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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我想坐上牌桌

  匯報…又是匯報…

  庭院中,夏日炎炎,堂屋里,袁立卻猛地有了似曾相識的預感。

  恍惚間,回想起那上次,趙都安上門稟告的那個夜晚。

  自己剛長篇大論,勸慰對方不要急,說周丞的馬腳不好捉,你就說找到了…袁立心頭一跳,板起臉來,微微皺起眉頭:

  “枉殺朝廷重臣,違法亂紀,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久居上位,袁立見慣了太多夸大上報的下屬。

  趙都安雖能力不俗,但終歸年少,或許的確捉到了一些線索,但“枉殺重臣”四個字,卻不是能隨便亂用的。

  因此,這句話多少帶了些敲打的意思在里頭。

  趙都安苦惱道:

  “下官方才沉默,就是在想,不知下官找到的罪證,算不算袁公口中,不被追究的‘小事。畢竟,只是涉及區區一位大理寺少卿,一位御史,以及十幾個受牽連官員的死罷了。’

  袁立聽到他前半句,身軀悄然放松,以為的確非是大事。

  可等聽到后半句,這位權傾半座朝野的大青衣驀然抬頭,手中端著的茶碗傾斜,濺出些許茶湯也不顧。

  區區?

  十幾位官員的死?

  他愣了下,懷疑自己聽錯了。

  等看見趙都安篤定自信的神態,呼吸微緊。

  此刻,饒是以他的城府,也難以遏制,臉上浮現少許錯愕,但很快收斂,沉聲道:

  “說清楚!”

  “是!”趙都安不再貧嘴。

  當即一五一十,將同僚如何發現缺失的卷宗,他又如何尋到薛琳后人,得知舊案真相的過程講述完畢。

  袁立安靜聆聽,期間不曾打斷。

  等他敘述完畢,這位現任的御史大夫坐直身體,目光凌厲:

  “那后人所述,你可相信?”

  趙都安斬釘截鐵:“下官認為,此事必有蹊蹺。”

  袁立站起身,緩緩在堂中踱步,似在思索,片刻后嘆息道:

  “薛琳此人,我昔年也有耳聞,雖無緣打交道,但也知其風評,后來聽聞入獄,也覺惋惜。至于太監王震…哼。”

  他冷哼一聲,對其評價溢于言表,頗為不恥。

  趙都安也早起身,眨眨眼:

  “袁公既也聽過這件事,不曾查過?”

  袁立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十三年前,我還在外地做官,等回京時,早過去數年。”

  原來如此。

  袁立與薛琳又沒交情,隔了那么多年,有多無聊才會去深究當年的舊案。

  若非海棠為立功去查,若非女帝下發命令,這件舊案只會塵封在暗無天日的案牘庫中,直到被人遺忘。

  趙都安恭敬道:

  “下官正是查到此處,發覺若想尋到被抹除的線索,僅憑我一人,實在艱難。

  尤其涉及打通各個衙門關竅,非詔衙所長,故而斗膽登門,想請袁公施以援手。”

  袁立卻不意外,沉默了下,說道:

  “給我一個理由。幫你的理由。”

  一件“前朝”的舊案,上任御史中丞審判,先帝御筆蓋棺定論。

  哪怕錯了,但袁立也沒有為此大動干戈的理由。

  趙都安沒有猶豫,說道:

  “據下官所知,周丞與李彥輔相交甚密,其執掌三法司之一,都察院辦的許多事,也要受其制衡。”

  正如當年,薛琳可以反復駁回都察院覆審的案件,今日的周丞,對袁立也起到遏制作用。

  趙都安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便是周丞也是袁立的敵人,若能取締,于都察院好處巨大。

  袁立居高臨下盯著他,瞇眼問道:“就這樣?”

  趙都安垂眸點頭:“就這樣。”

  堂內一時安靜。

  旋即,方才一副威嚴模樣的袁青衣忽然笑了,眸中的凌厲也轉為欣賞。

  他邁步,重新坐回了椅中,輕聲道:

  “我以為,你方才會借陛下給你的任務為理由。”

  趙都安卻認真搖頭:

  “這是陛下給下官的任務,不是給袁公的任務。”

  按照道理,女帝既命趙都安調查,便是“皇權特許”,他完全可以命令都察院配合。

  否則,便可上奏女帝告狀。

  但道理,也只是“道理”。

  趙都安前世走出校門時,也曾以為“有理走遍天下”,凡事總要爭個對錯。

  工作后,卻發覺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從來都與“道理”二字無關。

  “對錯”二字,也只對當事人重要,而外人從不曾在意。

  正如穿越前他在電影院看《飛馳2》,劇中沈騰聲淚俱下,說自己不在乎名次,但要的是清白。

  但哪怕是電影中的世界,也不曾在意這些,只在乎結果。

  他當然可用告狀女帝威脅袁立出手,但那樣便是為自己樹立強敵,且對解決問題有害。

  所以,哪怕袁立追問,他也從不提“女帝”半個字。

  只講斗倒周丞,都察院會獲得怎樣的利益。

  袁立聽了,眼中欣賞之色愈濃。

  倘若趙都安借女帝名義,那他也會予以幫助。

  以他的心胸,也不會因此就對趙都安厭惡,生出芥蒂。

  但…心中對其評判,卻必然會降低數個等級,認為其未來成就必然有限。

  混跡朝堂,若不懂拉攏盟友,哪怕得勢一時,但也只會是曇花一現。

  “很好,”袁立思忖片刻,道:

  “扳倒周丞,的確于我有利,但若案子并非伱調查的那般,或尋不到足夠的罪證,那都察院的介入,則會與大理寺撕破臉。

  屆時,與周丞交惡的后果,則要都察院來擔。”

  風險確實有,但若成了,收益也巨大…趙都安沒吭聲,靜待下文。

  袁立沉吟了下,笑道:

  “所以,擺在你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其一,此案所需的一切,我都可予以全力幫助,甚至,哪怕罪證不足,本公也可幫你‘補足’,周丞因此予以的任何反擊,本公也可全部替你抗下。

  你可盡享成果,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務,但…最后若成,功勞你只能占小份。”

  言外之意:

  袁立也認定,這是個好契機,他愿意出手,對付周丞。

  但勝利果實中的絕大部分,都必須給都察院。

  “第二個選擇呢?”趙都安詢問。

  袁立緩緩道:

  “至于第二個,你需要的那些,我也會提供,幫你拿到。但也只限于此,之后如何斗倒他,仍是你,或者你背后的詔衙來做。

  周丞后續的一系列反擊,也都由你獨自承受,本公不會替你遮風擋雨…

  但相對應的,若成了,功勞你占大部分,都察院只要一部分即可。你可以慢慢思考,再給我答復。”

  “不用思考,”趙都安沒有猶豫:

  “下官選第二個,請袁公成全。”

  袁立靜靜審視著他,提醒道:

  “你可要想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你若調查下去,哪怕可以隱瞞一時,但遲早會被周丞得知。

  到時,一位三品大員的全力出手,哪怕你有馬閻護持,但也不是好受的。

  就如當初的裴楷之,若無本公在前頭,你早已被他丟入刑部大牢。

  不要以為,穿了一身錦衣,那些朝堂上的重臣,就拿你束手無策。”

  趙都安語氣真誠:

  “多謝袁公提點。下官很清楚,裴楷之能倒下,是因整個都察院出手。

  若只我一個,哪怕策反了呂梁,離間了那對翁婿,也沒有任何用處,只會被反應過來的裴楷之捏死。但…”

  他語氣一頓,抿了抿嘴唇,緩緩道:

  “但…那時,我只是個無權無勢的使者。如今,已然不同。

  當然,我知道,一個區區梨花堂緝司,與周丞這位堂堂九卿相比,仍舊如一螻蟻…可是…”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桀驁,有些兇狠,有些野望:

  “可是,我也想做一次棋手。”

  棋手!

  裴楷之一案中,趙都安雖自喻“棋手”,但終歸只是棋子,袁立才是執棋的那個人。

  執棋者,才能吞掉最大的那塊蛋糕。

  但這次,面對周丞這塊肥碩豐腴的蛋糕,趙都安掂量了下自己手中有限的勢力底牌,有點躍躍欲試了。

  倘若廟堂斗爭,是一場無盡的牌局,女帝是發牌的荷官。

  那么趙都安這次,想踮踮腳,坐上牌桌。

  “袁公當初,曾教導我,既想立功,與其盯著小魚小蝦,不如博一次大的。這個道理,我聽進去了。”趙都安說道。

  安靜。

  炎炎夏日,庭院中的熾日,似都不如少年眼中鋒芒明亮刺人。

  袁立靜靜看他,眼角魚尾紋忽然愈發細密,好似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好,”他忽然朗聲大笑,繼而寬松的袍袖一揮:

  “如你所愿!本公這次,倒要看看,你這小小緝司,能否咬死大象。”

  趙都安恭敬行禮:

  “多謝袁公成全。”

  袁立瞥他:

  “要本公幫你查哪些,呈上來吧。”

  趙都安從懷中,將那份卷宗資料的最后一頁。

  也就是當年,周丞蓋章,上頭記了密密麻麻名字的那張紙雙手遞上。

  “請袁公幫忙,搜集這件案子當年的相關案牘。

  以及紙上這些或當年在都察院,刑部任職,參與了案件審判,或是被牽連入獄的大理寺官員如今在何處。

  若是死者,其直系后人有哪些…

  雖說許多卷宗被‘消失’,但這么大的一件案子,必然留下諸多無法抹除的痕跡。

  我要的,便是將這些早已分散,打亂,埋藏在舊日塵埃中的證據,重新匯集起來。

  以此匯成足以將周丞釘死在公堂上的鐵證。”

  袁立抬手接過,垂眸一掃。

  那密密麻麻,遍及各處衙門,乃至京城之外的諸多令海棠與張晗頭疼無比的線索。

  在這位當朝一品眼中,卻好似全無阻礙。

  “來人。”

  袁立喚來一人,正是時刻伴隨其左右的那名“袁家車夫”。

  將趙都安所需轉述了一遍,末了道:

  “明日之前,將一切搜集完畢,送到梨花堂,記得,小心些,不要驚動外人關注。”

  雷厲風行,霸氣側漏。

  “遵命。”那名袁家車夫拱手下去,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趙都安愣了下,忙道:“其實,也不用那么急…”

  畢竟那么多名字,涉及諸多衙門地方。

  袁立卻只神色平靜,淡淡道:“一日足矣。”

  趙都安心馳神往。

  令詔衙三座堂口束手無策的難題,袁立只一句話,迎刃而解。

夢想島中文    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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