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灝含笑看著年紀小小的弟媳婦,身體還未發育完成看上去嬌小玲瓏,眼眸如水就是看人稍微有些失焦,這是因勤奮讀書落了近視的緣故,五官清秀是個美人胚子,一身的書卷氣,能讓人一見即心生好感。;
說起來這門親事還是他親自點的頭,排除了一干宦官之家,別看鐘可姑年紀不大,在左鄰右舍里可是人人交口稱贊,有名的德才兼備。等給她配一副眼鏡,氣質肯定會變得很不一般了。
果然鐘氏心性穎悟,不在紅葉綠竹之下,遂笑道:“姑娘一見面便肯見愛改名,誠可謂有緣分了,從此人問時,我便叫做可人就是了。只恨我與姑娘這般親熱和順的人,相見太遲了。”
王玄清和沐凝雪同時彼此驚訝的互視一眼,心說好一個會說話的女孩子。
大家眼見徐灝今日因大姐順利誕下一女而非常高興,不禁也跟著興致大增,當下說說笑笑的一起在花園里游玩,走至綠波堂坐下。
鐘可人初來乍到,盡管對徐家的一切都暗暗乍舌,面上卻不動聲色,環視欣賞著那八角涼亭,見周遭種滿了各色茶樹,碧水繞欄外,綠蔭滿亭中,只映得人影皆碧,真個是清幽無比的所在。
門額上大書綠波亭三字,兩側對聯:雨后烹茶煙色綠,窗前對局指猶寒。
徐海趁機對著徐灝低聲說道:“二叔他老人家不愿分家,昨日還罵你不孝順呢,說長輩們都建在,豈能分家另過?”
徐灝點了點頭,話說便宜老爹自從做了國公爺后,整個人都變了模樣,再不是從前凡事謹小慎微,豁達淡泊之人,誰讓平凡了大半輩子驟然高居顯位,面對所有人的恭維巴結。手里有了權也有了錢,古來又有幾人能做到無動于衷?
但徐灝對分家一事心里有數,并非是他一個人心血來潮,就聽徐海說道:“老太君也不太情愿,但三位太太對此都很贊同,誰讓如今咱這一大家子都擱在老太太眼皮底下呢,人多嘴雜成天數不盡的口角沖突,太多人心中不滿了,不如彼此分開會令所有人清靜下來。”
徐灝說道:“說句不好聽的,現在三位管家和大部分管事都忠于二房。兩位太太也得事事知會我娘一聲。豈能樂意?好不容易咱兄弟們都成了親。都做了婆婆,誰還愿意動輒當著兒媳婦的面前站規矩聽訓斥?搬家后可以各自打理自己的產業,每年這邊會分過去上萬兩銀子,何樂而不為呢?”
徐海嘆道:“原本我也想不通。以為三哥不要我們這些庶出弟弟了,后來還是可人說不能一味埋怨兄長,自古以來成家立業,難道自己有了兒女還得依賴這邊過活?分了家那也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親兄弟,三哥三嫂又豈能不管我們?”
徐灝欣慰道:“就是這個道理,一個家族總歸要開枝散葉,你如今有了妻子將來會有孩子,得為了妻兒多做打算。不愿做官無所謂,分家一樣都近在咫尺。用心幫你幾個嫂子打理家業,需要什么盡管和我說。”
此時鐘氏說道:“這‘綠波’二字不但新奇,將此處景物都已說盡,這必是三嫂子的大筆了?”
沐凝雪笑道:“這名兒雖是我擬的,字倒是你三哥寫的。”
鐘氏說道:“原來出自三哥三嫂聯手。據我看來,這許多茶樹綠蔭,雖可題‘凝翠’二字,卻不能將這一帶綠水說上來,這綠波二字則將樹與水的意思,都總寓在內了。所以,可謂作與寫俱美矣。”
徐灝微微搖頭,對著徐海說道:“你可要辛苦了,你妻子是個女秀才,而且還是極會說話的那種,今后多讀些書,省得被罵了還以為是夸你呢。”
最近家里人人都鉆進錢眼里去了,要不就被徐灝近墨者黑的全都嗜好上了雜學,即使文青屬性的沐凝雪也不能免俗,近日喜歡上了物理化學,今日見弟妹一身讀書人的談吐風雅,不禁一時間大感有趣。
沐凝雪笑吟吟的說道:“凝翠二字遠比綠波這名字新奇,文詞也清雅,我擬這名原是不好的,虧了寫的字體狂放不羈倒遮了名字的俗氣呢。”
徐灝聞言對弟弟嘆氣道:“聽見沒?你嫂子這是暗自數落我的字不好看,拐個彎的來笑話人。”
丫頭們在階下忙著,或汲水、或燒爐,有幾個采茶,又有幾個拭杯,不一時沏了上來。只見嫩色過綠蔥,真個可羨。一入口,清香透脾,與素昔吃的茶大不相同。
鐘氏笑道:“我自幼倒也嘗過各色香茗,這樣茶還是第一次品嘗,只恨嘗得太遲了。”
袁氏瞟了她一眼沒說話,綠竹搖頭道:“方才一見紅葉,便恨相見太遲,這會子吃了茶,又恨吃的太遲了,如此看來,可知新嫂子是天下第一恨人了。”
想徐家人之間早就沒了太多客套,是以對鐘可人因第一次進園子而顯得太過殷勤都有些不習慣,不過人人體諒她是小家小戶出身,進了富貴榮華的徐家門,委實不能苛責于人。
而且鐘氏到底還是個小孩子,急于巴結家里人也是有的,紅葉笑道:“別人恨的深,所以都隱在心里,只新嫂子是不打緊的淺恨,所以出之于口嘍。”說得鐘氏綠竹等人都大笑起來。
其實鐘氏也是急于求成了,說道:“這茶不但葉子清香,水也甘美,真羨慕你們常享著這般清福。”
沐凝雪解釋道:“這茶樹都是原主人親手栽種,我等不過坐享其成,據說當年從各地尋各種好茶籽來種,也不知死了多少株,耗費二十多年方有此成就。”
紅葉問道:“種樹如此慢,為何當時不栽種活樹呢?”
鐘氏心中得意,趕緊賣弄道:“姐姐原來不知這緣故,茶樹不比它樹,可以移植得活,縱植千株,也不活一顆,所以古人稱定親為‘下茶’,蓋言其既下一次,不可再移之意。”
一直未說話的徐翠桃揚眉問道:“我聽得說茶的名目極多。一時不能盡記,又據郭璞之說:‘早采者謂茶,晚采者謂茗’。如今不分早晚都統稱為茶了,若論起茶來,除名目止渴之外,全無益處。本草上說,‘常飲者去人脂,令人瘦’。人若嗜茶太過,莫不百病所由生矣,因此多飲不如少飲。”
徐灝對茶葉真是沒什么研究。牛飲而已。再說后世動輒炒作多少多少錢一兩。老百姓根本喝不起所謂極品,純屬騙錢故作文雅高貴,茶本來就是解渴對身體有益并可以消磨時間的一種飲料,可以是一種文化。但當成炫耀的珍品就不免惡心了,沒那個境界偏要學什么大師,實則牛嚼牡丹罷了。而時下那些貪官和公知叫獸一類根本不配談源自祖宗的茶。
鐘氏對茶葉了解甚多,接過話來笑道:“這話極是,況且此時真茶愈少,假茶愈多,縱然是真茶,倘或貪飲無度,早晚不離。莫不未老之先,元氣暗損,精血漸消,致成嘔吐,或成痞脹者。又患其他內癥,皆由茶之為害也。
然而,嗜好者猶不自知,得了病尚不自悔呢。古人延年者多,今人長壽者少,皆因用茶酒之類,日漸受害,進而一至消磨其壽命了。所以翠桃姐姐此言,乃是千古不易之定論,諭人于迷團者不少。無如那些嗜酒好茶之輩,一聞此言,偏執謬言左理,百般辯論,甚或失笑打趣,習俗移人,相沿久矣。縱令說破舌尖,有誰肯信?”
徐灝沒想到小小年紀的弟妹還真有些理論,想問卻又涉獵不多,感覺問不到點子上。
倒是沐凝雪起了談性,說道:“茶誡有云:除滯消壅,一時之快雖佳,傷精敗血,終身之害斯大。獲益則功歸茶力,貽患則不為茶災者,豈非福近易知,禍遠難見乎?雖然浸燥消膩,世間固不可無茶,若嗜飲無忌,其為害也不淺,因又稱茶為‘毒橄欖’。蓋橄欖初食則其味極苦,久之方覺其甘味,而茶則初飲雖甘,久后方顯其害,所以稱為‘毒橄欖’了。”
徐灝只聽得一臉汗顏,哪還敢出言獻丑?和同樣對女人們五體投地的徐海互相瞅了一眼,兄弟倆道貌岸然的端起茶杯,可不敢胡亂開口了。
紅葉則不恥下問的道:“適才嫂子說,假茶極多,不知以甚么東西代做的?這假茶是自古已有,還是近時才出來的呢?”
鐘氏自覺得遇知己,抖擻精神的道:“假茶自古即有,西晉《博物志》上張華有云‘飲真茶令人少眠’,可知自古已有假茶了。況且,醫書猶載著‘不堪入藥之假茶極多’。”
稍微緩了下,鐘氏又說道:“如今浙江等地,以柳葉做茶者頗多,幸而柳葉無毒,所以偶然吃些,也無甚妨礙。只因人性狡猾,貪心無厭,據聞近來吳門等地,有幾百家,將泡過的茶葉再曬干,用諸般藥料,制作得竟與新茶一般,因以漁利害人呢。你們想這事,可恨不可恨?”
徐灝暗道一聲遭了,就見紅葉瞇著眼問道:“用的什么材料?怎么制作呢?”
鐘氏答道:“說是用雌黃、花青、熟石膏、青魚膽、柏枝汁之類。”
靜靜聽了半天的香玉若有所思的道:“我知道了,其用雌黃者,以其性淫,茶性亦淫,二淫相合,雖是晚茶無不變為早春之理。用花青者,蓋取其色之青艷之意,用柏枝汁者,用其清香之味,但不知用青魚膽是何緣故?”
擦!徐灝真的傻眼了,暗道這不是生生培養出來一商了嘛?這些各方面都大有才華的女人們湊到一起,若真要為害百姓的話,恐怕當世已經沒人能阻止這群妹紙了。
鐘氏興致勃勃的討論道:“只怕是先去其腥臊取其苦味。“
不說徐灝一時間只覺得毛骨悚然,這邊香玉沉吟道:“雌黃之性極毒,經火可比砒霜,故與石膏并用,以解其毒,又可使茶起白霜潤色之故了,這豈是玩的?人若常飲,豈有不腹痛嘔逆之理。”
徐灝冷汗直流暗暗嘆息,心說再也不敢隨便得罪家里的女人們了,不然小命休矣!
靈機一動,徐灝叫道:“明天是我的生日,你們別忘了來給我送禮物,拜壽。”
沐凝雪莞爾道:“不害臊,這么大人了還叫妹妹們送禮物。”
徐灝理直氣壯的道:“這幾年一直不在家,少收了多少好東西?反倒是我不停的往外送寶貝,太虧了,我得給孩子攢錢呢,將來也好給兒子娶我大姐的丑丫頭。”
所有人嬉笑起來,唯有鐘可人木呆呆的瞅著原本敬若神明的三哥,只覺得心里崇拜的偶像頃刻間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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