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可賀。
這是一句祝詞,但放在這里,幸災樂禍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趙都安神色冷淡,望著堂內鳩占鵲巢的青年,腦海中浮現出對方的資料:
張昌碩,同為白馬監使者,與他是死對頭。
書香門第出身,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名聲斐然,但在原主記憶里,此人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二人之所以交惡,乃因張昌碩對女帝垂涎已久,后者登基時,便大寫詩文唱贊歌。
因才貌俱佳,也曾被女帝贊賞過詩詞文章,故被不少人認為,極可能成為女帝“入幕之賓”,卻不想,被禁軍小卒出身的趙都安橫刀奪愛。
張昌碩并不死心,始終對原主敵視,妄想取而代之。
用兩個字,可以生動概括二人關系:
情敵!
“大人,張使君方才闖過來,說要等您回來,卑職只好…”
堂內,膚色黝黑,滿臉橫肉的朱逵急忙解釋。
張昌碩一臉遺憾:
“聽聞趙賢弟緝捕逆黨,不慎放走了大魚,還被打傷,愚兄忙來探望,見賢弟無礙便放心了。”
是看笑話的吧…趙都安施施然在主位坐下,淡淡道:
“為圣人辦事,些許傷殘,不足掛齒。”
張昌碩‘哦’了一聲,道:
“只是,如今賢弟闖下禍事,只怕詔衙那幫帶刀閻王不會輕易放過你。”
趙都安接過下屬遞上茶盞,神色淡然:
“確實,我從宮里出來時,遠遠瞥見了那幫人,想必是要告御狀。”
旋即,他語帶諷刺:
“不過,圣人體乏,卻是未必愿見他們。”
張昌碩得意之色一凝:
“你去面圣了?陛下怎么說?”
趙都安喝了口茶,才意有所指道:
“陛下是見了我后,才體乏的。”
最高明的謊言,就是每一句都是真的,但連起來就透露出虛假事實。
該死,你對她做了什么?!
張昌碩呼吸一緊,眼珠子綠了,幸災樂禍的喜悅被憤怒取代。
但很快,他神色緩和,冷笑道:
“逞口舌之利,卻要看你如何收場。”
說罷,他起身拂袖而去,腳步匆匆。
他懷疑趙都安在誆他,但沒有證據,準備立即派人打探。
目送情敵離去,一身公服的朱逵擠出諂媚笑容,盛贊道:
“卑職早就知道,以大人與陛下的關系,自然不會有事。可笑這姓張的小人還來自取其辱。”
呵,這時候來表忠心?若我倒臺了,你怕也是墻頭草…趙都安腹誹,不覺得以原主的卑劣人設,會有什么忠誠手下。
他笑了笑,故意嘆氣道:
“陛下寬仁,只是朝堂上那幫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也非善茬,總歸要給個交待。”
朱逵一怔,揣摩片刻,恍然道:
“找個替罪羊?”
繼而面露陰狠:
“大人且放心,此事交給卑職,自然可做的天衣無縫。”
…趙都安見不得這種反派作風,沉聲道:
“愚蠢!你以為詔衙的人瞎了?還是滿朝文武反智?陛下自有安排。”
他在扯虎皮,做大旗。
想要死中求活,還要依靠這幫手下。
所以,必須先將人心穩住,讓朱逵等人覺得,他不會倒臺,才會忠心為他辦事。
可要不了多久,女帝的曖昧態度,就可能傳開。
所以趙都安這番話,是提前打了個預防針。
這樣一來,就算出現意外,朱逵等人也只會以為,這是“女帝的計劃”,不會多想。
“那個叫做‘蕓娘’的亂黨女賊,眼下如何了?”趙都安問道。
老太傅莊孝成跑路時,沒能帶走昏厥的女徒弟,趙都安入宮前,命朱逵將人監禁起來。
朱逵道:
“卑職將此人押入了府衙大牢,只是其神魂受到術法沖擊,一時半刻還沒醒,大人要見她?”
趙都安擺擺手:
“不急。但切記,莫要讓旁人給提走了。”
朱逵自信道:
“大人放心,府衙大牢直隸,詔衙那幫人也甭想越權,從咱這搶人。”
他原本就在府衙當差,是經年的老吏,對各衙職權門清。
趙都安“恩”了一聲,眼前浮現竹林破廟中,一臉正氣,誓要與他這個邪惡反派同歸于盡的持劍少女。
這是他追查逆黨的線索,必須牢牢抓在手里。
但看其表現,想必是塊難啃的骨頭,短時間,恐難有實質收獲,何況還暈著。
他需要更穩妥的立功機會。
“對了,”朱逵猛地想起什么,從懷中取出一封信:
“險些忘了,卑職回衙門后,收到一封寧安縣子府上奴仆送來的信,是遞給您的。”
寧安縣子?
趙都安腦海里,屬于原主殘存的記憶應激浮現:
原主被傳出乃女帝男寵,地位扶搖而上后,京城各大小衙門,都要賣他幾分面子,生怕得罪女帝枕邊人。
有心人便開始陸續找上門來,行賄賂之事,請托原主幫忙辦事。
原主起初還算謹慎,但奈何人家給的太多了…逐步開始售賣手中權力,大肆斂財。
寧安縣子,乃虞國世襲“子爵”,在京城從事“掮客”一職,替人介紹“生意”,從中抽成。
前不久,寧安縣子找上原主。
說有人愿意花錢,請原主幫忙搭救一名犯了事,如今押在刑部大牢,出身江南士族的地方官免罪。
狂妄自大的原主欣然應允,但因為專注抓捕逆黨,便拖著沒給人辦,如今好些天過去,想必…
“刺啦。”趙都安隨手撕開火漆,抖開信紙,掃了眼。
不出所料,是寧安縣子等急了,約他今晚赴宴,線下催促。
又是江南士族…瞌睡了有人送枕頭…趙都安嘴角勾了勾。
看來,原主留下的爛攤子也不全是坑,這不,立功的機會自己上門了。
正派想立功千難萬險,但反派想立功,反手賣個隊友祭天,再輕松不過。
“備車,稍后我要出門一趟。”
趙都安望著堂外蒼翠花木染上的夕陽暮色,如血。
想了想,又補了句:“找兩個可靠的手下,晚上…”
晚些時候。
衙門另外一間值房內,張昌碩坐在檀木大椅上,手持折扇,聽取吏員匯報。
“所以,是相國與圣人商討國事?姓趙的也等了許久?才勉強面圣一會?都察院的那幫御史,已經在摩拳擦掌,寫折子準備對趙狗群起而攻?”
張昌碩大喜過望,折扇一甩,冷笑道:
“果然是虛張聲勢!”
雖說女帝沒有立即派人抓捕趙都安,但顯然也沒有表現出力保的架勢。
“必然是趙狗搖尾乞憐,陛下才一時未有決斷,但經此一事,圣眷必然大減,再加上廟堂彈劾…”
張昌碩激動踱步,目光閃爍,意識到這是廢掉趙都安的天賜良機。
“寧安縣子那邊,動向如何?”他問道。
下方吏員稟告:“趙都安已下令備車,想必是要赴宴的。”
“好!”張昌碩大喜。
為了斗倒趙都安,他一直熱衷搜集對方黑料,可惜趙都安雖聲色犬馬,惡名昭著,但犯下的事卻都不夠大。
不足以發出致命一擊。
前不久得知寧安縣子疑似與趙都安接觸,他便派人盯著。
可惜沒能獲得二人交易罪證,今日雙方再次見面,若能拿到趙都安貪污亂法的鐵證,送給都察院,無異于壓垮趙狗的最后一根稻草。
張昌碩:“傳我命令,尋兩個可靠手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