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當趙都安步入飯廳時,熱騰騰的肉包剛端上桌。
“大郎來的正好,早食才做好。”
尤金花笑靨如花,捏起褐色木筷,夾了一只白花花的包子。
用另一只手的掌心虛托著,又鼓起雪腮,輕輕吹了幾口氣,遞到他的碗里。
繼母今日心情似乎極好。
“恩,”趙都安心中揣著事情,精神頭不大集中。
坐下的同時,用手抓起肉包子咬了口,好奇道:
“趙盼又不在?”
咦,他為什么要說又?
尤金花咬了咬唇瓣,委婉道:“她身子不太舒服。”
昨天說肚子脹氣,今日又不舒服…趙都安瞥了她略顯尷尬的神色,心中一動,道:
“不會是來癸水了吧?”
癸水,即紅潮,又稱“姨媽”。
尤金花一聽,饒是以她早已生兒育女的年紀,仍是羞的臉頰微紅,支支吾吾,無法應答。
大虞朝風氣雖相對開放,但身為姨娘的她,仍放不下臉來,與繼子公開討論此類話題。
看來是猜對了…趙都安咂咂嘴,沒再吭聲。
飯桌上,二人默默吃飯。
好一陣,尤金花才從尷尬的氣氛中解脫,想起了高興的事,道:
“大郎,有一樁事正要與你說。硝石當真能制出冰來。”
尤金花昨日懷著忐忑心情實驗,竟當真做成了。
雖因屋子炎熱,只出了薄薄的一層。
卻乃實打實的冰塊無疑。
只需多制些,將屋子溫度降下來,冰塊厚度想來也會增加。
昨晚便想說,但趙都安回來后,徑直去睡了,才忍到現在。
“是么,還不錯。”
趙都安并不意外,畢竟他通過“風月寶鑒”已經看到過程。
尤金花喜滋滋道:
“姨娘算了下,采買硝石可便宜了太多,這下家里整個伏天都不會悶熱了。”
趙都安笑道:
“只是這般,姨娘便滿足了么?”
尤金花愣住,不明所以。
趙都安卻沒多做解釋,心中盤算起來。
尤金花驗證成功,說明這個配方的確可行,但也因法子過于簡單,很難建立“行業壁壘”。
只能趁著這個三伏天,狠狠撈一筆就走。
這就需要一個成規模的商業體的輔助,趙都安只想賺一波快錢,對經商毫無興趣。
找誰合作?
以他的地位,捏著配方尋個商人倒不難,但尋個靠譜放心的,卻不容易。
畢竟是缺乏門檻的暴利生意…
“罷了,之后再說。”
趙都安今日還要去皇宮,等朝會結束后的第一手消息。
以此確定夏江侯與云陽公主的下場。
馬閻雖說不用他勞神,但趙都安不親眼看下,總歸不放心。
三兩下填飽肚子,趙都安丟下句“吃完了”,便穿戴整齊,拎起佩刀朝外走。
走至垂花門,略作猶豫,他轉身朝廂房走去。
趙盼兒的閨房在西廂。
一夜過去,房間中積蓄了陣陣悶熱。
窗子已敞開,東方魚肚白混著清新的空氣,吹散屋中濁熱。
“嘩啦——”
屋內,趙盼站在洗漱架前,從洗臉盆中捧起水花,將臉龐打濕。
完美繼承了母親顏值的少女瓜子臉上,小刷子般的睫毛抖動,水珠循著白皙的脖頸滾落。
因尚未打理,而略顯凌亂蓬松的烏黑頭發,為其增添了少許慵懶。
少女略顯單薄的身段,只裹著白色的小衣,這會卻透出一股虛弱來。
“呼。”
趙盼擦干臉龐,單手捂著小腹,走到窗邊顰起眉頭。
視線朝前院望去,心想這時候母親與那人應該在吃飯吧。
她不太想去,不只是因為身子不適。
也因為,每次一家三口在一張桌子吃飯,母親總是殷勤地照顧她那個“兄長”。
好像襯的她才是外人。
趙盼當然理解,母親這樣做的用意。
畢竟,就如趙都安說的那樣,她和母親吃的,穿的,用的…都來自于對方。
包括能安安穩穩地生活,而不遭受外界的惡意,都仰賴與他。
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資格去指責誰呢?
可心中那股酸澀和委屈,卻又揮之不去。
少女模糊的記憶里,還記得當初自己與母親剛來趙家時。
那個“兄長”雖也板著臉,但其實并不壞。
那時她還小,并不懂得太多,許是出于本能,很喜歡找生的漂亮的兄長玩耍。
對方雖總是一臉不耐煩,但趙盼樂此不疲,哪怕一次次被趕回來,但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又樂顛顛去跑過去了。
某次趙父命令趙都安領著她出去買糕點,趙都安嫌她煩,便將她獨自丟在路旁。
小小的趙盼茫然地蹲在原地,也不敢走,眼巴巴等兄長回來,卻只引來一群乞兒,來搶她身上的長命鎖,她不給,便拳腳相向。
趙盼猶自記得,那時買了糕點回來的趙都安如瘋狗撲入人群,頂著亂棍將她解救出來,臉上被打的烏青小一個月才好。
那一刻,趙盼覺得有個兄長真好。
但那也是僅存的美好記憶,之后,隨著趙都安進入叛逆期,兄妹關系愈發冷淡,等其搬出去住,便好似陌生人。
再然后,便是趙都安一朝得勢,性情大變,變成了她眼中的“惡狼”。
趙盼裹著單衣,想著過往。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個令她曾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不喜的“兄長”。
等等…不是仿佛!
“呵呵,傻乎乎杵在著做什么?學人家望夫么?”
披著緝司官袍,陪著長刀的趙都安嘲笑道。
趙盼愣了下,一聲低呼含在嘴里。
然后臉龐倏然漲紅,雙臂張開去關窗——她只穿著小衣!
“彭!”
然而,趙都安的大手卻扳住了兩扇窗欞,瞥著她:
“怎么,就這么不愿意看見我?”
“你…放開!”趙盼使出吃奶的力氣,但窗子紋絲不動。
趙都安嘆了口氣:
“你不該是抱著胳膊才對么。”
趙盼愣了下,才后知后覺觸電般松開手,環抱自己,警惕道:
“你要做什么?”
卻見趙都安閃電般,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下,一股精純的武夫氣機灌入,轉身便走:
“上門送溫暖。”
心中嘀咕:
莫名其妙,穿的嚴嚴實實,有啥可怕人看的,說好的風氣開放呢…
送溫暖?
趙盼立在原地愣神,似乎沒明白發生了什么。
直到察覺小腹暖洋洋的,好似有氣流盤繞,竟是不疼了。
少女這才猛地醒悟,望向“兄長”離開的方向,久久無法回神。
“他…是在關心我嗎?”
大門外。
隨手送了一發溫暖的趙都安神清氣爽,抬步坐上馬車。
對早一步等在外頭的車夫小王道:
“進宮。”
這時天邊大日已躍出地平線,整個京城被陽光籠罩。
又是個大晴天…但不知為何,趙都安忽有種烏云蓋頂的錯覺。
皇宮,午門外。
早在黎明時分,寬大的廣場上便來了一名名官員。
尋常小朝會,參與人數不過數十人,此刻,卻是彼此三兩成群,涇渭分明。
不少官員低聲議論,目光默契地瞥向人群中的兩人。
大理寺卿:周丞詔衙督公:馬閻 顯然,昨晚兩個衙門發生的沖突,早已在圈子里傳開,滿朝文武都知道,今早有熱鬧看了。
“鐺——”
伴隨午門鐘聲響起,百官默契噤聲。
跟隨領路太監腳步,踏入金鑾殿,各自入列。
而后,換上了龍袍,冠冕垂簾的大虞女帝,才姍姍來遲,坐于龍椅,俯瞰群臣:
“諸卿可有奏報?”
“臣有奏!”
毫不意外,身披緋紅官袍,國字臉,眉頭“川”字紋明顯的大理寺卿邁步而出。
幾步行至殿前,手捧奏折:
“臣大理寺卿周丞,彈劾詔衙督公馬閻,縱使下屬梨花堂緝司趙都安行兇,挾武力強闖大理寺衙門,強行拘走夏江侯,并打傷大理寺丞何正在內一十三名官員,目無法紀,肆意妄為…”
周丞的聲音鏗鏘有力,如鋼刀一般,每一句都沾著殺氣。
將昨晚發生的沖突,描述了一番。
百官雖早已聽聞,但不確定細節真偽。
此刻聽到彈劾,皆暗暗心驚,看先馬閻的目光頓時多了敵意。
同仇敵愾!
對大臣們而言,詔衙本就是他們的共同敵人。
何況這次連大理寺卿這等大人物,都被打上門去,無疑容易激起他們的同理心。
御座之上,女帝安靜聽著,一粒粒珍珠串成的簾幕后,是她威嚴冷靜的面龐。
若趙都安在這里,必會發現貞寶的另一面,相比于白衣狀態的她,此刻的徐貞觀才更像一位生殺予奪的帝王。
“馬閻,你如何解釋?”女帝垂眸,望向后者。
面龐冷峻,眉毛凌亂的大太監神態平靜,同樣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雙手呈上:
“臣想說的,都在奏折中。”
旁邊,有太監將二人的折子遞上去。
大理寺卿周丞見狀,大聲道:
“陛下,此事脈絡清晰,無可辯駁。臣只要馬督公回答一句,是否強闖我大理寺,逮捕我大理寺先一步拘捕的犯人即可。”
徐貞觀捏著剛送上來的兩分折子,沒有打開,眸子望向馬閻。
群臣也都紛紛將目光投向他。
馬閻迎著無數敵視目光,平靜頷首:
“是。”
嘩——
霎時間,滿朝嘩然。
卡文嚴重,一下午才擠出這章,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