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木屋夜話(下)

　　冰冷雨夜。

　　簡陋小木屋中，昏黃色的篝火輕快地跳躍著，將屋中的寒氣驅地一干二凈。

　　聽羅蘭自述自己是農夫之子后，一直顯得拘束的野法師們，似乎被接觸了某種心靈束縛，原本僵硬的神情，緊繃的身體，逐漸開始放松了下來。

　　這也正常，因為在這世界，貴族和平民是有巨大的隔閡，幾乎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巫醫梅甘森忍不住開始仔細打量起了羅蘭。

　　臉色黝黑，但皮膚光滑，面容方正，說不上丑，但也絕對談不上好看，一雙黑色眼睛堅定有神，讓人不敢直視。至于身材，遠比一般人高大和強壯，普通平民大都瘦弱，很少見到這么壯碩的體型。

　　這讓梅甘森有些懷疑羅蘭的話。

　　隨著法力提升，羅蘭感知越來越敏銳，梅甘森眼神一動，他就大致猜到了對方的想法，眉頭一挑：“怎么，不信？”

　　梅甘森干笑一聲：“霍米德先生，您長得實在不像是平民。”

　　“哈哈，這都是金克朗的功勞。我父母給了我一具好身體，利用雕塑手藝賺了錢后，吃喝更是不愁，每天大魚大肉地吃，自然就壯了。”

　　這話說的是，雕塑大師羅蘭，一個作品就好幾百金克朗，那肯定是不會缺錢的，吃的好點，再正常不過。

　　羅蘭不想在這個細節上繼續糾纏，他頓了頓，話題一轉，說道：“其實，這次你們前來投奔將軍，我是非常歡迎的。”

　　梅甘森心中一動：‘正題來了。’

　　其他三個法師也心有所感，之前剛剛有些放松的神經，再一次繃緊起來。尤其是兩個女法師，臉上都顯出一絲不安之色，似乎在等待命運的審判。

　　梅甘森鼓起勇氣說道：“既然很歡迎，那為什么您之前會表現的這么傲慢？”

　　“傲慢？”羅蘭呵呵一笑：“巫醫，我覺得你把話給說反了。一開始的時候，我的想法很簡單，大家經歷了長途跋涉來到巴沙爾城，肯定又累又餓。我是想著讓你們先休息一晚，好好吃一頓，到第二天早上，我們再詳談。我當時也這么做的，是你一直在挑釁我，不是嗎？”

　　梅甘森一愣，他仔細回想之前的情況，發現事情的確如對方所說，對方一開始的確是讓他們去休息，也的確是他自己提出要讓對方展示術法能力，法拉尼又一直在旁邊拱火，這才導致雙方到了幾乎翻臉的程度。

　　可是，他之所以要站出來，也是有原因的。

　　他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那是因為您執意要趕走沃爾福呀。”

　　羅蘭沉下臉，不容辯駁地說道：“我想，我的理由已經說的非常清楚了。我趕走他，是因為他是邪神信徒，而且還不肯悔改！”

　　梅甘森不服，大聲爭辯：“邪神信徒又怎么了？沃爾福又沒干什么壞事。這樣的亂世，如果沒有邪神庇護，沃爾福早就死了，哪還能堅持到巴沙爾城呢？”

　　羅蘭嘿嘿一笑：“他說沒干過壞事，就沒干過嗎？是你親眼所見，還是他告訴你的？”

　　梅甘森頓時卡殼：“這........”

　　事實是，是沃爾福告訴他的。

　　他想說自己信任沃爾福，可剛剛經歷了背叛的他，已經看清楚了那些野法師的真面目，或許他們信仰邪神是迫于無奈，但他們肯定沒有他們自己說的那般無辜。

　　就憑他們之前那嫻熟的表現，在暗地里，肯定是干過不少見不得光的事的。

　　羅蘭繼續說道：“邪神是毫無憐憫的，它們幫助凡人，絕不會出于仁慈，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要利用他們來攫取凡人的靈魂。”

　　梅甘森不服：“您憑什么這么說？”

　　羅蘭肅然說道：“巫醫，這不是我單方面的斷言，而是來自歷史的證明！歷史上，由邪神信徒引發的災難，數不勝數。單說近500年，由邪神引發的災難，有據可查的，就有27件，平均死亡2381人！你要是還不信，我可以一件一件地把這些災難的起因，過程，以及背后的邪神全都說出來！你要聽嗎？”

　　直接引用真實的歷史事件，還拋出了準確的數據，但凡是一個理智的人，都會被說服。

　　梅甘森就被說服了，他嘴唇動了動，囁嚅道：是我無知了。”

　　羅蘭也沒有繼續打擊這個巫醫，他繼續道：“將軍仁慈，只是驅逐沃爾福。按照我的意思，應該是立刻囚禁，勒令悔過。如果死硬到底，那就禁錮法力，甚至直接絞死。”

　　梅甘森無言以對，他雖然讀書不多，但到處流浪，閱歷還是很豐富的，知道羅蘭并不是在危言聳聽。

　　沉默半晌，他又道：“那.......你之后為什么又要趕我們走.......好吧，是因為我們不承認公約。”

　　羅蘭搖了搖頭：“不承認公約，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梅甘森一怔：“還有其他原因嗎？”

　　羅蘭臉上顯出一絲歉意：“還有兩個原因。第一，我還是年輕了一些，被你們接連挑釁，心中也有怒火，行為難免偏激了一些。對此，我向各位道歉。”

　　他站起身，認真地對梅甘森和在場的三個野法師分別行了個法師禮。

　　梅甘森嚇一跳，急忙閃身避過。

　　他并非一個睚眥必報的人，要不然，法拉尼背叛他，他也不會強忍下這口氣了，這時見羅蘭竟然向他道歉，立即就覺得是自己有錯在先，急忙道：“不不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無知又冒昧。我們來投奔巴沙爾城，是客人，卻對主人沒有半點恭敬，換做任何人也會感到憤怒。霍米德法師，您的做法并沒有錯。”

　　羅蘭挑了挑眉，心中暗贊：‘我果然沒看錯，巫醫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他也不糾結這事，繼續道：“第二個原因嘛，那就是我想看看你們到底是一批什么樣的人。我想知道你們的性格，是否能成為值得信任的戰友。本來呢，這些事應該慢慢觀察，但事情出現了意外的變化，我也只能用上一些不太光彩的伎倆了。。”

　　梅甘森一驚：“您是說，從我們出城之后，您一直在暗中觀察我們？”

　　羅蘭點了下頭：“是，如果這對你造成了困擾，我感到非常的抱歉。”

　　梅甘森卻滿臉苦笑：“困擾倒是沒有，我就是替法拉尼那些人感到可悲，那些人還興高采烈地想要暗殺您，奪取巴沙爾城控制權呢。”

　　現在看來，那不過是一場鬧劇。

　　幸好，他堅持了自己的底線，沒有同他們混在一起。

　　羅蘭淡淡一笑：“巫醫，你沒必要同情他們。你試著想下，那些人除了擁有法力外，其行徑和土匪強盜有區別嗎？”

　　梅甘森搖了搖頭：“沒有任何區別，他們就是強盜！”

　　“所以，我就當剿了一批匪徒而已。沒有意外的話，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呆在巴沙爾城的大牢里了。至于你，巫醫梅甘森，還有你們三位，面對困境，依舊能堅持底線，實在非常的難得。如果各位不嫌棄巴沙爾城簡陋，不計較我之前的無禮，我愿意再次邀請各位，加入巴沙爾城的術法學院。”

　　這一番話，羅蘭說的十分誠懇，加上之前一番談話，梅甘森心中其實已經同意了，但他臉面上還是有些過不去，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至于其他三位法師，心中也都是千肯萬肯了，但是梅甘森沒開口，他們也不好先說出來。

　　尤其是艾娃，眼巴巴地看著梅甘森，只希望他趕快應下來。

　　她已經完全轉變了對羅蘭的觀感，現在，她覺得羅蘭是個大好人，翩翩有禮的君子，跟著他準沒錯。

　　羅蘭等了一會兒，見梅甘森還是沒說話，稍稍轉念一想，便道：“巫醫，你不是想看看我的法術嗎？我倒是可以想你展示幾個法術。”

　　梅甘森一怔：“之前不行，現在怎么行了？”

　　“因為之前在城里面，而現在我們在荒郊野外。”

　　梅甘森沒轉過彎：“又有什么不同呢？”

　　羅蘭反問：“你難道不記得我說的格倫麥法師公約了嗎？我作為公約的提出者之一，自然要認真維護公約的權威。要不然，那公約不就是成了笑話？成了維護我個人私利的工具？”

　　梅甘森心中劇烈一震，他再看羅蘭，見他神色坦然，目光坦然而堅定，便知道他說的都是真心話。

　　那些喜歡利用規則，為自己謀取私利和特權的領主貴族們，是絕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的。這不正是他一直在尋覓的效忠對象嗎？

　　他終于動容，對羅蘭深深一躬身：“霍米德法師，我愿意加入學院，更愿意遵守《格倫麥法師公約》。”

　　他一帶頭，其他三位法師也都對羅蘭躬身行禮，說出了同樣的一番話。

　　羅蘭心中也十分喜悅。

　　今晚這番心思，他花的實在太值了。

　　巫醫梅甘森這人，在亂世中不改初衷，身處困境時卻依舊能照顧弱小，通情達理，不頑固死硬，實在是難得的賢人啊！

　　這樣的人，可以放心將重任托付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