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沐凝雪給兒子穿上了棉襖棉褲,外罩極尋常的長衫,看著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粥,吃一口煎火腿肉,桌子上還有必不可少的牛奶和雞蛋。
沐凝雪忍不住再一次的囑咐道:“學里人多,有正經念書的,也有應個名只玩兒他的,你年紀最小要聽話懂事,可別跟那些貪玩的孩子胡鬧。娘若知道你在那里淘氣,瞧我不打你的手板,也不許你再出門了。”
徐煜說道:“若為淘氣,我在家淘氣不好嗎?”
“也是!”沐凝雪不由得莞爾一笑,憐愛的伸手輕輕撫摸著兒子嫩嫩的小臉。
當下把趕回來的李銘和沐云的兒子沐貴叫來,仔細囑咐一番,又說道:“哥兒還小,你們是我夫婦最信任的人選,一定要留神照顧,一刻也別離開。哥兒若淘氣,你們只管說他,還有天氣暴冷乍暖,衣服該穿該脫,都該想著點。若是餓了,記著讓他吃點心,不要像跟著三爺和燁兒時那樣的大意。”
李銘說道:“我們都是三爺的人,好不容易盼到哥兒上學了,哪敢不盡心盡力,奶奶只管放心。”
“有勞你們了。”沐凝雪不再廢話,書本已經裝在了小書包里,把衣服包和食盒交給了他倆,親自送去了介壽堂。
徐慶堂早已在書房候著,不許蕭氏和徐燁漣漪過來,見了徐煜,又吩咐了幾句話,帶著他坐車直奔家塾。
家塾就在外圍一帶,可是路途不近,走路的話最少需要一刻鐘。
徐文儒本年老家寒,又沒有后嗣,在老家靠著教書糊口,進了京后,徐慶堂舉薦堂叔一個庶吉士的職銜。
明代從英宗后才有了慣例,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故此未入流的庶吉士號稱“儲相”,能成為庶吉士的進士原則上皆有機會平步青云,例如萬歷年間的內閣首輔張居正,即是庶吉士出身。
洪熙朝秉承洪武朝遺風,新晉進士先進六部諸司及翰林院觀政,翰林院之下者稱為庶吉士,六部之下者稱觀政進士,而徐文儒的這個庶吉士,因其年邁不過是個安慰人的榮譽性質。
沐凝雪按照慣例,把家族祭田分給了徐文儒一些,專為家塾的供養基業,所以學生們都不必繳納束脩,不分貧賤到了年紀皆可來上學。
這天徐文儒正在屋里教學生背書,徐慶堂先下了車,就聽見一片朗朗讀書聲,仿佛雨后鳴蛙,聒聒相應。
帶著孫子走到廊下,便有坐在回廊里的小廝們叫道:“二老爺來了,二老爺來了。”
徐文儒趕忙出迎,請進屋里坐下,見徐慶堂帶著三四歲的小孩子,粉妝玉琢的十分俊秀,會意笑道:“這哥兒想必就是灝兒的孩子了?這點年紀,就來上學嘛?”
徐慶堂起身說道:“正為了此事,要來麻煩太爺。這是我小孫子煜兒,年紀雖小,倒很喜歡念書,在家里他母親教他,已念了半部四書。如今家里諸事都靠著他母親管著,實在顧不過來,只求讓叔叔多受累些。”
說完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禮,徐文儒微微還禮,笑道:“論他的年紀,念書還早呢,我就先領領路吧。”
“任憑叔叔做主。”徐慶堂轉而對徐煜說道:“快拜見你太爺爺。”
太爺兼師父,這輩分貌似有點恐怖,小小年紀的徐煜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徐文儒微笑受禮,帶著他去拜了孔圣人,徐慶堂說了幾句話,告辭離去。
徐文儒送他出門,回來后就見李銘等人已經在教室里收拾好了桌椅,任何東西都是從國公府帶來的,一干學生全都鴉雀無聲的看著。
同樣坐在最前方的徐焜微微撇嘴,臉上掛著一絲冷笑,隱隱間有些敵意。
徐文儒見徐煜端端正正坐在一張香楠木的小椅子上,前面是一具花梨木的雕花小案,放著文具書籍,看似講究實則都不是貴重物件。
徐文儒很滿意他的態度,喚道:“煜兒,你在家里念過什么書?”
徐煜站起來一一答了,徐文儒暗道比他哥哥徐焜強的太多,那位正在念千字文呢,點頭道:“我給你定下功課,早晨念‘孟子’‘左傳’,午后寫字溫習舊書。不論生書熟書,第二天都要連背帶講,不會因你年紀小而另有對待,有看不明白的,只管問我。”
心里也不由得暗暗驚異,如此小兒竟能熟記數千字,堪稱天資異常聰穎,徐灝夫婦果然非常人,尤其是沐凝雪,比起才華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盛名之下無虛士。
如此教書也簡單多了,徐文儒鐵了心要把徐煜教成個大才子,讓他自己捧著書獨自念誦,隨時給他講解其意。
目下在學的有兩府遠近各支子弟,水字輩的有徐注、徐滄、徐潤;火字輩的有徐焍、徐鍛、徐煊、徐焜、徐煉等人,人數最多,再下一輩的則只有徐堅和徐圸二人,還有附學的親戚家子弟,如徐溶的妹夫王濱,徐海的妻侄鐘敬,徐湖的妻弟馮循等,再來就是秋香竹蘭等體面家人的子侄,但人數很少,主仆有別可苦送這來自尋煩惱呢。
科舉做官說到底是條窄路,新式學堂一樣在教授四書五經,可以考童生秀才,因畢業后學校還會推薦相對體面又穩定的工作,很多務實的父母更傾向于把孩子送去寄讀,當然這些工作對大富大貴的徐家人來說,沒有太多的吸引力。
魏國公府亦有自己的家塾,如今與英國公府分開各過個的,關系較之以前反而越發的緊密了。
比起那邊家塾的無法無天,聚集了一幫只知享樂的紈绔,這邊的家塾有如天壤之別,雖然學生一樣的頑皮,但徐文儒管理非常嚴格,來這邊的孩子大多是守分讀書的。
徐煜因身份實在特殊,年紀又實在是太小,半大不大的孩子不懂也不稀罕巴結他,甚至未免有些輕視,沒人愿意搭理,兼且有出身不亞于他的徐焜在,大孩子都圍著他轉,當然也沒人敢欺負徐煜。
而徐煜也和大孩子們說不上話,即使徐淞之子徐焜只比他大二三歲,平日只和竹蘭的二兒子薛雨以及徐焱的兒子徐圸在一起,薛雨今年十二歲,他大哥薛云早已畢業做了教師,竹蘭成親之日就恢復了平民身份,徐圸六歲。
放了學,李銘等將馬車預備好了,徐煜拉著徐圸和薛雨一起坐車回來,先見了蕭氏。
蕭氏感嘆道:“從前看著他們老子一起上學去,不就是這個樣兒么?如今可是又一代人了。”
丫鬟們陪著湊趣,蕭氏對孫兒說道:“快去玩吧,以后可得早睡早起,多學些規矩禮數,別像你哥哥凡事都你那特立獨行的老子看齊,才像個念書的好孩子。”
“是!”徐煜答應了,回到了園子里,正等待他的沐凝雪也細問學里的情形,見他和徐圸薛雨一起也覺得放心。
晴雯麝月等人都笑道:“如今好了,哥兒可真要搶狀元了。”
從此徐煜天天上學,回來時也只在園子里走走,到了掌燈后,自己去做他的夜課,竟分毫用不著父母操心,沐凝雪更能專心料理家政。
有一天,徐文儒有事,吃過午飯先走了,吩咐年紀最長的徐注照料管事,這徐注乃是旁支庶出,父親早死,家中只有寡母一人,如何能壓得住其他人?
安分的還在座位上寫字念書,有淘氣的便爬上了徐文儒的書案,領頭的是徐焜,拿墨筆涂了花臉,在案上跳著唱戲,許多學生見狀都笑著拍手起哄叫好。
徐煜悄悄對著徐煊說道:“太爺走了,這里念不成了,咱們回家去念吧。”
沐貴也走進來把書包收好,叔侄二人一同回來,正好徐焱的妻子葉氏進來請安,不免詫異的道:“今兒怎么放得特早?”
叔侄倆將學堂的事說了,沐凝雪夸獎了兩句,葉氏先深深看了眼徐煜,鄭重其事的對兒子說道:“你往后只跟著你煜叔叔走,我也就放心了。”
兒子和侄兒都懂事,很開心的沐凝雪吩咐秀春就在護春堂收拾出兩間書房,領他們叔侄去溫習功課。至于越來越淘氣的徐焜,她不好說給弟妹袁氏聽,尋思回頭告訴徐淞。
最近綠竹隨著沐毅回京述職,被欽點了神機營都指揮使,回娘家一次后,再也沒過來,袁氏奉三太太劉氏的囑咐,為此說要打發人去看看。
沐凝雪說道:“我約她過年前后回來住住的,這也快到了,那就借此去催催她。”
采了些自己種的黃瓜扁豆,自制的玫瑰糕、茯苓餅裝了兩盤,讓竹蘭送過去,臨走時說道:“你見了她,說家里人人都惦記著,問她身子可好?若有空回來住幾天散散心。這黃瓜扁豆是咱家花窖里熏的,點心是我親手做的,請她和姑爺嘗個新鮮。”
竹蘭一直到了傍晚才回來,說道:“那邊非留我們吃酒,姑奶奶給夫人道謝,她這幾天總不舒服,一時還不能來。我聽翠墨背地里說,大概是害喜的樣兒。”
沐凝雪聽了甚喜,趕緊去了千壽堂,對蕭氏和劉氏說了。劉氏大喜過望,笑道:“這丫頭出門這些多年,沒有喜信,我怕她身上有病,不能受妊,這倒不用發愁了,你們做嫂子的常去看看她,教她如何保養,這才是最要緊的。”
蕭氏把喜信兒說給了老太君聽,老太君自然很是歡喜,只是年事已高,著實記不住那么多的后代子孫了,這方面她和徐灝半斤八兩,大家族開枝散葉,人口增長那叫一個火爆,每年宗族聚首,徐灝倒有一半的子侄認不出來誰是誰,他也懶得去關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