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橋橫跨不知幾千里,看不見盡頭。
高大女子立在橋上,雪白長袍輕動,那雙金色眼眸靜靜地望著陳玄。
“我等了八千年,終于等到了第二位有望提起此劍之人。
世間劍修,無有一人不希望得到一把仙劍。
陳玄,你真的想好了?”
她笑著望著陳玄,眼眸之中并無厲色,反倒很是溫和。
“很久很久以前,我看過一個話本,實在是太久了,久到我甚至已經忘記了主角的姓名。
但我依稀記得,他是一個劍客,無論去到哪里,總是會背著一個劍匣。
劍匣中只有一劍,匣上刻了八個字,正是這八個字讓我至今難忘。”
陳玄右手握劍,左手兩指輕撫劍身,長劍輕吟。
“哪八個字?”
高大女子俯下身子,雙手撐在膝上,耐心地平視著陳玄。
“天下雖大,我有一劍。”
陳玄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句話,他手中的龍淵劍不斷顫栗,劍氣溢出,似要沖霄。
“你真的很不錯。”
高大女子愣了愣,輕輕揉了揉陳玄的腦袋。
“既然你不愿成為此劍劍主,我也不再為難。
不過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碰見你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了。
來都來了,總不能讓你白跑一趟。”
她笑了笑,石橋動了動,于是橋下鐵劍晃了晃。
小鎮之中,從龍須溪起,大小溪流水位盡數漲高。
福祿街,那株巨大槐樹紛紛落葉,鎖龍井中井水漲高,幾乎與井口齊平。
“前輩?”
陳玄詫異地望著女子手中的那一把生銹長劍。
“叫姐姐。”
高大女子捏住拳頭,在陳玄腦袋上狠狠地敲了兩下。
“姐姐。”
陳玄揉了揉腦袋,沉默片刻,終于出聲,只是聲若蚊蠅。
“真乖,既然我已認了你這個弟弟,總得給你點見面禮吧。”
高大女子笑瞇瞇地點了點頭,隨即將鬢發盡數捋到耳后。
陳玄似乎猜出了女子的用意,于是將目光鎖定在那把鐵劍上。
“本來想讓你替我向四座天下帶一句話,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只能自己來了。
只教一次,看仔細了。”
高大女子握緊劍柄,挽了一個劍花。
小鎮之外,一座座山岳猛然顫動,似地龍翻身。
學塾之內,齊靜春靜坐桌前,輕輕翻開書卷,三個金色篆字從書頁中脫離,懸在空中。
儒家圣人皆有一個本命字,這便是他們大道根底,而齊靜春的本命字,不止一個!
修身齊家的齊,靜心得意的靜,天下迎春的春。
三個金字飛起,懸掛在天幕之上,逐漸化作千萬丈,將小鎮的驚人異象硬生生鎮壓了下去。
“我有一劍,可開山。”
高大女子輕聲喃喃,一劍遞出。
小鎮天幕驟然崩碎。
齊靜春七竅流血,三個金字從天幕落下,黯淡了不止一分。
浩然天下共九洲,寶瓶洲居正東,桐葉洲則位于東南,而那座屹立人間萬年的劍氣長城,就在桐葉洲的南方,拱衛著一洲山河。
從劍氣長城上遙望戰場,只能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條黑色的細線,接著便是黑壓壓的一片,如同蟻群。
一頭頭大如山岳的妖魔,組成了這聲勢浩大的蟻群。
在蟻群之中,沒有金丹地仙,沒有元嬰老祖,沒有天才與庸才之分,只有一只只螞蟻。
一道道流光從城頭拔地而起,紛紛落向蟻群。
這些都是劍氣長城元嬰境之上的存在。
流光砸向地面,在漆黑蟻群中砸出一片空白,但隨即蟻群蔓延而來,便將那位女子劍修吞噬的連白骨也不剩。
在這座戰場上,不入上五境,便注定是一具又一具尸體。
這是人間最為慘烈的戰場,沒有之一。
小姑娘坐在城頭上,她身著一襲黑衣,兩條小短腿晃晃悠悠,似乎是門牙松動,她伸出手去掰了掰,沒成想給掰了下來。
“老大劍仙,該我出手了吧。”
她握著門牙,抬起頭望著那位持劍老者。
世間劍修千千萬,唯有此人是十四境,他便是鎮守劍氣長城萬年的劍修陳清都。
他很老,但劍術很高,于是大家都叫他老大劍仙。
“那便去吧。”
陳清都面無表情地望著那黑壓壓的蟻群,萬年來,這已不知是他第幾千萬次看見這副場面了。
小姑娘點了點頭,屁股往前一挪,便砸下了城頭。
劍氣長城猛地一顫,天空之上的幾道流光忽而一滯。
“是隱官大人!”
天上的一把把飛劍紛紛讓路,唯恐那小姑娘模樣的家伙敵我不分將他們波及重傷。
小姑娘再度躍起,隨即重重砸向蟻群。
似彗星墜地,方圓十里的妖族都化作了血霧。
小姑娘再度蹦了起來,雙拳一前一后,砸向一位仙人境牛妖巨大的肉身上。
小巧的拳頭重重地落在大妖犄角上,將那一截足有百丈長的犄角砸斷了。
城頭之上,老大劍仙輕聲笑了笑。
牛妖痛呼一聲,一拳朝著小姑娘捏去。
“小丫頭,切莫欺人太甚!”
“你算個錘子人!”
小姑娘甩了甩兩條羊角辮,又是一拳朝著那如同山岳一般的拳頭砸去。
陳清都忽而面色一變。
萬年前,至圣先師創下儒家學說,講學天下,隨從弟子三千,學問精深者七十二。
后來先師入十五境,與道祖、佛祖一道消失在人間。
那七十二位圣賢,為能入十四境,最終只能舍棄肉身,以陰神的形式融于浩然天下,坐鎮天幕萬載。
“是那一位!”
寶瓶洲南端,老龍城天幕之上,一位圣賢忽而從枯坐中驚醒,他立起身,望北而立。
他口中默誦《禮記》,試圖以規矩將那把鐵劍鎖住,但那把劍沒有絲毫停頓。
“諸位,一齊出手,定不能讓此劍破開浩然壁壘。”
寶瓶、桐葉二洲天幕,四位圣人一齊出手。
四人齊齊泣血,無人能阻遏鐵劍哪怕一分一毫。
那把鐵劍跨越數萬里,橫跨寶瓶桐葉兩洲的天幕,撞開浩然天下的屏障,直直朝著劍氣長城外的戰場砸去。
陳玄的一絲心神附在那把鐵劍之上,與它一道跨越了半座浩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