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快過年了,沐凝雪因天氣漸冷,煜哥兒的冬衣是上年做的,小孩子長得快衣服都有些嫌小,眼前就怕要穿了,是以連忙叫秀春和芳春打開箱子,揀了些現成的綢緞,看著丫頭們裁做。。。
近兩年除了去了一趟遼東,其余時間她都把小兒子養在身邊,朝夕相處,聽從丈夫的意見每晚摟著兒子睡覺,別提多么愜意溫馨了,那種水乳交融母子連心的動人滋味,真是令她對丈夫感激的不得了,想想自己一出生就單獨一間房,反而比不上普通百姓家和孩子睡在一張炕上的骨肉天倫。
長子留在公公婆婆那邊承歡膝下,沐凝雪一面要忙著打理瑣事,一面又要忙著教煜哥兒背書。
自從徐煜二歲起,沐凝雪就發現兒子天資聰穎,而徐燁則承載著徐灝的全部期望,不以讀書為重,而是變著法的要他去嘗試各種體驗,比如師從姑姑徐妙錦,去過族學,去過李太家的私塾,也去過新式學校和東宮詹事府。
如今徐燁還要師從姚廣孝,以及學習徐達留出來的兵法心得,也時常去乾清宮罰罰站,給朱高熾做個小秘書,旁觀帝王和文華殿那些大學士關于各方面的對話,對于詩詞歌賦的探討,總之作為長子,徐燁肩負著整個家族的榮辱,同時徐灝盡可能的不給兒子任何壓力。相對而言,徐燁懂事起就和父母分開居住,一如古時大多數的貴族少爺,是以對父母的依戀并不深,這也是沐凝雪的一大遺憾,就和大多數貴族夫人一樣,母子倆不是十分的親密。因為單獨相處的時間太少了。
和大多數做母親的相同,沐凝雪對幼子的疼愛是顯而易見的,非常想彌補在長子身上的遺憾,這里面也包含了些愧疚,因為煜哥兒不是家族繼承人,繼承不了爵位,任何稍微有遠見的父母,都會有意無意的區別對待長子和次子。
當然,沐凝雪不會因此冷待了長子,而徐燁也不缺少寵愛。尤其有來自父親的全部關懷,這和時下絕大多數的嚴父不同,無疑他的童年是幸福的。
沐凝雪對幼子的天分喜出望外。從二歲起即手把手的教他背書,念書是要緊的,無奈家務繁重,不免時常顧此失彼,為了兒子的前途,最近便萌生了讓他先到族學念幾天書。等丈夫回來再行商議。
徐家的族學幾年前搬到了鄉下。可因每天要出城進城,不久有族中老輩在城里開設了私塾。一些不愿讓孩子寄宿學校的族人,就把孩子送了來。而且讀四書五經永遠是主流,科舉做官依然是公認的唯一出路。本來徐妙錦是上佳人選,奈何她接受了張釵的邀請。如今做了女子師范的代校長,沒有時間。再來族學的先生是和徐達同輩的徐文儒,五年前從老家遷了來,年紀雖老,精神還好,又是教了一輩子書的教書匠,想年老的人教小孩子,最富耐心,半教半哄,也與嬌養幼子合宜。
大清早,沐凝雪去見了蕭氏,委婉說明來意,要請徐慶堂送煜哥兒上族學念書。
蕭氏笑道:“哎呦!你急什么呢?哥兒還小呀,他老子是多大才上學的?就算提早,也得等七八歲了再送他去,我們才放心。”
沐凝雪說道:“太太說得是正理,可是燁兒和別的孩子大不同,一來他天生喜愛書本,任什么玩耍都看得平常,到學里去不會跟同窗們淘氣。二則眼下他‘大學’‘論語’都念了,正在背誦‘孟子’,全是我一個字一個字講給他的。說起來我講解的能力本有限,諸事纏身怕耽誤了他。三來學堂離家也近,他父親身邊可以信任的人也多,不管任何事都不會讓咱們擔心,不如先送去幾天看看。”…
“說的也是。”蕭氏自然也對孫兒的聰慧異常驚喜,不過她到底偏愛長孫多一些。
晚上便和丈夫商量,徐慶堂聞言失笑道:“學問是要循序漸進的,切忌拔苗助長。嗯,明兒姑且試煜兒一番,如果能夠上學,再送他去。”
這件事很快傳遍了家里,有人歡喜有人愁。去年,蕭雨詩生下了女兒,為此不可避免的郁悶了好久,在遼東的那些日子,徐灝徹底變成了一具播種機,今年先有芷晴很爭氣了生了個兒子,后有晴雯產下一女,麝月等人的肚皮卻仍然沒有動靜,不免有些暗自神傷。
城外的蕭雨瀅和堂妹同命相憐,也生了個閨女,但她們的影響力自然永遠無法跟正室相比,雖然也熱熱鬧鬧的慶祝了一翻,因徐灝的不在家和兒女的庶出地位,理所當然的不被家族所重視。
說到底,給人當小三是要付出代價的,并且是在正妻的地位無可動搖的情況下。當然徐灝不會令她們心生怨懟,以徐家的人力財力和地位,任何子女都會自一出生即錦衣玉食,不用擔心將來。
如果連富貴生活都不滿意,覬覦國公家主的話,那徐灝也只能呵呵了,以他的狠辣,發現苗頭不管是芷晴還是晴雯麝月,等待她們的都只有一死,孩子也會送往海外,終身不許回國,這方面沒有絲毫的轉圜余地,甚至不容許犯一次錯誤。
人的心思是最復雜也最難猜測,自從芷晴有了身孕后,紛紛搬出了護春堂,然后任由妻子選擇她最信賴的人選伺候。想徐燁有蕭氏親自照顧,幼子有沐凝雪親手撫養,一碗水還是偏著的,也唯有徹底偏向妻子才是家宅安寧的基礎,這方面講究公平一視同仁的家伙,只能說您太單純了。
子女的名字由徐慶堂起,蕭雨詩的女兒閨名徐韞玉,蕭雨瀅的女兒閨名徐韞素,由此徐家算是承認了蕭雨瀅的外室身份,而麝月的女兒則取名徐韻寧,頗有些耐人尋味。而到了芷晴的兒子上頭,重男輕女的觀念暴露無遺,取名徐烥(巨)。和他兩個嫡出哥哥沒有任何不同,母憑子貴不是說笑的。
自從二房陸續誕生了庶出少爺和小姐后,方方面面自然而然的起了許多微妙的變化,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變得更加復雜了,二房已經具備了開啟宅斗大戲的一切必備因素,可惜徐灝畢竟太強勢了,強勢到只要不傻就曉得該怎么做的地步。
第二天,徐慶堂早早回家在上房坐著和蕭氏閑談,命人去叫孫兒前來。
沐凝雪正在屋里看著徐燁溫書,漣漪在手把手的教徐煜寫字。當即帶著孩子們去了介壽堂。
徐慶堂盤膝坐在炕上,炕幾上擺放著白石盆,種著一顆綠萼梅樁。姿態奇異,梅花盛開,蕭氏則在紫檀小榻上坐著。
沐凝雪上前都請了安,哥倆也請了雙安,叫聲爺爺叫聲太太。
因徐灝太過和兒子親密無間了,反倒迫使徐慶堂最近不得不對孫兒們端著架子。蕭氏婆媳皆是寵愛孩子的人。這家里總得有個保持威嚴的存在。
所以徐慶堂神色淡淡,只給兒媳婦和漣漪座位。讓兩個孫兒站著,問道:“煜兒。你愛念書么?你知道念書是為了什么?”
徐煜眨眨眼,奶聲奶氣的說道:“書會教給我們做人的道理,懂得道理才算是成人。哥哥告訴我的,我也認為很對。”…
徐慶堂頓時忍不住笑了,點頭道:“你們瞧我的孫子,小小年紀會說出大人的話來。好,你哥哥教得好,你也學得好。”
蕭氏白了丈夫一眼,哪有這樣的爺爺?一句話就破了相,遂一本正經的問道:“你念了什么書?”
徐煜回道:“娘教我‘孝經’‘大學’‘論語’現在念到了‘孟子’,娘還教我念唐詩,表姐時常講故事給我聽,哥哥喜歡教我對對子。”
“呵!你竟這么本事?”徐慶堂驚訝不已,鄭重其事的道:“那爺爺出個對子給你,昨兒不是剛下了雪么?就出個踏雪尋梅,你可能對的上來?”
沐凝雪笑而不語,似乎胸有成竹,漣漪和小葉子聚精會神的看著徐煜,都替他緊張起來,聞訊趕來的人擠滿了外面。
徐燁鼓勵弟弟,說道:“不要緊張。”
就見徐煜側著小腦袋想了想,說道:“我想個倚云攀杏,可對么?”
此言一出,可謂是技驚四座,這四個字倒有一多半人的人聞所未聞,丫鬟媳婦們全都贊贊稱奇,都說二少爺了不得,不會是文曲星下凡吧?
徐慶堂猜到大抵是兒媳婦教過,或聽見長輩們對過,笑道:“口氣倒是不小,那你知道‘倚云’的出處嘛?”
徐煜又眨了眨眼,他完全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唇紅齒白粉妝玉琢,光可愛的小模樣就令徐慶堂恨不得雙手抱起來狠狠親幾口,而徐燁的長相更酷似徐灝,五官俊秀硬朗,徐煜則更加的俊俏柔和一些。
“唐詩上有一句‘日邊紅杏倚云栽’,我就知道這個。”
“好!”徐慶堂拍案而起,更加的驚喜,“能夠做到活學活用,比你爹可強過百倍矣!明兒送你去學堂,好不好?”
徐煜老老實實的道:“不想去,我想和娘在一起。”
徐慶堂點頭道:“到底還是年紀太小了,離不得親娘。凝雪,你說怎么辦?”
沐凝雪又何嘗想把幼子送去念書,正如同后世的父母不得不把孩子送到幼兒園,除了工作的緣故外,必須讓孩子學會與小朋友們相處,哪怕又哭又叫令人撕心裂肺,也得忍下來。
見兒媳婦輕輕點頭,徐慶堂說道:“你長大了,應該去外頭念書,你爹你哥哥誰不如此?所以你也不例外。”
徐煜到底年紀還小,馬上哭喪著臉泫然欲泣,總算是沐凝雪溺愛歸溺愛,也不像后世獨生子女般的溺愛法,本身他也相對懂事的多,最終委委屈屈的點了頭。
蕭氏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忍不住埋怨道:“何苦這么小就去讀書呢?唉,罷了,我能體會你一片苦心,就這么著吧。”
徐慶堂滿意的道:“你上學可要好好念書,明兒早點起來,爺爺一叫你就得來,送你去學堂。”
徐煜憋著嘴好半響沒有應承,忽然不開心的道:“我想我爹了。”
此話一出,人人莞爾一笑,紛紛笑道:“好個聰明的哥兒,知道受了委屈該找誰。”
倒是徐慶堂氣得吹胡子瞪眼睛,說道:“爺爺說話才好使,你爹也得聽我的。”
徐煜撇嘴道:“可爺爺不要我和娘在一起了。”
徐慶堂沒轍的道:“這是兩碼事,難道你不希望你娘開心嗎?雖說咱家可以為你聘請個先生做館,但爺爺也認為你應該去學堂適應適應,那里都是你的叔叔哥哥們,總之這事由不得你,就這么定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