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聽到和尚的話,精神一振,說道:“和尚說得對,茶館排開八仙桌,招待四方客,國子監的夷人要來喝茶,我難道還能攆他們走不成?”
李芳瞪了他一眼,懶得理會,他最討厭朝鮮人,每次來點了一壺茶,能坐上一整天,拼命的添水再添水,那茶都喝得寡淡無味了,倒是數次其他客人看不過眼,主動給他們要了一壺新茶。
朝鮮人雖然小氣好歹規規矩矩有禮貌,倭國人走到哪都拎著把倭刀,看上去彬彬有禮,下一刻就敢拔刀砍人,成天聚集在大報恩寺附近,堵著游人強賣漆器或兵器,為此順天府抓了幾次,可倭人依然如故。
總之金陵作為時下的國際大都市,外國人確實很多,百姓對此也見怪不怪了。
和尚叫法海,當年是他爹的書童,所以輩分比他大,加上出家當了和尚,喜歡倚老賣老。
這時候,胡老二和張氏二熊一同走進茶館。張氏二熊是郊外六里莊的菜農,兄弟倆都好習武,老大叫張德雄,老二叫張義雄,胡老二則是李芳的表哥。
李善長當年的家仆多達三四百人,大半皆是軍旅出身,這么多年開枝散葉,因受到李家的連累,過得普遍不如意,都指望李芳能夠繼承爵位,大家好跟著從重新過上好日子。
李芳借機從中聯絡,糾集了不下百人,仗此在城內到處打架爭斗,年輕時也是道上響當當的人物,后來年紀大了沒心思混了,就沒管過手下人,自己跑去當官了。
如今重新召集舊部,這幾位只是作為一路人馬的帶頭人。
在爵位一事上,朝廷并不著急追還,因為涉及到了家族太多,如果單單恢復李家國公爵位。勢必會引起其他功勛后人的埋怨,從而加重國庫負擔。
朱高熾拖著不表態,徐灝從來沒有發表過意見,也不可能隨便發表意見,倒是李芳因為徐家霸占著府邸,一直以為是徐灝長期從中作梗的緣故。
隨著徐灝主動要退還府邸,李芳又誤以為他沒了官職膽怯了。本來趁機得到祖宅就完事,但是李芳太垂涎徐灝身邊的女人,甚至色令智昏不惜殺人。
如果徐灝意外身死,那么其長子徐燁就會繼承爵位,類似蕭雨詩等人沒有名分,大抵都得被打發出來改嫁他人。畢竟沒有生下子嗣,其中李芳最想得到的是蕭雨瀅堂姐妹和香萱香菱這一對姐妹花。
當然此事或許不是那么簡單,反正李芳天生的漢族狂熱者,對其他民族和外國人非常仇視,這在明初非常普遍。
再來就是出于愚昧了,很多漢人對色目人等抱有一種恐懼感,認為是佛經里的魔鬼。而恰巧百花送來了一批白人工匠,其中夾雜著一兩個傳教士,竟在鄉下開設教堂大肆傳教。
馬虎也火燒火燎的趕到了,他是一名殺豬的屠夫,長得人高馬大油光滿面,一臉的殺氣,進來就嚷道:“殺夷人我老馬絕不含糊,還有什么好說的。大家放開膽子豁出去,想來官府也不會為難咱們。難道白蓮教滅得夷人的教就滅不得么?”
李芳心中暗喜,他連徐灝的行蹤都掌握清楚了,打著鏟除邪教的口號,希望能趁機殺死他。
晚上,胡老二回到家,他住在徐府同一條街上。對著媳婦牛氏大發脾氣,先是喊肚子餓了,怎么還未做好飯?緊接著又嫌新燒的泡飯太燙了。
“你想餓死了老子,再嫁人是不是?”胡老二一把抓住牛氏的頭發。當胸就是一拳,“老子打死你這個娼婦,告訴你,你不要心里還想著西門謹那老東西,到日子,我不把他那干壞事的玩意割下來燉湯吃,我老二是你養的。”
牛氏吃疼不敢吭聲,自從她和西門謹的事敗露之后,已經挨了丈夫無數次的揍。
胡老二本就是個不講理的主,在附近的市井中廝混,除了道上大名鼎鼎的李大少,排在第二位的老大就屬他了。
牛氏和西門謹沾著些遠親,有一次胡老二輸光了錢,去找西門謹借。當時西門謹說道:“我和你媳婦是親戚,要是你媳婦來求我,外甥女找舅舅借錢,我或許還能答應。”
胡老二當即回家叫媳婦借錢去,牛氏說道:“你是當家的,借錢此種事,自然應該你出面,怎么好讓我一個婦道人家出門?”
胡老二火光道:“休來廢話,叫你去你就去,親戚里道的來往正常,不去老子小心揍你。”
于是牛氏只好紅著臉去借錢,連續借了幾次,西門謹放長線釣大魚,見時機成熟,便把牛氏哄到書房里,堂而皇之侮辱了她。
牛氏只能委曲求全不敢聲張,再說她也恨丈夫動輒打她,胡老二見媳婦去西門家越來越勤,不禁起了疑心,稍微一咋呼,怕他要死的牛氏全都招了,氣的胡老二拎著把大刀要和西門謹拼命。
不想西門謹家的兩個下人太厲害,沒幾下就把胡老二打翻在地,胡老二從地上爬起來,牙咬切齒的叫道:“西門謹,你日了我媳婦,我不日了你媳婦,就不是人。”
西門謹當場就把自己的寡婦老婆叫出來,把她拉到胡老二面前,冷笑道:“我媳婦就在這兒,你媳婦我已經日了,你想日我媳婦,活生生站在這里,你亮出家伙來,我成全你們。”
胡老二縮了,丟人現眼的跑回家,自此以后引為奇恥大辱,后來李芳擺了一桌酒,二人被迫當面和解。
第二天牛氏趁著丈夫不在家,偷偷跑去了西門家,說昨晚胡老二口口聲聲要借機殺了你報仇。
西門謹捻著一小撮山羊胡子,笑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想趁亂糾集幾個人砍我么,我不信邪,就讓他們試試看。”
牛氏苦著臉說道:“這一次恐怕是真的,他說的有鼻子有眼。”
西門謹鼻子里哼了一聲,“你那匹夫之勇的男人哪次不是說得有鼻子有眼?”
“這一次不一樣,怕不是李芳也要幫他。”牛氏說道。
西門謹心里不由得一怔,如果李芳幫著胡老二。那事情恐怕就嚴重了,皺眉問道:“你敢肯定,李芳和你男人要背后里陰我?”
牛氏紅著臉說道:“要不是有李芳,我干嘛要來告訴表舅你呢?”
西門謹沉吟著點點頭,仍然有些不相信的問道:“你男人真要想殺我,難道你不愿意?”
牛氏的臉色更紅了,急得張嘴結舌不知怎么解釋才好。西門謹忽然明白了,笑嘻嘻的伸出手,在牛氏的胸部捏了一把,“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一來舍不得我,二來他們要殺人放火。一旦官府追究,連累你和孩子也得倒霉。”
說完臉色一沉,冷笑道:“虧了我最是奉承李芳,竟然想殺我?你狼心狗肺,那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莊子里,徐灝目瞪口呆的看著一百多個白人和十來個漢人百姓,往改建成的教堂里做禮拜。頓時升起引狼入室的荒唐感。
他忘了現在的歐洲人幾乎全民信教,不信教的都被燒死了,這令他有些警惕,看樣子得和那些綠教學者一樣,安置在海島上才比較安生。
沐云說道:“夷人傳教在附近引起了些非議,有人說他們是來自海外的魔鬼,假稱是傳教,實則只是為了拐騙男女幼童。吸食精髓,對婦女則不管妻妾老少,一概奸淫。”
徐灝驚訝了,這不就是清末時期百姓對待洋人的反應么?果然歷史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其實他遠遠低估了謠言的傳播速度,突然出現了一群比色目人還要嚇人的洋鬼子,整個金陵附近全都轟動了,各種嚇人的故事講得繪聲繪色。
蔣濤帶著幾個兄弟把守在教堂門口。自從他爹蔣老師死后,他安分守己了一段日子,后來老太君可憐他,讓徐灝給安排做了士兵。現在已經是個小頭目了。
一個弟兄說道:“日他奶奶的,咱們憑什么給夷人看門?”
另一個兄弟笑道:“看門也就算了,回家還要遭他娘的罵,說什么助紂為虐。”
蔣濤打了個哈欠,昨晚他在馮寡婦家里快活了一晚上,賭錢手氣也特別好,贏了錢讓馮寡婦的女兒陪著睡覺,母女倆的滋味不同一般。可惜公務在身,大清早就得來站崗放哨,也是一肚子的不痛快。
“夷人算個屁,他們有火槍么?”蔣濤拍了拍自己的槍,“有法術算啥,我一槍就能打死倆。”
六里莊,薛貴蹲在墻根下,聽大家伙講訴夷人的恐怖,據說從福建泉州登陸已經吃了不少孩子,侮辱了無數婦女,當地官府敢怒不敢言。他跟著瞪大了眼睛跟著吃驚,跟著感嘆,跟著激動和憤怒,但他有口吃,從來聽人說話的時候多,插嘴的時候少。
聽完回家想討好講給媳婦聽,磕磕巴巴又說不清楚,薛氏精明能干家里全仗著她一個人里里外外,丈夫身材矮小沒什么力氣,又是結巴,全是薛氏和外人打交道。
薛氏聽得心煩,說道:“夷人是魔鬼和你有什么干系?就你那膽量,遇到事自己先尿了褲子。”
“我什么時候,時候,尿、尿褲子了?”薛貴不服氣了。
“你有膽子的話,張家兄弟說初十廟會去殺魔鬼,燒教堂,你也去啊!”薛氏不屑一顧的冷眼看他,“別把頭縮在烏龜殼里,你要能搶到一根銀針回來,我就服你。”
原來這一次李芳是用了心籌劃,散布謠言說夷人有點石成金的本事,用漢人的血和石頭攪在一起,經過上帝魔鬼的法術,就能變成白花花的銀子出來。
薛貴不知媳婦是在挖苦自己,問道:“搶,搶銀針做什么?”
薛氏冷笑道:“謝天謝地,有一根針,我也就心滿意足了。自從嫁給你,不指望你能發財,只盼著拿出點男人的樣子,雖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塊石頭抱著走,可男人總歸要像個男人,別以為你生了兩個兒子,就是大男人了。”
薛貴對妻子有內疚,眼看村里人人都在舞槍弄棍,蠢蠢欲動,就準備去那城堡里大鬧一場,他知道這還了得?就算是夷人,也分明是要明火執仗的搶劫,此種事弄不好就要砍頭,怎么大家都瘋了一樣?
當下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媳婦聽,薛氏好一頓冷嘲熱諷,薛貴不服氣的道:“青天白日,當官府和兵士是,是擺設嘛?”
薛氏譏笑道:“你不就是怕死嗎?怕死那就不要去啊,免得樹上掉下片葉子,打爛了你的狗頭。”
薛貴被噎的無話可說,晚上睡覺時薛氏恨鐵不成鋼,又是好一頓的數落,薛貴在家窩囊慣了,躲在角落里不敢啃聲,越如此薛氏越是火冒三丈,話也越說越多,越說越不堪。
最后薛貴忍無可忍,怒道:“家有賢妻,可以免災,沒見過你這樣的女人,逼著自己的男人曲殺人放火。”
情急之下一口氣說完,沒有一處結巴。一看丈夫罕見動了怒,薛氏竟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