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天地不仁…天地不仁…
清晨的湯餅鋪子內,當趙都安念出這一句話來。
原本不甚在意,也并未抱有期待的老天師,仿佛被擊中了。
靜靜咀嚼著這個句子,雖年歲已大,但仍清澈如孩童的眼眸猛然亮了幾分。
嚴格來講,趙都安說的“仁”與張衍一方才提到的“仁”在語境上有所區別。
張衍一說,天地有仁,是在特定語境下的感慨。
喻指他作為信奉“天道”的術士,可從天道運轉中,窺得兇吉禍福。
從而予以規避,這于世人而言,如同天地的“仁”。
是主觀的感嘆,卻并不意味著,他當真認為,“天道”存在類人的情感。
而趙都安復述的句子,則是一種冷靜,甚至略顯冷酷的描述。
意指天地無所謂“仁”,亦無所謂“不仁”,天地自然而然存在,世間人世的種種,則遵循規律而生滅。
如是,天地之間便如一座巨大的風箱。
空虛而不枯竭,鼓動而風增,政令繁多擾民,不如保持虛靜。
趙都安上輩子,看到有人用這句話,來闡述老子的“無為而治”觀點。
將其解讀為一種道家學說,對上層統治者的諫言。
但同樣的句子,換了個世界,說給這位“天師府散官”聽,意思就有了些許區別。
更像是對“修士”該如何認知天地。
如何自處,避免外界紛擾,守住內心的闡述。
“好一個天地不仁。”
張衍一不禁贊嘆出聲。
身為鉆研天道的術士,他對此體會尤為深刻,看向趙都安的目光也愈發起了愛才之心:
“小友未曾修過天道,卻已有如此鞭辟入里的認識,選擇走武人一途,實屬屈才。”
趙都安被吹捧的有些臉紅。
趙公子還是要臉的。
且不說這話是抄的,哪怕拋開這個,但凡上輩子讀書,上過物理課的,對客觀世界規律認識都能達到這個水平。
他一臉正色:
“老先生,這種話切莫再說,我怕陛下誤會。”
老天師笑了笑,有心說一句“徐貞觀那丫頭只會耽誤了你”。
但想了下,終歸沒開口,轉而說道:
“小友對天地的闡述頗有見地,且形象易懂,可在老朽看來,終歸差了些。”
趙都安這就不服氣了:
“先生這話我可不能當沒聽見。”
張衍一笑道:
“莫要誤會,非是貶低,而是殘缺。如你所言,天地不仁,修士當自守虛靜。但只知虛靜,依舊是凡人,該當如何修行?”
趙都安聞言,卻是沒急著開口,慢悠悠吃了幾口餅子,喝了半碗濃湯。
如此,拉扯了老天師的好奇心片刻,才笑著說道:
“這個就更簡單了。”
“簡單?”張衍一挑眉。
“當然,”趙都安平靜說道:
“老先生既也認同,天地不仁,天道自然存在。那吾輩應做的,便再簡單不過,我以十三字概括。”
他想起上次經歷,想要用手蘸湯汁寫字。
但顧慮羊湯油花太多,字也太多,遂作罷。
十三字?
老天師好奇,《天書》中概括描述的字句,足有二十一個,近五百年,都未曾更改過。
這少年竟敢放下豪言,用十三字便可闡述明白?
張衍一有些期待了。
只聽趙都安忽正襟危坐,一字一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
這一刻,饒是心中有了準備,甚至因上次“道生一”的教訓,老天師悄然布下立場。
切斷了二人與天地的聯系。
但當這十三枚大字逐一砸入耳中,仍舊于這位屹立于這方世界頂端的大術士心海中,掀起一層層的風浪。
“法”,在這里是“效法”的意思。
趙都安拋出砸人的兩個句子,連起來,便是說:
天地不仁,遵循客觀規律運行,而人的修行,便是效法天地自然規律。
而最后“道法自然”四字,并非道效法自然,而是說,道效法其自身。
翻譯成白話,其實并不復雜深奧。
正如這世間絕大多數的真知灼見,也都再簡單質樸不過。
但想真正明白,卻要很多人耗費一生才行。
而對張衍一而言,他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明悟了這些道理,卻從未想過。
可以用這般凝練的文字,將對“天道”的理解,與修行的本質,闡述的清晰明白。
“天師府”歷代的天師無人做到,張衍一同樣不行。
但今日,卻給一個走武人途徑的,區區凡胎武者一口道出。
如何能不令他驚喜,意外?
“老先生,以為如何?”
趙都安也在觀察對方的反應,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
恩,看樣子這兩句,應該能賣上價了。
張衍一回神,深深地看了趙都安一眼,心中百味雜陳:
只憑“道法自然”四個字,他便知道,《天書》里的部分字句,又要修改了。
說來諷刺,張衍一擔任掌門這上百年里,對天書的改動,都不如趙都安隨口謅的半句多。
“不錯。”
老天師情緒有點低落地說,旋即起身,意興闌珊道:
“老朽還有些事,便不打擾了。”
說著,他轉身邁步,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人海,好似從不曾出現。
而周圍那些百姓,卻無一人察覺。
“不是…”
趙都安張了張嘴,有些傻眼。
心說‘不錯’是幾個意思?你不該表示一下嗎?
再給張符紙啥的…恍惚間,他感覺自己被白嫖了。
咬牙切齒,將桌上的銀色“敕神符”塞入懷中,作為底牌。
趙都安將燒餅和肉湯吃干抹凈,丟下幾枚大錢就要走。
鋪子老板追出來,膽怯道:
“這位公子,您友人吃的湯餅還沒付賬。”
“…?”趙都安面無表情:
“我不認識他。”
湯餅鋪子的老板是個耿直的漢子,梗著脖子道:
“您二位都在小店吃兩回了。”
趙都安仰天長嘆:“…作孽啊。”
八方戲樓。
因午后,晚上皆有場次,乃是戲樓最熱鬧的時段。
故而,每日上午,戲樓并不待客,戲子們關起門來,大清早便會吊嗓子,磨礪基本功。
吳伶作為新晉“頭牌”,給戲樓班主安排了單獨的院子居住。
然而今早,這位面白覆粉,容貌俊俏如女子的“小生”,推開后院房門時,卻迎進來一群不速之客。
皆穿著灰撲撲的罩袍,以面紗蒙面。
為首的一個,戴著靛青鬼臉面具。
從暴露在外的身體部分判斷,應是一個中年男人。
吳伶將一行人迎入房間,等關上門,他才眼神熱切地抱拳行禮:
“屬下參見舵主!不知舵主提前抵達京城,有失遠迎。”
戴著靛青色面具的中年人笑了笑:
“無需多禮,你應已得知,我此番入京,乃接替莊太傅執掌匡扶社京城分舵。不過京城近來似乎并不安生啊。”
吳伶苦澀道:“舵主已經知道了?”
中年人頷首,語氣也凝重了幾分:
“我昨日在京外,便接到緊急傳訊,說埋在詔衙的人已被拔除,這才提早入城。不過書信簡短,未能道明情況,你且詳細講來。”
吳伶頷首。
當即將他掌握的,有關詔衙內鬼暴露的情報托盤而出。
一眾灰袍人俱是動容,新舵主則安靜傾聽。
末了問道:
“所以,鐵尺關二人落網后,已立即通知,與之相關的上下線撤離?”
吳伶說道:
“是。不過終歸太急,仍有成員不慎出了事,辟如安排在那趙賊身旁之人,便命喪趙賊之手。”
新舵主皺眉道:
“如你所說,昨日之禍,也是那趙都安設計?”
吳伶點頭,認真道:
“據我們所知,的確如此。所有人都低估了趙賊,自太傅被其逼迫遁走后,這兩月間,此人屢立大功,儼然已成禍患。”
新舵主問道:“伱們可曾試探過他?”
吳伶苦笑道:
“屬下曾試圖截殺此人,卻連對方的面都沒見到,戲神替身便被大修士摧毀,屬下懷疑是偽帝出手。
趙賊在偽帝心中分量,遠超預計,此人的手腕智謀,也絕非如傳言中那般糟糕。”
聞言,屋內這群風塵仆仆,從外地抵京的匡扶社成員大為詫異。
沒想到,江湖傳言中,那個臭名昭著的女帝小白臉,在吳伶口中竟有這般高的評價。
“人不可貌相,這次的事,便是個教訓。”
新舵主感嘆一聲,環視眾人:
“京城乃偽帝地盤,我等初入,又恰逢動蕩,傳我命令,各社員暫且蟄伏,避避風頭。”
眾人稱是。
新舵主話鋒一轉,看向吳伶,笑道:
“不過,你等也莫要灰心喪氣。莊太傅走后,你等群龍無首,這才給了朝廷,和那趙都安可乘之機。如今我既已到來,必不令社內弟兄白白犧牲。”
吳伶精神一振:
“舵主您的意思是…”
覆著鬼臉的新京城分舵掌門人笑道:
“既如你所說,那便從這個趙都安入手吧,偽帝能護他一時,但護不了他一世。
他既膽敢與我們為敵,那便先取此人性命,以祭眾弟兄,提振士氣,也好報莊太傅當日布局,被此人破壞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