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女帝座下第一走狗!
“咳…咳咳…”
黑暗籠罩的錦江堤,滿是野草的河灘上。
許明遠大口咳嗽,感受著胸膛上那只腳每次踩下來,他的眼耳口鼻,都在往外吐水。
頭暈目眩之際,在陰曹地府轉了一圈的翰林學士瘋狂地,近乎貪婪地汲取氧氣。
隨著新鮮空氣逐漸填滿肺泡,他終于緩緩找回一點理智清明來。
第一個念頭:我死了?還是沒死?
然后才隱約記起,自己在黑暗的水底,徹底失去意識前,似乎看到有黑影潛入水下。
“醒了?”一個悠然的聲線,緩緩遞入他的耳廓。
然后是一個獰笑的聲音:
“大人,我看這家伙是傻了,要不還是再丟下去吧。”
不——
許明遠一個激靈,強烈的求生欲令他跌跌撞撞爬起來,眼前迷亂的景象逐漸清晰。
依舊是那只鮮紅的燈籠,如海面升起的朝陽。
四周,黑暗里,佇立著一名名官差。
侯人猛渾身濕淋淋的,將佩刀刺在泥地里,正脫下外套用手擰著。
燈籠旁,戴著斗笠的趙都安悠然坐在椅子里,身前的魚竿仍舊是先前的位置。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但許明遠渾身濕透的衣服,腰間仍舊捆綁著,末端已被匕首割斷的麻繩,以及身旁的破麻袋,都無聲訴說著,他的確險些死了。
“我…”
許明遠吞吐這一個字,然后如喪家野狗一般,手忙腳亂爬到趙都安身旁,結結巴巴:
“大人,我聽話,我聽話!別殺我,別殺我…”
他被嚇破膽了。
方才,他無比篤定,自己真的只差一點點,就死掉了。
唯有經過生死間的大恐懼,才知道活著多么寶貴。
“哦?你不再想想?或許,本官不敢殺你呢?比如,方才丟你下去,哪怕你不求饒,也會救你。”趙都安輕描淡寫說道,語氣溫和極了。
“不,小人知錯了,小人方才鬼迷了心竅,求大人高抬貴手。”許明遠沒有猶豫,一個勁討饒。
嚇唬?
呵,拿命賭嗎?
用自己寶貴的命,去賭對方是否真會殺自己?
許明遠不敢賭,更不想再體會一次,那種黑暗中的絕望。
他這時候,突然才明悟,自己想錯了一些事。
他以為趙都安是講規矩的,趙都安以往對付那些人,也都是按照廟堂上的游戲規則在做事。
但問題在于,趙都安以往對付的,都是什么人?
大理寺卿,刑部侍郎,侯爵,長公主…
而他許翰林是個什么東西?
趙都安不會用暴力,直接對付那些人,因為代價太大,會遭到反噬。
可哪怕將自己真的沉江,然后呢?
誰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就算有人知道,但有證據嗎?
沒有證據,誰會為了區區被李黨并不看重的,被陛下不喜的小翰林,而大費周章,找趙都安的麻煩?
讀書人的聰明,就在于靈活的底線。
“大人,我愿意投靠您,沒錯,之前詆毀您的事,都是小閣老…呸,都是李應龍那王八蛋讓我做的!
結果小人替他們李家背了責罰,卻愣是沒有半點關照,我去上門,都吃了閉門羹…李應龍這種人,就該死!”
許明遠大罵小閣老,以表忠心,又道:
“大人您想讓我怎么做?去作證么?狀高他?”
趙都安坐在椅子里,輕輕扶著釣竿,聞言“噓”了一聲,道:
“小聲點,莫要驚了本官的魚。”
許明遠頓時不吭聲了,捂住嘴巴,配合極了。
若此刻有外人在場,必然會大跌眼鏡。
想不到向來以“傲骨”自稱的許翰林,竟這般不堪。
趙都安點了點頭,等了陣,才緩緩道:
“很好。大虞朝有句老話,識時務者為俊杰…本官雖在外名聲不好,但最是善待自己人。你能迷途知返,本官很欣慰。”
許明遠諂媚堆笑:“是,是是。”
趙都安繼續道:
“至于要伱如何做,呵…放心,不是要你做什么證人,攀咬什么人,本官不會讓你太為難。
你暫時只要回去,保持原樣,以往怎樣,接下來還怎樣,等什么時候需要你辦事了,本官會吩咐你。”
能成為翰林的,哪有蠢人?
許明遠之前被利用,也是心甘情愿,想搏一個出身罷了。
此刻,聞弦音知雅意,頓時明白過來,目光閃爍:
“大人的意思是,讓我藏身在李黨中,做一個內鬼?”
“呵,不要說的這么難聽,”趙都安笑了笑:
“本官替圣人辦事,你既投靠本官,便也是圣人門下。詔衙本就有監察百官不端之責,你如何算得上內鬼?”
許明遠連連稱是,表示自己不會說話,心中卻涌起一絲希望來。
他知道,馮舉當初替趙都安辦事,后來得女帝賞識。
那自己,若盡心竭力,是否也可以謀一個進身之階?
“大人教訓的極是,那若無事,小人這就先…回去?”許明遠試探。
趙都安沒吭聲。
旁邊,梨花堂老吏鄭老九低沉笑了笑:
“你這翰林不懂事了。不留下點抵押,若你回去后反水,該如何?”
說著,他笑呵呵拎過來一個箱子,打開。
里頭赫然是全套的筆墨紙硯:
“許翰林,請吧,我念什么,你就寫什么。”
“…”許明遠嘆息一聲,沒有反抗,乖乖地跪在地上,借助燈籠的火光提筆:
“請說。”
鄭老九嘿了一聲,摸出幾張紙,先叮囑了句:
“莫要耍花招,換你不常用的筆跡什么的。我們這事先已拿到了你在翰林院寫的一些公文,筆跡都有參照,若是對不上,你知道后果。”
許明遠徹底打消最后一絲僥幸,用自己真正的筆跡,認真抄寫。
只是聽了一半,他就愣住了。
鄭老九所念的話語,赫然是與逆黨通敵交流的句子。
也就是說,只要自己寫了這東西,若有二心,趙都安憑借著筆跡,就可以扣他一個通敵的大罪。
“寫啊。”侯人猛獰笑,“怎么不動筆了?”
許明遠再不敢猶豫,低頭抄寫。
連寫了幾封,最后甚至還寫了一封向逆黨投靠的“投名狀”,用印泥按了手印。
等鄭老九將東西收好,趙都安才慢悠悠道:
“可以了,夜色已深,許翰林且回去休息吧。對了。這渾身濕淋淋的…”
許明遠失魂落魄道:
“是我喝醉了,走夜路不小心墜入河中所致,今晚不曾來過錦江堤。”
“懂事。”
趙都安揮揮手,命他離去,與此同時,魚線繃緊。
上魚了!
趙都安手腕一甩,一尾筋疲力竭的青鯉魚,破開水面,落入他手中:
“好一尾青鯉。”
周圍幾名錦衣笑嘻嘻道:
“大人好手段,這么黑的天,都有魚兒上鉤。”
趙都安隨手將魚兒丟入竹簍:
“帶回衙門去,先在水缸里養著,過兩天烤了吃。”
錢可柔抱著魚簍,可惜道:
“這魚還沒長成,不再養養?”
趙都安丟下釣竿,起身,意興闌珊地拍了拍手,道:
“野外的魚兒,養不熟的。”
說完,不等幾個手下反應過來,轉身道:
“天晚了,都回家去吧。”
他本想今晚就去一趟白馬監,嘗試推動計劃的下一步。
但又想到老司監屢次三番跟他說,晚上別打擾他睡覺。
那就…
明天去看看老頭子吧。
捉魚,要有耐心。
李府。
李應龍今晚回到府中,頗感疲憊。
這段日子,朝堂之上,對新政的拉鋸戰已是如火如荼。
李應龍不得不跑前跑后,合縱連橫,一邊與自家的官員商討,安撫,一邊聯合諸多門閥勢力,沒精力關注其他。
“老爺,今日有個好事。”老嬤嬤走過來,滿臉笑意。
“什么好事?”李應龍懶洋洋地,任憑丫鬟給自己洗腳。
“今個六夫人去神龍寺禮佛上香,回來后,明顯好說話許多,怕是已經想通了。”
老嬤嬤一個勁給自己邀功:
“老身這段時日,軟磨硬泡,總算說的六夫人回心轉意,此番去上香,便是幫自己個邁過心頭那個檻,這女人嘛,總歸是要倚靠男人的,如今她孤苦伶仃在京城,豈能不倚靠老爺?”
李應龍聽得精神一振,驚喜道:
“真有此事?”
“老身不敢欺瞞老爺。”老嬤嬤道。
李應龍大喜,腳也不洗了,踹開丫鬟,匆匆踩著鞋子,興致勃勃道:
“我去看看夫人。”
少頃。
李應龍來到廂房外,敲了敲門,果然發現林娘子今日已不那么抗拒。
雖仍有些冷冰冰的,但相比于前些天的模樣,已是大相徑庭。
李應龍大喜,只當是老嬤嬤苦勸的功勞,欣喜進門,與林娘子說了陣話,又是好一番哄騙。
最終,半推半就,再登床輿。
相比于當初,以暴力強迫,強上六夫人的光景,此番已是大不相同。
事后。
李應龍神清氣爽,仰躺在床上,只覺連日來忙碌的壓力,都為之一輕。
林娘子躺在他身旁,一雙藕臂環著身子,神態愁苦。
“夫人,你有心事?”李應龍關切道。
林娘子顰眉,神態楚楚可憐:
“你是否只將我當做你那昔日舊情人?”
李應龍啊了一聲,忙解釋,說當年事已過去云云,林娘子趁機耍脾氣,要他說清楚。
李應龍也沒多想,只當是女人心,海底針,挑揀了一些不暴露元茹身份的事說了。
林娘子又憂心忡忡:
“奴家出身低賤,你這些日子,不在府里,你那些妻妾,看我自不順眼,連下人都不將奴家放在眼中…”
李應龍大怒:“哪個下人?我杖殺了給你出氣。”
接著,又是一陣保證,甜言蜜語。
林娘子只說,自己沒有依靠,在府里會受欺負,最后哄得李應龍將貼身玉佩給她,以證明寵愛,她才露出笑容。
想了想,又說:“還有一件事…”
“夫人且一口氣說完。”
“我今日去神龍寺,與神佛許愿,今后與你生活,過兩日,總該去還愿才妥當。”
“我當是什么事,都依你,依你。”
李應龍不疑有他,欺身而上。
卻沒瞧見,黑暗中,林娘子眼神冰冷如刀,無喜無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