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被譽為“閻羅殿”的詔衙立足?
趙都安殺猴儆雞,踩著皇室成員為踏板,初步確立了在梨花堂內的權威。
但這波余威顯然并不足以令其他八位緝司敬畏。
尤其是排行前列的幾個,更絲毫不給面子。
哪怕是更委婉的堂口,傳達出的態度,其實也是那個字:
吞進去的東西,豈會僅憑趙都安一句話,就吐出來?
“大人,您可不要沖動啊!”
四人聽見趙都安笑呵呵說出的這句話,卻只覺脊背發寒,新晉秘書錢可柔心臟提起,忙道。
生怕上司一時沖動,拎著刀去八個堂口砍人。
這很像趙都安能做出來的事。
趙都安瞥了女秘書一眼,無奈道:
“本官像那種魯莽的人嗎?”
四人沒吭聲,但眼睛里都寫著“像”字。
趙都安嘆了口氣,世人對他誤解太深了,他想了下,忽然問道:
“昨天各堂緝司是否聚會見面過?”
昨日,莫愁替他站臺,已明確無誤表達,他背后是女帝。
按常理,八個堂口出于各自利益,哪怕心中再不愿,但為了少得罪人,稍微割點肉喂給他,也是值得的。
前幾個堂口有底氣拒絕,但后幾名呢?
就沒一個,愿意與他交好的?
今日卻如此默契,整齊劃一地拒絕,不合常理。
他懷疑,八人私下通過氣了。
錢可柔搖頭:“應該沒有,若說聚會,只有督公召集的那場議事了。”
趙都安挑眉:“議事我沒參加,但也該有通知吧。”
錢可柔想了想,忽然從手中的一疊文書中,抽出一張,道:
“有的,昨晚督公下發了一份公函,說這一季考評開啟,各堂口功績月末核算,會影響調撥錢款。”
她不是忘了,而是習慣性覺得,這文書不重要。
畢竟考評這檔事,與梨花堂壓根毫無關系…
趙都安思忖片刻,忽然吐了口氣,面露恍然:
“我明白了。”
四人面面相覷,明白什么了?
趙都安卻不好解釋。
馬閻在這個節點,推出考評,無疑是狠狠加速了各堂口的內卷程度。
本來可能割肉放血,給趙都安的堂口,為了確保自己考評成績,也會攥緊手中的案子,不松開。
這才是八堂統一戰線,嚴詞拒絕的原因。
可馬閻為何要這樣做?大太監定然清楚,趙都安入主梨花堂,是為他排憂解難。
二人理應是同一陣線,沒道理坑他。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便宜師兄在側面助攻,他很清楚,哪怕他不推動,八堂也最多給我些湯水,無濟于事…”
“而推動考評后,強迫八堂拒絕孤立我,表面上看,我被坑了,但反過來,當梨花堂被集體孤立敵視,也會迫使內部愈發團結,產生向心力。”
趙都安前世工作,總結出三條經驗如下。
問:如何解決內部矛盾?
答:高速增長 問:如何掩蓋內部矛盾?
答: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問:如何轉嫁內部矛盾?
答:構建一個強大的外部敵人 “當梨花堂全體被排斥,孤立,那么這群錦衣就會將對我的敵視,轉為對外部的敵視,從而將我當成‘自己人’,這可以極快地提高集體凝聚力。”
趙都安贊嘆,便宜師兄是個懂轉嫁矛盾的高手。
當然,這個方法也有弊端,趙都安一旦在這場斗爭中輸掉,敗下陣來,那就會令所有屬下失望。
失去建立威望的可能。
但相反,只要他能獲勝,沖破八堂聯手的“制裁”,那他就會受到屬下的真心敬佩。
想收服一群男人很簡單,只要你足夠牛,讓他們服氣。
“便宜師兄啊,你可真看得起我,就不擔心我扛不住壓力,翻不了盤,玩崩了?”
趙都安心中嘀咕,眼神中卻透出興奮。
“大人,您還是去見督公吧,請他出手,從其他堂口調集些案子來。”錢可柔提議道。
侯人猛抱著胳膊,嘴角撇了撇,說道:
“我倒以為,他們不給咱們面子,那大人也不必給他們臉面,一個個打上門去簡單直接。”
你挑事啊,嫌死的不夠快?
沈倦攔了他一手,嬉皮笑臉道:
“大人別聽他的,我覺得,既然本月考核,那等到考核結束,必然伴隨任務重新分配,我們等等就好了。”
身材矮小,頭發半白的鄭老頭沒吭聲,裝透明人。
趙都安面無表情:“本官已有決斷。”
這些方法都有效,但他都不滿意。
“大人您是要…”四人狐疑。
趙都安忽而笑了下,說道:
“還有一條更簡單的法子。其實我們手里并不缺大案,不是么?”
他慢悠悠道:
“比如…搜捕逆黨。”
逆黨?
眾人面面相覷,這的確是大案。
但問題在于,他們手里壓根沒線索啊。
趙都安卻懶得解釋,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紅色封皮的小本本,朝桌上一丟,說道:
“傳令下去,梨花堂全體出動,我要你們一日之內,將這本子上第五頁到第十八頁間,記錄的所有人都抓回來,打入詔獄,等待審查。”
錢可柔疑惑拿起,翻開,其余三人抻脖子看,繼而愕然。
只見小本本上,密密麻麻寫滿了一個個名字,遍布大虞朝堂各大小衙門。
趙都安提及的區間,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員。
這些是他了解得知的,曾在莊孝成一案中,曾經上書彈劾自己的那批官員的名錄。
是的,趙都安將這段日子,所有與他明確為敵的人,都寫在了小本本上。
其中少數劃掉了,比如呂梁,比如裴楷之。
但更多的,還在。
可惜,他緝司的權限,只能簽署逮捕五品以下官員的手令。
五品以上,就必須馬閻親自簽署拘捕令了。
可饒是如此,他要求逮捕的官員人數,也達到了恐怖的五十八人。
“大人…您這是要…”
錢可柔張了張嘴,捧著小本本的手微微發抖。
一口氣逮捕五十八名官員,這是足以轟動整個朝堂的大事。
瘋了…絕對是瘋了…
“大人,您不要與我們說,這五十八人都與逆黨有關。”
沈倦也收起吊兒郎當,罕見地正色起來。
趙都安表情如常,平靜道:
“不該問的別問,本官既敢令你們抓人,自然有依憑,你們只要去做事,有任何麻煩,本官一人擔之。”
侯人猛瞇起眼睛,第一次正視這位上司。
哪怕以他的瘋狂,都被這位上司的手筆震住了。
繼而涌起的,便是難以言喻的興奮。
作為原牡丹堂的刺頭,他這把刀在梨花堂藏了太久,幾乎要生銹。
聞言目露兇光:
“大人說真的?若那些人拒捕該如何?”
趙都安淡淡道:
“那是伱們的事,我只要人,活的,拘不回,你們也別回來了。”
侯人猛哈哈大笑,抬手撕下五頁紙,抱拳道:
“卑職這就去辦!必不辱命!”
說完,黝黑桀驁的漢子,殺氣騰騰離開。
“這…”錢可柔懵了,卻見向來擺爛躺平,準點打卡,絕不加班的沈倦忽然笑了笑,也輕輕扯下五頁紙:
“大人有命,做下屬的,哪敢抗命?”
說著,他轉身也走出堂口,嘴角舌頭輕輕舔舐嘴唇,顯露出往日不曾有的戾氣鋒芒。
錢可柔愣住了,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從未真正了解沈倦。
“咳…老頭子我半退了,比不得年輕人。”
裝透明人的鄭老頭忽然笑了笑。
錢可柔心中一喜,心想總算有個正常人了。
下一秒,卻見往日里在衙門里只喝茶看報,余暇時間只喜歡一個人擺弄木雕,有一手極好的雕工的鄭老頭,竟也走上前來。
輕輕撕下三頁,笑了下:
“但大人有這般氣魄,老鄭我也不能掃興不是?”
錢可柔雙目茫然,目送鄭老頭也走出堂口,去召喚隨從官差,披甲執銳。
她看著僅剩的一張紙,臉色變幻不定。
終于也一咬牙,撕了下來,攥在手里,碎碎念著:
“要瘋大家一起瘋…”
然后話也不說,徑直也朝外奔去。
只剩下大堂內,趙都安獨自一人端坐,閉上了眼睛,開始假寐。
面前桌上丟著被撕去十四頁名字的小本本。
風吹過,隱約露出本子前兩頁上,李彥輔,與莊孝成的名字。
這一日,詔衙內的人們驚訝看到一幕奇景。
往日里游手好閑,歲月靜好的梨花堂中,突然蜂擁而出大批官差。
四名錦衣校尉各自領著一群隨從官差,提刀縱馬,殺氣騰騰奔出衙門,朝著京師不同的方向疾奔。
某條街道上。
侯人猛騎在馬上,策馬揚鞭,招搖過市。
沈倦率領的隊伍暫時與他同路,二人并馬而行。
頂著黑眼圈的躺平二代忽然以氣機將話語遞入侯人猛耳中:
“老侯,你覺得姓趙的能不能頂得住?會不會拍拍屁股走了,咱們背鍋?
一口氣抓五十八名官員啊,雖說都是五品下的小官,但沒有個說法,也要命啊。”
侯人猛攥著刀柄,瞥了他一眼:
“你怕了就滾回去,把你拿的名單給我,老子不怕,姓趙的敢說,我就敢做,他若跑了,我就一刀砍了他個孬種,再自殺。”
沈倦罵罵咧咧策馬離開,心說都是一群瘋子。
不過,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既要鬧大,那就鬧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