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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九章 丹心

  書房在五間正房的西屋,高不知客廳還有別的客人,他出身于書香名門,家中自然收藏了許多書,進來后隨便看了眼滿櫥滿架的各種書籍,碼放的整整齊齊,絕對長年沉睡無人無津,倒是玲瑯滿目的古董和好酒,沖塞著各個角落。

  屋子里有一股子混合著酒氣的難聞霉味,高吸了吸鼻子,皺眉道:“大哥,你這日子過得好凄涼呦!”

  柳老爺悠悠然的道:“我卻頗為自得其樂。”

  “明明是自討苦吃。”高一臉的痛恨和惋惜,“即使你退隱林下,也還是個富貴閑人,何必如此的形單影只,不食人間煙火呢?”

  “我有美酒佳肴,書中自有顏如玉。”

  “可惜顏如玉比不得金屋藏嬌,活生生的美人。”

  柳老爺苦笑道:“六十花甲,七十古稀,你我都應該無欲無求了,紅顏枯骨,不要也罷。”

  “大哥。”高嬉笑道:“小弟并非勸你三妻四妾,夜夜,但食色性也,總該有個美人紅袖添香夜讀書吧?”

  柳老爺無心和他廢話,揮手道:“閑言少敘,言歸正傳。你這位士林中的風云人物大駕光臨,究竟所為何來,有何貴干?”

  高看了看門外,小心翼翼的低聲道:“那邊國師有封信想請大哥過目,小弟擔心出了岔子,所以并未帶在身上。”

  柳老爺納悶的道:“自從賤內死后,我與那邊早已斷絕了任何往來,什么國師我又不認得,他無端端的找我是何用意?”

  “您畢竟貴為前朝駙馬,又做過管軍管民的大官,算是半個蒙古人,都是一家人何來斷絕的話?”高最終還是掏出了一封信,畢恭畢敬的雙手奉上。

  柳老爺打開了信奉。低頭一看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道手令,勃然大怒的罵道:“塞外蠻夷,竟如此的妄自尊大,還以為是中原之主么?”說著,就要把信封扯碎。

  “等等,大哥別啊,這是怎么回事?”高慌忙把信給搶了過來。

  柳老爺氣得直哆嗦,叫道:“竟敢冊封我為鎮北王,這不是要我出賣祖宗。死后也遭人世代唾罵嘛?”

  “那是天大的喜事,大哥何必氣惱?”高一臉驚喜,明知故問的笑道:“一旦蒙古鐵蹄再次南下,大哥不就成了王族,本應該可喜可賀。”

  “你糊涂。”柳老爺很是不可思議,沉聲道:“現今大明基業穩固,四海安寧,軍容強盛,他蒙古人則四分五裂。連自己都要俯首稱臣,你還指望他們南下?”

  “哎呀,國師這是何等的敬愛大哥。”高一臉的艷羨,“此一時彼一時。蒙古人已經漸漸恢復了元氣,聽我給你說說天下大勢,道破此中天機吧!”

  站起身,高躡手躡腳走到屋門口。鬼鬼祟祟的四下張望,只見院子里靜悄悄沒有風吹草動,那四位兇眉暴眼的護衛。各自站在一角,虎視眈眈。

  他轉身回來,又拉下了窗簾,這才低聲道:“大哥,大元正統太子繼位,你早有耳聞了吧?”

  “那又如何,喪家之犬耳。”柳老爺很不以為然。

  “那蒙古各部都有意歸順天命之子,此乃大勢,假以時日不難號令各族,你也知道吧?”高瞇著眼睛問道。

  “大明虎賁之師二百萬,螳螂擋車而已,再說瓦剌勢大,對朝廷忠心耿耿,早已不服蒙古正統,無非半個草原之主,焉能和一統河山的我朝相抗衡?”柳老爺不屑一顧。

  高笑道:“這話倒不假,可蒙古人終究是蒙古人,草原上講究的是強者為王,就是眼下勢弱罷了,假以時日不難一統整個草原,重現當年元太祖的輝煌。

  而瓦剌看似忠順,也無非暫時力不能敵也,想蒙古人與大明乃不共戴天的仇敵,等國師平定了瓦剌,精銳鐵騎不下數十萬,彈指間即能攻破北平。即使無法打到金陵,大抵劃江而治卻易如反掌,縱觀數百年來,僅僅近幾十年南方漢人占領了北方,小弟私以為北方早晚還得易主,你我身為前朝舊臣,豈能不誓死效力?”

  柳老爺不假思索的道:“一只腳都已經踏進了棺材,我何必冒著身家性命去投靠蠻夷?”

  “誰說我要投靠蠻夷了?好歹我也是漢人。”高嘴對著柳老爺的耳朵,說道:“國師承諾了,南下之后,整個中原歸漢人皇帝管理。大抵蒙人也知道今日不同往日,漢人手里可出現了厲害之極的火器,蒙古鐵騎再厲害,在城池要塞面前也失去了用武之地,所以想效法金朝對北宋二帝,收取些貢品銀兩女人也就罷了。

  他蒙古人打著如意算盤,那咱們就不會將計就計?借勢乘機謀奪整個北方。當然小弟和大哥一把年紀或許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提前和蒙古人有了聯系,萬一國破,咱們也能讓后代子孫不至于家亡不是?老朱家一介下賤的泥腿子,有何資格做皇帝?”

  柳老爺大驚,急道:“你這豈不是學石敬瑭臣服外國,做傀儡小朝廷嘛?你就不怕做第二個張邦昌和秦檜?”

  高忸怩作態,卻又掩飾不住小人得志的嘴臉,笑道:“國師已經承諾要我做宰相,天下有德者居之,若能夠千古留名,做張邦昌我也認了。”

  “兒皇帝!你就是兒皇帝!出賣祖宗的兒皇帝。”柳老爺提高了嗓音大罵。

  高反駁道:“我也是為了漢人不至于慘遭屠戮,遼宋金以來,漢家朝廷哪個不是窩囊廢?割地賠款置北方百姓于不顧?就連那朱元璋小人一朝得志,殺戮功臣,結果讓兒子輕易謀逆了孫子,這已然種下了大明覆滅的內因。大哥你去南方走走,士林百姓早已和朝廷離心離德了。若不是當今洪熙皇帝尚且算是仁義之君,死去的朱棣留給他數十萬百戰精銳,這天下大概早就四分五裂了。

  一旦繼位的是個昏君,為了享樂任意加賦。則那時內有各地不滿的官員,外有蒙古人虎視眈眈,再倒霉的碰上天災,這錦繡江山別看現在穩如泰山,彈指間也就灰飛煙滅了。”

  “不行!”七十歲的柳老爺不是好被忽悠的,大搖其頭,“如今政通人和,百姓歸心,大明氣數未盡。你的話雖然很有道理,可那不知是多少年后才能發生的事。我可不想為此連累全族被滿門抄斬。”

  “天降大任于斯人,義不容辭啊!”高動起了花言巧語,又誘之以利,“國師答應送來黃金三千兩,大哥,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咱們何不拿來享盡榮華富貴?順便出錢興辦學堂,修橋修路,給身后千古留名。”

  “萬一事發。那就是遺臭萬年!”柳老爺大氣凜然的須發皆張,指著高罵道:“,蒙古人把你當走狗,就算你能成事。也會被列入二臣賊子傳,常言道鳥盡弓藏,到了那時可就悔之晚矣了。”

  高惱了,胖腫的大白臉漲成了豬肝色。金魚眼珠子越發的鼓凸出來,吐沫飛濺的道:“柳宗昌,你別忘了你的以前。這件事由不得你。你我二人,不管是是漢奸,還是元奸,反正誰都別想樹貞節牌坊。”說完氣急敗壞的拂袖而去。

  馬車風一樣的離開,柳老爺出來大聲吆喝下人灑掃庭院。

  他又大力拉開了窗簾,推開了窗扉,立在窗前怒目而視,真好似個憂國憂民的一代賢者。

  香氣隨著風吹來,柳姑娘伴著徐灝進了書房。

  “祖父。”柳姑娘腳步輕盈的走到柳老爺背后,撒嬌地把兩只手搭在老人的肩上,笑吟吟的道:“您剛才這一番慷慨悲歌,連孩兒聽了都熱血沸騰呢。”

  柳老爺低聲道:“我是想起了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年輕時老夫是做過前朝的官,可自從我大明定鼎以來,我柳宗昌生是大明的人,死亦要做大明的鬼。”

  “說得好!柳先生不愧是名士風流,我朝的忠良。”徐灝贊嘆的鼓掌,“在下與令公子有些小小誤會,今日聽君一席話,令我衷心佩服,這就下令把人放了。”

  柳姑娘一臉的納悶,不知是怎么回事?柳老爺卻歡歡喜喜的道:“多謝大人既往不咎,犬子也有不對的地方,老夫一定會嚴厲訓斥他。”

  “也是下官小題大做,誤會了前輩。”徐灝又笑道:“下官自當稟明太子千歲,一定要請老大人出山為官不可。”

  這句話說的柳老爺老懷大慰,吩咐孫女道:“快到河邊找打魚人,買幾尾活魚,都得一尺左右,一斤上下,活蹦亂跳剛出水的,用柳枝串來。”

  “遵命。”聽聞爺爺要當官了,柳姑娘深深看了眼徐灝,帶著笑聲跑了出去。

  柳老爺請客人坐下,憂心忡忡的道:“最近耳聞西北韃子叩關,老夫為此日夜寢食難安啊。”

  “老大人敬請放心,時不同事不同,區區蒙古余孽何足掛齒?”徐灝風輕云淡的道。

  “那是,那是,我朝兵強馬壯,韃子豈是對手?”柳老爺笑道。

  徐灝忽然說道:“不瞞老大人,下官此來是奉勸您不要拒絕阿魯臺的盛情,答應高的提議。”

  “豈有此理!”柳老爺拂袖而起,碰灑了茶水,浸濕了袖子,摔碎了茶杯,神色憤慨,“你怎么能和高異曲同工?”

  徐灝笑道:“我是希望老大人能夠深入其中,待摸清了虛實后一網打盡,則朝廷一定不會吝嗇封賞,老大人也能得個世襲指揮,恩萌子孫。”

  “那能否請大人助我一臂之力?”柳老爺恍然了,認真的道:“有大人幫我運籌帷幄,則大事可成,一起為朝廷分憂。”

  “可惜我是個官,愛慕能助。”徐灝把桌子上的水浮掉,“不過我會送給老大人一些人手,皆是精明能干之人。”

  柳老爺大笑道:“老夫用人,向來多多善益。待我馬上去找高,答應他。”

  “不必倉促行事,還請老大人穩坐釣魚臺即可。”

  徐灝對此胸有成竹,他根本不怕對方耍詐,全家性命都捏在自己手里,不合作能行么?這就是身在朝廷的好處,“一日之間,忽冷忽熱,恐怕要引起高的疑心,反正他沒有老大人的名望,必還會來渭水訪賢。”

  柳老爺贊道:“還是大人足智多謀,老夫自愧不如。”

  徐灝笑了笑,悠悠說道:“高敢于肆無忌憚的拉攏人做漢奸,想必不僅僅有韃靼國師撐腰,我朝內部應該也有人暗中支持他,或許還有某些帶兵將領,也未可知。

  整個北方到處都有蒙人回人定居的村鎮,所以招募兵勇也并非難事,希望老大人能夠得到確切證據,功勞越大,則下官保證太子千歲的封賞也越厚。”

  柳老爺卻微微皺眉道:“為何不直接抓捕呢?以官府和錦衣衛的手段,不難把首惡一網打盡,則下面自然群龍無首了,何苦如此的轉彎抹角?”

  徐灝笑道:“太子年幼,當今春秋正盛,如今又遠赴北平,老大人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原來如此。”柳老爺自以為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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