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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黨同伐異

  秋天來臨,時近年關。蕭家村附近有一戶小家子姓韓,家主韓老爺健在時,因韓老媽生了三子四女,徐家老太君生下次子徐慶堂惟恐難養,便寄養在韓家過了三日,此乃取古人“寄財于富地”之意。

  韓老爺故去后,家產被一分為七,韓老媽和幼子夫婦倆住在一起,因兒子好吃懶做,家道一年不如一年。

  這一日韓老七躲饑荒出外吃了幾杯悶酒,回到家中,掀起草簾子進了屋,只見他母親蹲在灶臺前燒火,妻子坐在小窗下縫補衣物,兒子趴在炕上無精打采的擺弄草根玩。

  見他進來,兒子喊道:“爹,我餓了。”

  韓老七牢騷道:“這日子沒法過了,家里窮困潦倒,一家人連飯都吃不飽,過著還有什么意思?”

  韓老媽聽了敲起了火棍子,怒道:“你整天到晚在外面吃酒,不知灌了多少你老娘的血,也不顧一家子的饑寒,虧你還是個男子漢。連老婆孩子都養不起,你不滿,我們還不滿呢。”

  韓老七焦躁的道:“靠天吃飯,我有什么法子?誰他娘的曉得好好的田地被浸成了鹽堿,我又沒旁的本事,上哪弄錢養活老婆孩子?”

  韓老媽叫道:“出點力氣打個短工,去幫幫閑,隨處弄不到錢?難道讓你老婆孩子餓死不成?我是老了不中用了,年輕什么事做不了?強過你這個懶漢一百倍。”

  韓老七叫道:“那你何不施展施展你年輕時候的手段呢?今年把西場院的收成也典出去了,怎么不把南籬下的三晌地贖出來呀?明年連種的地都沒有了,我看怎么過日子,干脆一起餓死得了。”

  韓老媽到底寵溺幼子慣了,嘆氣道:“老娘也不和你置氣,媳婦你起來,去把那只老公雞宰了。昨兒孫子要吃親戚送來的饅頭,我沒舍得給他吃,這不是我舍不得。是預備拿著去徐府走一趟,豁出去這張老臉看看。

  得了好處你們別忘形,不得呢也別惱,這都是命。”

  媳婦急忙起身說道:“家里就一只雞了。雖說不下蛋,唉!我這就去殺了。”

  韓老七興奮的道:“徐家隨便賞些就夠咱家一年吃穿不愁了,年前要是能弄到三萬錢,多少還一還饑荒,剩下的也夠過年了,過了年再種人家一分青,不也就可以活下去了嗎?”

  “看運氣吧。”韓老媽心里犯嘀咕,當年徐家少爺就送家養了三天,給了十兩銀子仁至義盡,如今還能記得這份情嘛?可是家里已經走投無路了。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

  卻說胡德勝被關在牢里,鄭錫親自囑咐獄卒:“此案非同一般,爾等要多多留意,他家中送來的食物等,以及彼此談話都要加意驗看。隨時嚴密監視,免得出了意外。此乃爾等的職責,倘有疏忽,拿你們是問。”

  衙役聽了連聲答應,說道:“大人只管放心,小的們在公門多年,曉得輕重。”

  “你們能夠知道利害就好。”鄭錫瞅了眼蹲在里面的胡德勝。轉身去了。

  其實這案子人人巴不得胡德勝謀圖自盡呢,人一死就算沒有招供畫押,也算是坐實了罪責。徐灝豈會在乎民間議論?事實俱在隨便朝廷派人來翻案復審,至于幕后主使更巴不得人死,這樣就能死無對證了。

  鄭錫故意來此警告,倒是讓胡德勝生出一種錯覺。怕他尋死不好對朝廷和百姓交代,反而令他猶豫了。

  他被單獨關在一個牢房里,飲食起居都不錯,家里人每天都來花錢打點,獄卒等人照收不誤。不過給的太多沒人敢收,畢竟案子被尚書和都督關注了。

  胡德勝覺得實屬正常,所謂何官無私,何水無魚?獄卒不靠山吃山才怪了呢。就這樣好吃好喝的過了四五天,晚上差役過來說道:“起來,給你換一間牢房。”

  胡德勝心中亂跳,猜不出來是吉是兇,慢吞吞的走出來,他身上帶著傷一瘸一拐,差役便架著他走。

  黑夜里也看不清楚什么,胡德勝迷迷糊糊的被抬到一間屋子前,里面四白落地,都用了白紙糊裱,家具什么的一應俱全,十分干凈。

  差役二話不說把人放下,胡德勝七上八下的心隨即放下來,自以為是家里人又花錢打點了。

  即使被刑部優待,胡德勝也難以高興起來,對方是位高權重的都督,小命十有難保,而且等下次過堂時,不定得受到什么酷刑對待,雖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可是這活罪實在是令人生不如死。

  胡德勝忍不住隔著窗戶問道:“什么時候過堂?”

  差役笑道:“你先寬寬心,尚書大人身體有些不爽,大約三五天內是不能升堂了。”

  胡德勝一聽這話心里覺得暢快多了,皮肉之苦能免一天算一天,這天晚上是以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差役送過來一壺茶和點心,胡德勝吃完歪躺在榻上,靜靜地沉思,想怎么才能死里求活,籌劃出一條生路。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差役走過來笑嘻嘻的道:“胡爺,外頭有一個人,說要來看望您。”

  胡德勝順嘴說道:“請進來吧。”

  等外面的人走進來,胡德勝舉目看去,又是吃驚又是歡喜,來人竟然是智云和尚。

  胡德勝掙扎著坐起來,說道:“師父,我真沒想到你會來?請坐請坐,咱倆可以好生的談一談。”

  智云看著胡德勝,見他面容憔悴,就和前幾天的自己一樣,點頭緩緩坐下,把手里的紙包放在了木板上。

  “師父請你恕罪,我只能在榻上趴著,傷口太疼了。”胡德勝為了博取同情,皺眉哎呦叫喚了兩聲。

  智云說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我心里很有些替你難過。”

  胡德勝幽幽說道:“你若有憐憫之心,或許能救我一條活路,可你一定不會同意。”

  二人說著話,衙役就站在一邊聽著,看樣子是在監視。智云陪著笑臉說道:“還請回避一下,我有話要和胡爺私下里談談,可使得嗎?”

  差役搖頭道:“你們倆是死敵,我放你進來已是天大的情面,你這和尚好生不知進退?上面嚴令不許犯人與任何人私下交談。”

  智云趕緊從懷里取出銀子遞了過去,說道:“勞你擔點干系,此乃貧僧的一點心意。”

  胡德勝叫道:“花多少錢我來出,不必收大師的銀子。”

  差役接過來笑道:‘那我先收下這個,你二位有話快說,一炷香的時間內,準保沒有人過來打擾。“

  頃刻間牢房變得落針可聞,胡德勝心中又驚又喜,滿心期待著智云的話。

  智云首先打破沉默,開口道:“胡爺你猜猜看,我今天來探望你,是什么意思?”

  胡德勝見把話柄遞給了他,滿臉堆笑道:“看來大師您肯前來看我,必然是一番好意了。”

  智云點頭道:“你猜得一點不錯,上蒼有好生之德,貧僧在想是否應該以德報怨。”

  胡德勝精神大振,悔恨的道:“您是佛門弟子,自然應該以慈悲為懷。咱們的事也不必細說,反正一句話,是我做錯了,但是事到如今,即使殺了我又能怎么樣呢?冤家宜解不宜結,您若肯松松手,讓徐都督不再追究下去,今后則無論提出什么條件,只要我能辦得到的,一定為您做到。”

  智云嘆息道:“胡爺您怕是會錯意了,這番話不應對我講,貧僧雖然有好生之德,可這案子做不了主。”

  好似一盆冷水澆在心頭,胡德勝興奮的心情立馬減了許多,慢吞吞的道:“你們莫非一定要往下追究了?”

  “其實這件案子,非是我要追究。”智云瞅著胡德勝的眉宇間又有了一些舒展,輕聲道:“無奈明里有一個人,放你不過;暗里還有一個人,尤其放你不過。貧僧縱然不追究也于事無補。”

  胡德勝心中一驚,急問道:“你這話好難懂,請問明里那一個人是誰?”

  智云低下了頭,好半天一字一句的道:“就是尚書大人。”

  胡德勝頓時倒吸一口冷氣,似乎有些恍然了,咬牙問道:“暗里那一個人又是誰呢?”

  智云正色說道:“是我師父道衍大師。”

  胡德勝皺眉道:“這是什么意思?你人沒死,大師是世外高人,莫非是要和我開玩笑么?”

  智云說道:“我句句是實話。”

  胡德勝不可置信的道:“我做錯了事我懺悔,就算跪在佛祖前十天十夜也心甘情愿,佛法云回頭是岸,大師何等身份,豈會一心要我去死?”

  智云嘆道:“奈何你捫心自問,你只是出于私人恩怨陷害人嘛?不要忘了,我恩師輔佐過先帝,不是沒見過人命的出家人。為了大明江山,不但你得死,還得審問出來某些大人物。”

  胡德勝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喃喃道:“都知道了,都知道了?”隨即臉色慘白,出了一頭冷汗。

  智云緩緩把帶來的紙包打開,取出一個手卷,解釋道:“我怕你不相信,此乃恩師親筆書寫,你看看吧。”

  這時候胡德勝什么傷痛都忘了一干二凈,兩只胳膊哆嗦的接了過來,好不容易展開來一看,上面寫著一行字跡。

  “黨同伐異,禍國殃民!取死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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