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
清冷聲線如冰塊碰撞般清脆,隔著門扇,便令趙都安于腦海中,勾勒出女帝模樣。
他深深吸了口氣,將膀胱尿意壓下,雙手按在雕花深紅的御書房門上,輕輕推開。
吱呀——
這并非他首次來此。穿越那天,他入宮時,便是在這間房屋中,覲見女帝。
養心殿是一座巨大的建筑,御書房便在其靠西側的一間。
而事實上,“御書房”也并非只有一座。
皇帝寢宮里,數個書房都共用這個稱謂。
一回生二回熟,趙都安踏入門檻,便見寬大桌案后,叢叢老筆堆積如山,白硯之內,墨已漸趨枯竭。
大虞女帝端坐案后,白衣素裹,青絲如瀑,冰肌玉骨,渾然天成。
素白而不施粉黛的臉蛋如初雪,濃密睫毛下,美眸中神采復雜,令人無從揣度,其心中想法。
“臣,趙都安參見陛下。”
照例行禮高呼,身后的門扇卻自行關閉。
門關剎那,只聽徐貞觀板著臉,佯怒道:
“趙都安,你可知罪?”
趙都安愣住,這個展開著實出乎預料,腦海中無數紛亂念頭閃過,最終匯聚為一:
袁立那老小子坑我?!
但已來不及思考,趙都安茫然道:
“臣愚鈍,請陛下明示!”
也因低頭姿態,并未看見徐貞觀笑吟吟模樣:
“欺君之罪,你莫非不知?竟瞞著朕,暗中做下這許多事,若非袁公與朕提起,為你請功,你還想瞞朕多久?”
這也行?趙都安啞然,從女帝語氣中,已聽出是對方故意作弄。
愚蠢的下屬,這時會惶恐解釋,說事情未成,不敢貿然稟告圣人云云。
但這種應對太直白,領導難道會想不明白?
聰明的趙都安納頭就拜:
“陛下息怒,臣恃寵而驕,未及時稟告,請陛下降罪!”
誰寵你了…徐貞觀好似瞧著一條滑不留手的黃鱔,在自己面前扭啊扭,不禁哭笑不得,纖手擺了擺:
“少惺惺作態,你難道以為,朕是那不分是非,有功不賞的昏君?過來,替朕磨墨。”
說著,她站起身,提起御筆,攤開奏折。
又磨墨,我想磨點別的…趙都安吐槽,熟稔地來到女帝身旁,藍袖添墨。
前后兩次磨墨,意義卻迥異。
穿越那日,只是將他當個仆人來用。今日卻已是表示恩寵了。
只是往硯臺里倒泉水時,嘩嘩嘩…趙都安不禁尿意昂然,只好抬起頭轉移視線,卻正瞥見女帝欣長粉頸,近在咫尺。
“…”深吸口氣,重新盯向硯臺,小腦膨脹。
徐貞觀好似渾然不覺,一邊批閱不甚重要的折子,一邊輕輕嘆了口氣,道:
“距離莊孝成一案才過去多久?一月有余,你便著實給了朕太多次驚喜。”
說話時,她也不禁感慨。
哪怕一再調高對趙都安的預期,但又屢被對方打破。
莊孝成案前,印象模糊,只是孫蓮英舉薦,一個模樣俊朗的軍卒。
名聲不好,但既是丟出去當盾牌,引賊人的“棋子”,那些許驕縱,也便當做補償吧。
案后,察覺這小卒的聰慧不凡,深覺浪費,提攜為供奉,也是正式步入考察期。
她本以為,趙都安要許久后,才能做出些許成績。
卻不想,轉頭便機緣巧合,破了火器匠人案,挖出蛀蟲,也給了她敲打朝堂,趁機布下大網的契機。
出人預料。
但那時,也只感慨他運氣好,斗張家兄弟,并無太多可圈可點處。
結果扭頭來,當初被自己忽視的小卒,已聯手袁立,參與“斬裴”黨爭這等大漩渦,立下戰功。
且不再依靠運氣,而是實打實的手腕。
無論是欺詐裴楷之,還是陰謀轉陽謀,完成“離間計”,雖與袁立這等老辣朝臣相比,仍顯稚嫩,但棋手的鋒芒已然初顯。
自己過去,究竟漏掉了怎樣一個能臣啊…好在,為時未晚。
“陛下謬贊,微臣只做了些微末小事,真正的難關,還是袁公以及諸多朝臣破解。”
趙都安謙遜極了。
徐貞觀笑了笑,說道:
“我聽聞你在午門前,將裴楷之氣吐血,如此算得罪死了淮水裴氏…參與此事,也徹底惡了李彥輔…你不怕?”
趙都安正義凜然:
“京城有天子照拂,臣有何懼?”
“京城以外呢?”徐貞觀忽然道:
“這方天地頗大,京城只區區一隅之地,大虞朝便有九道,虞朝關外,亦有神秘奇詭之地,你若離開京城,就不怕死?”
趙都安突然聯想起,那位十八歲的“掌印太監”,明白女帝所言非虛。
再得寵的紅人又如何?離開京城,天高皇帝遠,都是敢殺的,無非嫁禍他人罷了。
他想了想,道:“那臣就茍在京城,修煉到天下無敵再出去。”
天下無敵…徐貞觀莞爾,打趣道:
“你一區區凡胎,便妄想無敵了?你修太祖武神傳承,如今到哪一步?可曾登山?”
趙都安一臉不服:
“臣已觀太祖山頂練拳多日,亦習得吞吐霞光。”
“哦?”徐貞觀怔了下,忽地筆鋒一轉,手中碩大狼毫,便朝他手腕斬去。
力道壓制到凡胎之境。
“叮!”
趙都安手腕霞光應激覆蓋。
女帝美眸中掠過訝色,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道:
“朕聽聞伱刀斬鎮物傀儡時,一刀斃敵,如今看來,進境比朕預想更進一步。”
目睹霞光護體的,唯有金簡神官一人,少女顯然不是大嘴巴。
女帝掌握的情報,則是底下人偵查現場,還原得出,落后大版本。
我如果說,我已經跟著你祖宗,在沙漠里跋涉了好些天,你會不會更吃驚?
趙都安心中嘀咕,趁機道:
“海供奉說,臣天資不錯,金簡神官也說,臣神魂壯大,與武神傳承匹配。”
徐貞觀瞥他:
“戒驕戒躁,持之以恒,或真有登臨世間境一日。”
你太低估我了吧,我可是要成為武道人仙的男人…恩,最次也要是“天下境”,方能欺君罔上…趙都安用吐槽,轉移注意力:
“陛下訓誡的是。”
女帝似乎笑了笑,美眸不著痕跡朝下瞥了眼,微微吃驚之余,疑惑道:
“你腿怎么在發抖?”
“有嗎?”
“有。”
“陛下氣度威嚴,臣心下惶恐,雙股戰栗。”
真能編…徐貞觀翻了個白眼,揮手趕人:
“去外頭等著,晚上留在宮中用飯,至于你的賞賜,容朕思量下。”
趙都安如蒙大赦,扭頭就走,跨出門檻之際,只聽身后女帝朱唇輕啟:
“茅房在右側。”
“…”
趙都安落荒而逃。
俄頃,泄洪完畢的趙都安走出,神清氣爽。
這才注意到,女帝之前話語中的華點。
“眼下才中午,為啥說留我吃晚飯?”趙都安隱約覺得,有點古怪。
他四下一掃,尋到老熟人年長女官,說出心中疑惑。
“陛下今日留使君一同用晚膳?”
年長女官眼神古怪,道:
“今日可是月圓之夜。”
有什么特殊嗎,總不會是女帝來姨媽吧…趙都安熟稔逃出銀票賄賂:
“姐姐說個明白。”
年長女官這次沒敢收,只是笑道:
“使君晚上便知。”
姿態言語,對他似更尊敬了幾分。
神神秘秘…無奈之下,趙都安揣著疑惑,在皇宮偏廳中熬了一個白天。
中午時,飯菜送去御書房,他也得了一份,未能與女帝見面。
據說“倒裴”后,還有一系列后續,徐貞觀忙的兩腳朝天,只潦草充饑。
倒是他,閑的發慌,干脆盤膝打坐觀想修煉。
直到日暮,天色昏黑,一身白衣的大虞女帝沐浴后,才再次召喚他見面,笑問:
“餓了么?”
趙都安誠實點頭。
徐貞觀蓮步輕移,徑直往外走:“跟上。”
“咦,陛下,這不是去用膳房的方向吧。”好奇寶寶趙都安舉手發問。
夜色下,一輪圓月高懸。
徐貞觀看了他一眼,說道:“今夜不在宮里吃。”
“那去哪?”趙都安茫然。
大虞女帝:“今晚…帶你去看京城最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