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徐灝扶著蕭氏飯后消食散步,今天下了一場秋雨,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天氣明顯有了變化。
下人忙著把秋衣冬衣翻出來清理,徐灝一邊和母親說話,一邊琢磨著是否去一次遼東,他委實不放心北方局勢。
現在朝廷表面上應付著本雅失里的使者,張玉父子已經動身去了北平,預備動用十萬精銳北伐。
雖說丘福老將軍早已戰死,不太可能出現全軍盡歿的慘劇,可是深入大漠草原,就算憑借充足的后勤補給和火槍火炮,徐灝也難免擔心不已,他有打算去遼東派出數萬軍隊北上進行牽制。
可惜無線電沒有發明出來,通訊聯絡成了最大的難題,只能寄希望于五軍都督府的參謀們能制定出詳細穩妥的作戰計劃了。
論起帶兵打仗的才華,徐灝自問遠不及張玉父子。可說實話他并不看好張玉,相對沉穩多智的姐夫張輔,張玉雖說文武全才,可是打仗過于沖動了,張輔身為兒子肯定無法勸說父親。
有鑒于此,徐灝推薦了內閣精于兵事的楊榮和金幼孜隨軍,起到了監軍的作用,這是無法避免的,不如此朱高熾和滿朝文官都不會放心,就怕首開將軍獨立領兵的先河。
蕭氏笑著被兒子攙扶,緩緩走過一座小橋,遠遠瞧見徐江笑嘻嘻的跑在前面,后面有丫鬟拎著許多蟋蟀盒。
另一側徐翠柳在回廊下散步,徐江邊跑邊叫道:“四姐,今日好了,先生一夜不回來,你的蟹殼青呢?拿來與我這只金翅斗一斗!”
蕭氏無語的道:“眼看就要成親了,還是這么不務正業的一天到晚只知道玩耍,多時能長大呢。”
徐灝笑道:“由他去吧,那邊有淞兒在。他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成了。”
蕭氏說道:“你三叔就指望一個兒子能考中進士,淞兒做了武官,江兒不成器,只剩下湖兒還像那么回事。”
徐灝隨口問道:“大哥最近怎么樣了?”
蕭氏說道:“大嫂說整個人都變了,沉默寡言的,有心給他說一門媳婦也不肯。對了,他做了五城兵馬司的北城副指揮。”
徐灝有些驚訝,五城兵馬指揮司名字很好聽,實際上相當于公安局下屬的交警、城管、衛生、消防、派出所的綜合體,職能和順天府有重疊。但隸屬于兵部。
順天府是三品衙門,兵馬司僅僅是六品衙門,而且分成東南西北中五個區域,每個司正六品的指揮一人,從六品的副指揮四人。
兵馬司在京城各大衙門里算是最骯最累的衙門了,每天在街上日夜巡邏,凡有水火災禍或盜賊等事,皆可呼叫,并且不取分文。滿清末年的警察系統和派出所就是在五城兵馬司的基礎上建立的。
大概徐汶是認為做百戶在軍方沒有出路的緣故,再努力也無法超越自己,而當個區警察局副局長兼城管大隊副隊長,也算是開啟了仕途之路。轉為文官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那邊徐翠柳興致缺缺的道:“不好,前日你娘數落我一次了,說我不該陪你胡鬧。”
徐江叫道:“不怕她,她再罵我。我就尋死,天井上有蓋子么?我尋了死,看她怎么辦?”
徐翠柳無奈的道:“不要說傻話了。”
“說傻話的就是小狗。”徐江神色得意。“我只要這么做做,不怕她不央求,我難道真個尋死?”
蕭氏搖搖頭,走了半天也乏了,說了幾句話徑自回去了。徐灝聽翠柳說道:“我今日心里不耐煩,你同別人玩吧。”
徐江說道:“她們都不愿和我玩,要不我叫三哥來,咱們三個好生玩一下。”
徐翠柳說道:“不要鬧了,三哥哪有功夫陪你玩?”
徐江說道:“三哥好些日子沒和咱們一起了,我叫他指定來,不信你等著。”
就這樣徐灝被強拉著過來,徐江對著翠柳又是作揖又是討好,鬧得翠柳又好氣又好笑,只得讓丫鬟取來蟋蟀同他斗了一回。
徐灝對斗蟋蟀不感興趣,站在一邊觀戰。無奈徐江的蟋蟀不爭氣,一連輸了十幾次,氣得他臉紅脖子粗的,翠柳干脆將那只善戰的蟹殼青送了他,方才歡歡喜喜的回去了。
徐翠柳拉著徐灝的手上了二樓,親手點燃了風爐等著水燒開了好沏茶,徐灝神色悠閑的坐在香妃椅上,笑看翠柳認認真真的洗刷茶盞。
翠柳忽然說道:“雨瀅姐來了,就在雨詩的屋里,你不去看看?”
徐灝輕輕搖了搖頭,翠柳好奇問道:“為何避而不見呢?如果不是你去了揚州,聽說她很可能被冤枉處死呢。”
“兩碼事。”徐灝看著窗外的夜色,“表姐還能嫁給個好人家,我何必糾纏她?”
翠柳咬著唇問道:“要是她一輩子不嫁人呢?”
徐灝笑道:“那就收下做個外室唄,我欠的情債已經夠多了,也不差她一個了。”
翠柳歡喜的道:“我就知道三哥敢作敢當,雨瀅姐現在的處境叫人心里難受,大概已經哀莫大于心死了,但凡你能照顧她后半輩子,舅媽也會感激不盡了。”
徐灝笑著點頭,自從得知蕭雨瀅是被嫂子和妻子聯手設計后,不可能不心生歉意,尤其是對舅媽梅氏,所以他才會去揚州打算把人給接回來,只是沒想到表姐會攤上了人命官司。
這時候聽見樓下有人嘰嘰喳喳的拌嘴,徐灝和翠柳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原來是蕭雨瀅身邊的翠玉和靈芝,翠柳身邊的丫鬟梨香和雨詩的貼身丫鬟鸞兒等人,而翠柳早前的幾個貼身丫鬟早已嫁為人婦了。
鸞兒因那次幫著尋找丟失的東西立了大功,雨詩喜歡她的伶俐就留下了。
翠玉是從徐家出去的,老太君指給了服侍梅氏,梅氏又讓她暫且服侍女兒,過幾年會回到家里等著嫁人。
梨香和翠玉年紀一般大,自幼玩在一起,是以說話毫不避違。嗑著瓜子說道:“表小姐一來就哭,可縱使哭干了眼淚?與她的事又有何益呢?咱們三爺再不濟也不會娶個人家的小妾。”
靈芝鼻子哼了一聲,笑道:“誰知道,你還沒聽說?去年回家就病了起來,今年秋天更厲害了。說來也奇,三爺一封書信便見輕了,后來沒幾天就好了,這豈不是奇事?若說病的奇,好的也奇,真個是奇了。奇了。”
翠玉聽得心里有些不自在起來,即使靈芝是為了小姐說話,可這書信什么的是好當眾對人言的嗎?忍不住說道:“靈芝你這是什么話?我們姑娘病好,又犯著你什么了?終不然,姑娘不好了才稱了你的心不成?”
要說靈芝是梅氏最信任的大丫頭,她清楚梅氏和徐灝之間的那點事,以往徐灝沒少賞賜她些好東西,可自從小姐回來以后,梅氏搬到了蕭家村。二人間斷了聯系,靈芝豈能沒有一點怨氣?
因此靈芝翻了臉道:“喂!你這丫頭說的也奇了,我說你們姑娘的病好了,難道說壞了不成?為何來無故侵人?”
翠玉說道:“誰先侵人?你一連說什么奇了怪了。是什么話?”
靈芝喝道:“你少放肆,說奇了又怎么了?偏來挑我說奇,那么著大姑娘難道為著別的事病的?又為著別的事好了的不成?”
翠玉年紀小說不過靈芝,有些無言可對。靈芝得勢不饒人。指著她說道:“小孩兒家,不懂話就別亂開口,你再說。小心我不撕了你的嘴。”
靈玉說道:“憑什么說姑娘哭干了眼淚,與她的事又有何益?姑娘又沒說給三爺做妾,你們憑什么罵她?”
靈芝把懷里的瓜子皮撒了一地,站起來罵道:“這小蹄子還敢叫不成?與她的事有什么益處,三爺從來不納妾你不知么?慢說你們姑娘哭干了眼淚,便是哭出了血,又關這宅子里的人何干?”
這話卻無意中惹惱了鸞兒,起初顧著大家的體面忍著,后來聽到靈芝越發嬌肆威喝的,不免動了三分氣,如今見她連自家姑娘也兜了進來,一時間怒火中燒。
上前先給翠玉的臉上來了一巴掌,罵道:“不要臉的賤人,什么你們姑娘我們姑娘的混說誰呢?憑你們這起壞透了的狐貍娼婦臭嘴里,姑娘們都成了小菜混嚼不成?你和一個潑婦吵什么?”
靈芝豎目橫眉的叫道:“鸞兒你罵誰?”
鸞兒走前一步呸的一聲,往靈芝的臉上啐了口吐沫,豎起指頭點著靈芝的眼睛,切齒道:“我就是罵你!似你們這些混賬,竟敢背后對姑娘們嚼舌根子!你們的,我們的,是你哪個爹娘給分的?快夾緊了你那臭眼子。瞧誰做的好事,把繡鞋吊在狗嘴里,這兒那兒的亂扔?”
好一通金陵本地的罵人話,罵得靈芝臉色鐵青,偏偏顧忌著鸞兒的身份,不知該怎么還嘴了。
回頭瞅見了看好戲的梨香,靈芝冷笑道:“我們和鸞兒都算是蕭家的人,她罵我就和罵自己是一樣的,只你這位梨香姐姐本不相干,何苦被捆在這里娼婦狡婦的混叫?豈不是冤枉了人家。”
梨香冷著臉道:“你也不用把我夾在里頭,鸞兒和我一直交好,你自己惹得事自己擔著好了,別來拉我下水。”
靈芝越發羞惱起來,正準備和鸞兒撕扯對打,靈玉紫漲著臉拉著她走到一邊。
忽然樓上徐翠柳叫道:“梨香。”
梨香忙應了一聲是,蹬蹬蹬的上樓去了,唬的靈芝她們全都不安起來,一時間盡皆無話,變得寂靜無聲了。
徐灝看著翠柳狠狠瞪著梨香,遂笑道:“我想起嫂子對老太太說的笑話,說在一個廟里供奉著三教圣人,眾信徒原本把釋迦佛尊供在正中的。后來道士們見了,將太上老君移在中央;儒者見了,又將孔夫子遷于正中了,和尚們見了,依舊將佛祖請到中間。
如此移來遷去,以致泥像被損壞了,三位圣人私下里說道:我們本是好好的,皆因這起無事生非的家伙,搬來搬去把我們給毀壞了。”
這個笑話看似無意,實則很是誅心,隱隱間表示了徐灝有些怒了。鸞兒等人嚇得趕緊低著頭上來,跪在地上認錯,徐灝說了一句好自為之,起身施施然去了。
剛出來,就見到長房那邊的王嫂子領著女兒迎了上來,使出渾身解數給徐灝請安問好。
王嫂子的丈夫在靖難時期跟隨徐汶戰死,可謂死的不明不白,來這邊的目的自然是想送女兒做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