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聲音陡然出現,看似平靜,不起波瀾,卻因為太過鬼魅,如平地驚雷一般,著實嚇到了寧中子。
她并不相信老者說的話,只是覺得太恐怖,下意識來到陸涯另一側,低聲提醒陸涯。
“師兄,有人來了。”
陸涯還在皺著眉頭,琢磨老婆大人的幻術,突然被寧中子提醒,這才發現有人來了。
他承認,自己有太過入神難免大意的成分。
但這老頭的身法有點騷。
這是一種時刻提防著某個天敵,長期處于極其謹慎的狀態下,才會走出的入微身法。
但仔細一看,這老頭的實力強的可怕,把一身氣息壓抑到近乎完美的狀態,連陸涯也看不透他的修為。
這樣的強者為什么要這么謹慎的走路?
陸涯忽然來了興致,扭頭看了眼老者。
這一個戴著蘆葦斗笠的老者,斗笠的邊緣有點破,腰間佩一柄很老的木劍,個子不是很高,身形倒是挺直,給人一種飽經風霜卻百折不撓的滄桑感。
一切的證據,都顯示此人很老,但實際上,以陸涯的直覺看,此人的真實年紀,可能并不是很大。
陸涯也沒有證據,只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直覺,仿佛自己很了解這個人一樣。
真的奇怪。
除此之外,老頭身后還跟著一只布偶娃娃,躲在老者腿后,抓著老者的破布衣,警惕又怯生生的看著陸涯。
五六歲模樣,身形胖嘟嘟的,五官很可愛,但因為被設計的太像人類,看起來格外瘆人。
這就是恐怖谷理論。
但在布偶女娃的眼中,似乎陸涯才是更瘆人的那一個。
棉嘟嘟的小胖手,緊抓著老者的褲腿,愣是把老頭的小腿肉掐的淤青。
斗笠老者嘆了口氣,緊握木劍的右手松弛下來。
這是老者第一次發現布偶女娃被嚇成這樣,連在柳玄夜面前,女娃也從未有過這般失態的表現。
或許這一次…并不是出手的機會。
陸涯也感知到老者突然松弛的戰意,隨口問道:
“你是誰?風景區的工作人員嗎?”
老者略一作揖,語氣平實,有禮貌。
“我是書院第九弟子,帝禮。”
“第九弟子?”
陸涯一愣,這么強只是第九弟子嗎?
他記得紅豬仙是書院第八弟子,雖然也很強,但距離這老頭,簡直懸若天淵,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選手。
單從這個靈力稀薄的鬼魅身法看,這老頭的強已經脫離了單純的力量了…
“你確定你是弟子,不是老師?”
陸涯好奇的問。
老者笑了笑,聲音干澀,低沉。
“是弟子。”
陸涯忽然有一種不靠譜的猜測。
“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你把帽子摘下來給我看看。”
老者沉默。
陸涯雖然感受不到他的靈壓波動,但毫無疑問,此刻老者正在做劇烈的心理斗爭。
這不是慫。
而是一位真正的強者,在直面天道級怪物時的緊張。
緊張,證明他足夠強。
最終。
老者還是徐徐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副皮膚干裂,千溝萬壑的老臉。
一雙深邃、精亮的眸子冰冷至極,又帶著某種熾熱。
陸涯松了口氣。
之前他一度以為遇到了自己的本尊或分身呢!
因為這種步法、氣息實在太高階,太熟悉了。
好在揭開斗笠一看,這老頭年輕時就是個平平無奇的長相,與自己帥逼形象隔了十萬八千里,絕無可能是自己的本尊或分身。
“看來是錯覺。”
陸涯說道。
老者也同樣松了口氣,再次戴回了斗笠。
陸涯踱步,繞到老者身側,忽然伸手一抓,捏了下布偶女娃棉嘟嘟的小臉。
這一捏,布偶忽露崢嶸,差點仙解暴走,最后還是被陸涯的大手嚇成萌態。
可見就算是沒有生命的布偶,也不想死。
“這娃娃真可愛,讓我想到了我還沒出世的女兒,不如…咦,她在害怕什么?”
陸涯彎著腰,人畜無害的問。
老者道:
“她在害怕你。”
陸涯松開手,直起身子,踱步回到老者身前。
“害怕我的人應該是你,而不是天真無邪的女娃。”
老者抬頭看著柳玄夜的位置,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過害怕這種情緒。
“這是為了應對柳玄夜幻術的布偶,可以讓我在任何時候保持清醒。”
陸涯仔細一看,還真是這么回事。
布偶女娃相當于老者的機械助手,這就是雙魂處理器,柳玄夜的幻術再強,也只能干擾老者本體的魂魄,不可能對布偶起作用。
陸涯唯一不明白的是,這老頭比柳玄夜強的多,為什么這般警惕她?
還是說,老頭看到了柳玄夜不為人知的另一面,而自己因為封印了幻術所以沒看出來?
“這種事跟我說真的好嗎?”
陸涯也不在意,好奇的問。
老者道:
“某種程度來說,我們更接近于是戰友,而柳玄夜才是敵人,只是你被美色迷惑了,我很疑惑,仙人的形貌是最不重要的東西,卻獨獨騙到了最強的你。”
最強?
最強與很強,一字之差,卻能看出說話者的眼界。
你可以說任何人很強,但要說一個人最強,必須要滿足一個條件——
你已經與世界所有可能的強者都交手過了。
你已經與所有人戰斗過了。
你還活著。
這個意思就很明顯了。
陸涯笑道:
“你還真是不謙虛啊。”
老者摸了摸布偶的頭。
“我只是根據布偶的反應隨便猜的。”
陸涯又問:
“這么說,你比書院的老師還強嗎?”
“老師的力量是我難以望其項背的。”
“我懂了。”
特指力量難以望其項背,但每個人使用力量的技巧不一樣,比如參透了天道最底層法則的陸涯,只需要沾點仙君靈力,就能吊打仙界一切不服了。
這是陸涯自穿越以來,第一遇到的頂級強者,看上去平平無奇,但言行舉止滴水不漏。
陸涯幻想,自己如果有一天遇到比自己還強的人,表現應該與這老頭毫無二致。
那是多么刺激的場景的啊!
可惜莫得。
“書院讓你找我…是想求和嗎?”
陸涯隨口問道。
老者道:
“我和你一樣,只是來當觀眾的,夫人手上就算沾染了再多的血腥,你們的孩子也是無辜的,讓出世的孩子見到父母,是生而為人的最基本仁慈,但之后如果你執意要與魔女為伍,我們終會動手的。”
陸涯問:
“你有把握贏我?”
老者站在崖邊,堅定的身形中似乎有了一絲蕭瑟。
“戰斗一萬次…如果運氣好的話,我能贏一次。”
“有趣。”
陸涯還真覺得有這種可能,畢竟戰斗一萬次,人早就贏膩了,贏麻木了,為了品嘗一下失敗的滋味,或者只是單純的逆反心理,放水輸一次也情有可原。
就像網上搞的投票,再離譜的選項都有人投。
比如,唐煙與羅玉鳳孰美?
任何有理智的人都會覺得唐煙美,但只要投票人數夠多的話,總會有人選羅玉鳳。
這樣想著,陸涯道:
“可惜我沒時間陪你一萬次,就一次吧,你回去多準備準備,提醒你一句:把全世界的雞蛋聯合起來對付石頭,這是錯誤的方向。”
老者笑笑,沒多說什么,與布偶女娃一起,身形一沉,消失不見,仿佛沒入混沌之海。
陸涯吧嗒著嘴,明明遇到了強者,結果全程嘴炮,難免有些索然無味。
“可惜了,這老頭本來是想動手的,見那布偶娃娃害怕我,便收手了。”
寧中子全程沉默,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陸涯又道:
“還有這老頭的體質,很不對勁啊…”
正在這時,空間忽然被掀開了簾子,布偶女娃瘆人的大腦袋,忽然探出來,出現在寧中子面前。
寧中子雖然喜歡小孩,但咫尺之間陡然出現的娃娃臉,嚇得她腦中一嗡,臉色蒼白。
布偶女娃似是想到什么問題,折返回來問: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寧中子還是第一次被人叫姐姐。
“我?”
“嗯,你。”
“寧中子。”
“你的新名字挺好聽呀。”
“嗯?”
寧中子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女娃再次消失不見。
想了半天,寧中子細思恐極,卻怎么也沒想明白。
“她是什么意思?”
陸涯因為早就和柳玄夜談過師姐的問題,雖然有些詫異,倒也不是特別震驚。
“大概以前見過師姐吧。”
“我怎么一點印象沒有?”
突然,寧中子秀臉一滯。
“你是說…玄夜可能屏蔽過我的記憶?”
陸涯不可置否,忽問道:
“我能看下師姐的身體嗎?”
寧中子強壓住臉紅,她明白陸涯的意思,師兄只是不善言辭罷了,秀臉微沉道:
“如果有必要,師兄想看便看吧。”
“嗯…”
陸涯嚴肅的點點頭。
眼角一聚,一秒鐘把師姐的身子仔仔細細看了個通透。
在陸涯看來,正如柳玄夜所言,師姐的仙臺發育的不完全,身形氣質不像純正的仙人那般飄逸,不食人間煙火。
仙人一般因為仙臺氣海的原因,荷爾蒙水平很低,造成大多數仙人很差的。
但師姐的荷爾蒙明顯偏高,相比仙人,更接近凡人,準確說,更接近那種不能修行的純凡人。
陸涯收眼,雖然只看了一眼,但看的實在太深入,鑒于師姐的身份,他感覺有點罪過。
寧中子卻有些意外。
“師兄這么快就好了?”
“我…”
陸涯滿額黑線,忙轉移話題道:
“其實玄夜跟我談過你的體質,怎么說呢,這是一種原生人類的體質。”
“原生人類?”
寧中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就是仙人的祖先。”
“怎么會…”
陸涯分析:
“大概有三種可能,要么你是天生返祖,要么你的年紀比三界還要久遠,要么…”
陸涯忽然沉默了,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
寧中子緊張起來。
“要么什么?”
陸涯想了想,自己已經看到了師姐全身內外,若再刻意隱瞞,未免太見外了。
“第三種可能…你是穿越者。”
“穿越者?”
“就是來自其它宇宙的人,那里可能生存著最原始的人類,這些人類尚未進化出靈根或仙臺,是無法修行的,然后被某種高階仙法召喚到三界宇宙中。”
這些天,寧中子早已被普及了混沌之海中億萬宇宙的存在,陸涯這個解釋還算容易理解。
她震驚的是:
“真的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嗎?”
確實,陸涯不認為混沌之海中除自己外,有其它人能做到這一點。
如果有,那一定是混沌之外的存在,比如主神,比如作者什么的…
“如果是我,應該可以做到,玄夜肯定沒這個本事。”
寧中子稍稍松了口氣。
陸涯又道:
“師姐如果真被洗去了記憶,應該不是玄夜做的,她的幻術還沒達到滿級,不可能完全瞞得住我。”
寧中子負手立在崖邊,清霧繚繞中的秀臉嚴肅而堅定。
“我也相信玄夜,她肯定只是個分身。”
陸涯想了想,應該是比分身更高階一點的形式,只是這些事情也沒法向師姐解釋。
“假如有一天,你發現玄夜的本尊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你該怎么辦?”
寧中子道:
“我不知道…但玄夜在竹泉宗的三千年,從未殺過一個不該殺之人。”
“這就行了。”
確定師姐堅定的內心后,陸涯松了口氣,也跟著立在崖邊,看著眼前的星鸞大戰。
他忽然問道:
“你一點不擔心你自己嗎?”
寧中子嘆了口氣:
“我天賦平庸,修為低微,這輩子能遇到玄夜和師兄已經是最大的幸運。”
“別低估自己哦師姐,剛才的老頭,是和你一樣的原生體質,但卻強的可怕,因為那只布偶女娃的干擾,連我都看不到這人的真實實力。”
陸涯試著安慰道。
“僅憑身體天賦,他是不可能達到這個境界的,我猜他有個金手指或是系統什么的輔助…或許有一天,師姐也會遇到自己的系統。”
寧中子不知所云。
“金手指?系統?”
陸涯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算了,只是個猜測。”
寧中子反問道:
“那師兄呢?師兄說自己是天外之人,故鄉很遙遠,莫非也是什么穿越者?”
陸涯笑道:
“最近發生太多事,我也搞不清楚了,作為穿越者,或許我強的過分了,讓我不得不考慮其他的可能性。”
見寧中子明顯有些慌亂,陸涯又道:
“師姐放心,不管我是誰,你是誰,玄夜是誰,一切紛亂過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我保證。”
“嗯。”
寧中子點點頭。
陸涯隨意的摟著師姐的香肩,親了她的額頭。
與此同時,陸涯腦子里,一道黑線被陸涯的神經元纏繞著,一步步拖進識海深淵。
“放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