孤零零的墳頭,孤零零的大槐樹,孤零零的女人,對著不懷好意的男人展開了唇槍舌劍。
阿爾斯楞很清楚王玄紅的底細,壓根不信她會守節,嘲笑道:“你這只饞嘴的叫春貓兒,怎么能一天不吃葷腥兒不叼肉?”
“老黑死的那天,我的心也死了,對著神靈發過誓。”王玄紅神色嚴肅。
阿爾斯楞問道:“那你怎么不真到尼姑庵出家呢?”
“我得把蛋子撫養長大,不然早出家了。”王玄紅神色坦然。
“你真的能忍下來?從今以后不打一口野食兒?”阿爾斯楞免不了有些動搖了。
王玄紅正氣凜然的道:“我若敢打野食,老黑的陰魂顯靈,會活活把我掐死。”
“還是我替大哥堵死水溝眼兒,把守住兩扇門吧。”阿爾斯楞不禁惱羞成怒,抱著自己得不到,別人也休想得到的心態,惡眉瞪眼的一副兇相畢露,“只要聽說哪個野男人進了你的屋子上了你的炕,看我不砍了你們狗蛋女的腦袋,供在這墳前。除非你和我好上,我反而處處護著你。”
“呸!”王玄紅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臉上忽然似笑非笑的,“老娘用不著你管,你還是趕快守住你家的娘娘廟,大紅廟門不知給誰撥了閂哩。”
這兩句話似乎給了阿爾斯楞當頭一棒,先呆了一下,然后怪叫一聲如夢方醒,瘋子般的如飛跑去。
“對不住了。”被逼著揭發丑事的王玄紅,臉上一點內疚都沒有,打發走了男人,一片陰云遮住了頭上的一塊天,忍不住又撲在王老黑的墳頭大哭起來。
“關外住不下去了,我也記著對你說過的話,過幾天就帶著蛋子和兩家人回到中原。你好好等著我。我年年都會回來看你。”
金陵徐府。
晚上,徐灝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沐凝雪與漣漪在窗下說話,徐燁坐在父親身邊。
此時徐煜正在燈下溫習功課,王玄清走了進來,徐煜忙將書本放下,上前見禮。
王玄清說道:“你們管孩子,也管得太緊了,白天念了一整天,這時候還不放他出去玩玩?”
沐凝雪說道:“哪是我管他呢?他下了學也不肯放下書本。哥哥姐姐叫他一起玩也不肯,將來要成個書呆子。”
徐灝笑道:“書呆子有書呆子的好,省心。”
這時蕭氏打發丫鬟來問煜哥兒明天學里請假了沒有,王玄清問道:“明天有什么事?”
“明兒是太妃的生日,說要見見煜兒。”沐凝雪解釋道。
“哦。”王玄清笑了笑,對著徐灝說道:“我娘家妹妹玄紅回京了,家里不待見她,因帶著兒子和兩家人,住進府里也不方便。又不好安頓在鄉下,我尋思你新修的莊子沒什么人打理,不如讓她們娘們住進去吧,做慣了農活。”
徐灝問道:“可是跟了王千戶的那個?王千戶是條好漢。住進去吧,正好想請一些懂農事的人來。”
王玄清開心的道:“那我叫她們進來拜謝。”
“免了。”徐灝阻止道:“無需多禮,親戚里道,舉手之勞。至于其它事我可就不管了。二嫂你自己操心吧。”
“那是自然。”
第二天,蕭雨詩打扮好了,換上簇新的品服。奶娘抱著閨女過來,逗弄了幾下,一早就過來陪著沐凝雪坐了一會兒,抱著女兒同往介壽堂。
蕭氏見她們來了,婆媳分別乘坐四輛朱輪綠帷的馬車,李冬騎著馬帶著人,一路往城外的皇姑寺而來。
到了寺里,由小太監領著蕭氏等進了里面,另有宮女領至內殿。
張美人上前拉著徐煜的手,含笑說道:“我們是多年的交情,一拘禮倒見外了,都免了吧。呦,簡直和他爹一個模子,看著就是聰明的,幾歲了?念了什么書?”
徐煜一一回答,張美人笑道:“別看人兒小,念的書真不少,將來未可限量呢。”
蕭氏心中高興,倒是蕭雨詩很有些掃興,太妃不過看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一眼,全無對徐煜的重視。
這時道:“王爺叫請徐煜。”
張美人說道:“難得寧王想見見客人,讓孩子過去吧。”
寧王朱權過年時進京,過了年一直沒有返回封地,就住在皇姑寺臨近的皇莊里。
沐凝雪忙囑咐兒子一番,親自送了出來,徐煜跟著太監出了皇姑寺,進了一座不起眼的庭院,書房里的裝修陳設,十分精致,院子里也有些花木山石。
寧王朱權盤膝坐在炕上,放下了書,命徐煜在一旁坐下,得知其已經入了家學讀書,有心考考,便說道:“你念左傳,對春秋的時局如何看法?”
徐煜說道:“春秋的時代諸侯只知爭權奪利,霸業卻保不長,所以孔子提出尊王二字,勸他們省悟。我只可惜齊桓晉文,既知要尊王,為什么只借了個虛名圖暫時的霸業?傳到子孫,都被手下權臣把國篡了,莫不如盡心竭力輔佐周天子的好,下不逆上,則下下也不會逆上。”
“有些道理,以你這個年紀來說,大有見識。”朱權微微點頭,暗道不愧是徐灝的兒子,因東面窗戶上照滿了陽光,“紅日滿窗,你來對對。”
徐煜想了下,說道:“青云得路。”
朱權聽了非常高興,笑道:“你父親那樣天才,我以為他會做個柱石之臣,不料年紀輕輕就急流勇退,本王很佩服他的果決。你要努力讀書,勉承先業,將來功名不在你哥哥之下。”
一直把人留到了中午,吃了飯,朱權問了好些話。徐煜說道:“祖母和母親都在寺里等著,她們等久了,要著急了。”
朱權點點頭,從身上解下一個漢玉配件,說道:“給你帶回去玩吧。”
如此徐煜謝了寧王,回到了內殿,蕭氏帶著他坐車同回。
在車上,徐煜拿出了漢玉配件給母親看,沐凝雪拿在手中,雕刻的是一匹天馬,正合了兒子的屬相,一時猜測不出有意為之還是巧合,大抵應該巧合居多。
靜極思動的老太君要請客聽戲,欽點了徐灝操辦此事,徐灝只得邀請全族親友,在府中大擺筵席,請來親戚家養的戲班子。
因人多太過熱鬧,蕭氏被吵得頭疼,推說身子不快先回去。沐凝雪惦記著孩子們,也跟著回來。
到了護春堂,見徐煜正和徐燁漣漪做東西玩,說道:“多玩一會兒,不要光顧著念書。”
漣漪說道:“我有個堂哥中了進士,連著一個月在家里傳戲請客。煜兒你將來也要考中進士,我給你慶祝。”
徐煜在哥哥姐姐面前就不像個道:“中個散進士算得什么?”
香萱笑道:“哥兒口氣真不小,將來一準要中狀元。”
沐凝雪說道:“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功名的事誰能拿得穩呢。”
徐燁摸著弟弟的頭,鼓勵道:“我是沒可能科舉,希望二弟給爹娘長臉。”
夜里,張漣漪從嘉興公主那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問丫鬟們:“大爺呢?”
丫鬟紫玉說道:“剛才還來我們屋里說了幾句話來著,被松雪姐姐叫走了。”
“嗯。”漣漪徑自入室更衣,紫玉將鏡臺展開,另一個貼身丫鬟紫鵑倒了一杯茶來。
“休息一下在沐浴。”漣漪對著鏡子說道。
紫鵑說道:“公主真準備長住下去么?大爺今兒就忙開了,要重新收拾院子。”
“他總是這脾氣,聽見風聲就是雨。”漣漪撇了撇嘴,“偶爾就算長期居住,試問他還能呆在園子里?怕不是連舅舅也得搬出去避嫌。”
“那就好。”紫鵑和紫玉對視一眼,“我們還真擔心大爺看上了公主,或公主看中了他,那該如何是好?”
漣漪一怔,她還從未想到這方面,想了想蹙眉沒言語。過了好一會兒,忍不住說道:“你們誰到他屋里去瞧瞧,別又一個人和衣睡著受了涼。”
紫玉答應一聲轉身出去了,回來說道:“過去一問,哪有大爺的影子?許是到彩虹樓找葉姑娘了。”
紫鵑說道:“不能啊,他知道姑娘回來,哪有出去的道理?”
“那上哪里去了呢?這時候東園落了鎖,不可能去護春堂。”紫玉說著又要出去,“我還是到彩虹樓問問吧。”
“別去了。”漣漪挽了個慵妝髻,興致索然的站起來說道:“別理他,你們替我鋪床吧。”
兩個丫鬟看出姑娘有些不高興了,忙走過去收拾床榻,不料繡羅連珠帳子突然凸了起來,猛地把紫玉的頭罩住,紫鵑嚇了一跳,喊道:“有鬼啊。”
“哈哈!”徐燁從帳子后面跳出來,大笑道:“你們好糊涂,藏進來個大活人都不知道。”
漣漪頓時噗嗤一笑,面容有若冰河解凍,燦如朝霞,“你這人真叫人又可恨又可笑。”
徐燁笑問道:“你為什么恨我?”
“不和你說。”漣漪笑吟吟的轉過身去,“大爺快走吧,奴家要更衣沐浴了。”
與此同時,燕雀莊里非常的熱鬧,一身新衣的王蛋子局促的站在炕下,不敢仰視坐在上面的美貌姨媽,除了王玄紅神色自若外,其他人都有些不自然。
一同隨著王玄紅入關的總共兩家人,都是和故世的王老黑大有淵源的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