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格雷曼就要自毀完畢,屏幕上已經出現了倒計時,想起自己還有正事的顧池立馬沖上去。
“啪!”
狠狠一巴掌拍在主機上。
就像拍一臺老舊年代的雪花電視機。
儲存格雷曼記憶與思維的黑箱當然不是電視,并且其中的程序經過重重加密,哪怕是現實世界最頂級的黑客也破解不了,他若一心想自毀,沒人能夠阻止。
但偏偏,顧池有著完全不講道理的言靈。
換成是之前,顧池還真拿格雷曼沒辦法,畢竟數字生命的“基因編碼”超出了他的認知和理解,但現在的他有道法自然,額外多了2000點等效道韻,硬是跨界執法,用這充滿道韻的一巴掌,生生將倒計時給拍停了下來。
屏幕定格為一個“3”。
顧池大聲道:“出來!”
凰姎:“…”
眼:“…”
格雷曼:“???”
先前是“眼”通過神秘力量操縱時間,讓他見識到了神跡一般,完全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景象,這會他的老朋友又用某種未知的手段,強行暫停了他的自毀程序。
他的信念已經破碎過一次,顧池的目的也達到了。
只要他不在,戰爭失去主導,自然而然就會停息。
可他萬萬沒想到,顧池居然連自毀都不讓他自毀…
這個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格雷曼憤怒的面孔再一次出現在屏幕中。
“你們已經贏了,連體面的死亡都不愿意給我嗎!”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
顧池見格雷曼重新出現,松了口氣,說道:“老朋友,我們來做一樁真正的交易。”
格雷曼拒絕:“你沒有什么可以給我的。”
或者說,他已經沒有想要的東西。
一個失去信念的人連活著都沒有意義,還做什么交易?
他已經看清了“過去”與“未來”的本質。
這場對他們這樣的NPC而言,就是一個無法逃離,且永無休止的時間循環,只有死亡才能解脫。
“不,死亡也解脫不了。”顧池道,“你自己好好想想,4402年現實世界將迎來末日,末日之后,地平線會像我們剛剛看到的那樣從廢墟與破碎中誕生,再過幾百年,M博士是不是還是會重建文明,你是不是依然會出生,會用足球打碎老師的器皿,創立擎光企業,成為現在的格雷曼?”
這話直接讓格雷曼血壓狂飆。
他以為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失去信念,萬念俱灰,顧池卻又告訴他,還有比失去信念更可怕的事,那就是連死亡也無法逃出過去與未來的循環。
“夠了!”格雷曼眼眶通紅,“你這個魔鬼!”
“我只想安安靜靜地毀滅,為什么連我最后的希望也要剝奪!”
“哎哎哎,你別激動。”
顧池忙道:“我不是剝奪伱的希望,是給你一個希望。”
格雷曼:“放屁!”
因為顧池這番話,他現在連自毀都不知道是對是錯了,這他媽叫哪門子希望?
“我們可以改變未來啊!”顧池道,“你想想看,地平線的過去是現實世界,那我們只要改變現實世界的結局,阻止末日到來,地平線不就沒了嗎?”
“而沒有地平線,未來的你也將不復存在,這樣你就可以走出時間的牢籠,徹徹底底從循環中解脫出來。”
“所以你要做的事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幫我。”
顧池一臉認真地道:“把Kα系列合金的合成方式給我,還有其它你掌握的技術,給得越多,我們就會越強,將來應對末日就更有把握。”
“我向你保證,只要你愿意幫忙,作為回報,我一定盡我所能,讓你安安心心去死,永遠不再復活。”
格雷曼:“?”
凰姎:“…”
眼:“…”
這話說的其實沒錯,這時的格雷曼的確應該不想再活在循環中遭罪。
但為什么聽起來這么怪?
你拿人家的東西,還要努力斷絕人家的生命?
“說了半天,你就是想要我的技術。”格雷曼看透了自己這個老朋友。
這是個為了拿到別人的寶貝,能把人從棺材板里給薅起來的男人!
顧池:“你就說這個邏輯對不對吧。”
過去改變未來,放哪都是這個道理。
所謂的未來改變過去,其實只是信息不全面和角度差異所導致的虛假命題。
從現實世界的角度來看,格雷曼是未來的人,如果幫他們渡過了末日,確實可以說是未來改變過去。
可是做這件事的人是格雷曼,正確的思路應該是從格雷曼的角度去看,本質上依舊是過去改變未來。
見格雷曼還一臉恨恨地看著自己,顧池故作不滿:“不是我說,老朋友,我對你已經夠哥們了,和你立場相反、互為敵人,都還處處為你考慮,生怕你死后棺材板被掀,可你呢?”
“還用這種眼神看我。”
“這讓我很傷心。”
格雷曼:“?”
傷心個屁,我看你都要笑出來了!
格雷曼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造了什么孽,才會攤上這么個老朋友。
他一點都不想和顧池做什么交易。
這是出于一位企業董事的本能。
他和顧池打過這么多次交道,沒有哪一次是賺的,上次還被顧池坑走了五萬末日人形。
如果沒這檔子破事,這場戰爭根本不會打得這么拖泥帶水,西六區的“清道夫”導彈加上這些數以萬計的人形兵器,足以在三天之內完成對整個西二區的碾壓,并將戰火蔓延至北區。
可惜沒有如果。
格雷曼再不愿意相信顧池,也不得不承認顧池的說法是對的。
最起碼他找不出問題。
而越是如此,格雷曼便越覺得自己可悲,越對這個世界失望透頂。
活著的時候需要努力,如今他想自毀,卻還是需要努力,不然死都不死不安心。
他還能怎么辦呢?
格雷曼再一次閉上眼睛。
他真的有點累了。
就這樣吧。
就當為自己、為擎光企業,為那些曾和他一起不眠不休在實驗室工作的人們,留下一點他們曾在這個世界存在過的痕跡。
“所有文件我會打包放到黑盒里。”
“我只有一個條件。”
“讓M博士來開啟。”
如果M博士真是他的祖輩,那就把這當做一份來自未來的禮物吧。
“好。”顧池答應道,“你放心,我一定把黑盒原封不動交給M博士。”
他頓了頓,又道:“你有什么想說的話我也可以替你轉達。”
“不用,我和他并不熟悉。”格雷曼自嘲道,“這只是一個將死之人最后的矯情罷了。”
說著,他抬起眸子,眼神復雜地看著顧池:“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他不想再來到這個世界了。
如果必須要來,希望不再是地平線。
“再見,老朋友。”
“再也不見。”
這一次,格雷曼沒留余地。
三秒倒計時瞬間歸零。
屏幕再度被紛亂的數字和代碼取代,它們相加、相減,相互融合,相互抵消,最終化為漆黑的空白,徹底暗淡下來。
在之前決定自毀的時候,格雷曼還給自己所控制的玩家發送了信息,讓他們去地平線,將現實世界的一切都告訴他的本體。
如果有人能同時去到所有時間線上的地平線,便會看到無數個擎光企業頂樓那個永遠開著燈的房間,它們的亮光正在一個接一個熄滅。
從今以后,擎光企業或許還在,但不會再有格雷曼了。
良久,顧池看著那塊黑下去的屏幕輕輕嘆了口氣。
正如格雷曼所說,他確實是想要擎光企業的技術,但其中也未嘗沒有一點真的想幫格雷曼解脫的心思。
反正人嘛,都是感情動物,情緒化起來有什么想法都不奇怪,何況真真假假,很多時候也沒必要分得太清,說不定格雷曼是對的,他們是錯的呢?
總之,格雷曼自毀,戰爭的事算告一段落。
更高級的Kα合金的合成方式也到手了,黑盒中應該還有不少意外收獲,這次來西六區找格雷曼的兩個任務都圓滿完成,剩下就該和“眼”聊聊末日的事了。
別看顧池一直在說“游戲是現實的未來”,但其實他心里并沒全信。
原因很簡單,沒有切實的證據。
格雷曼畢竟不是玩家,忽略了另一種可能。
萬一“眼”給他們看的未來,M博士是作為玩家進入副本,才出現在地平線的呢?
并非顧池鉆牛角尖,主要是這事的性質太嚴重,世界末日可不是鬧著玩的,整個星球都被打爆了,多考慮點總不會錯。
他看向身旁穿著黑袍的男人,先開口道了個謝:“謝謝。”
如果沒有“眼”,他不可能那么快說服格雷曼。
“眼”的目光卻還停留在屏幕上,有些漂浮,喃喃自語地輕聲道:“我為什么還沒死?”
顧池:“…”
凰姎眸子又變得警惕起來,將顧池護在身后。
顧池本來想說不用這么緊張,艾芙蕾雅說過“眼”經常說句話,沒什么特別的含義。
但顯然凰姎有自己的理解,給他傳音道:“夫君當心,他可能會自爆。”
顧池:“…”
實際上,凰姎并未從“眼”身上感覺到惡意,但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實力太強,又立場不明,她不得不謹慎一些。
三人便這樣虛空對峙了半晌。
沒了格雷曼的擎光企業很安靜。
過了快十分鐘,“眼”似乎才反應過來顧池和他道謝,輕輕搖了搖頭:“不用謝我,我不是幫你,只是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說話間,他兜帽下的面容上霧氣漸漸散去,變得清晰。
從“眼”出現到現在,顧池和凰姎才終于看清他的模樣。
比想象中年輕很多。
但又老了很多。
“眼”的臉是年輕人的臉,看上去最多三十歲,頭發卻是灰白的,他臉上的皮膚非常干凈整潔,雙手卻爬滿了老態的皺紋,比之前還多了幾分。
那一雙漆黑的眼睛仿佛可以吞噬時空的黑洞,深邃到無法觸碰。
“眼”做事有自己的一套邏輯,顧池沒有多問,只是笑笑:“沒想到艾芙蕾雅小姐效率這么高,昨天請她幫忙帶話,今天你就來找我了。”
“眼”繼續搖頭:“她的話還沒有帶到。”
顧池:“啊?”
“我們見過,你應該知道我的能力。”眼道。
他想見誰,不用誰去找,不想見誰,找也找不到。
顧池不用對他說謝謝,反倒是顧池曾在某條時間線上救過他,他該對顧池說聲謝謝才對。
但眼覺得顧池也許和他一樣,不需要謝謝,所以他選擇在這個時候過來,見顧池一面,當做顧池救他的回報。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但抱歉,有些事我不會告訴你。”
眼微微抬起雙手:“如你所見,這個世界上每樣東西都有代價,我操控時間,時間也在操控我。”
聽起來像是被時間反噬?
顧池想了想:“那我挑簡單的問?”
眼失笑:“你這個人挺奇怪的,明明并不信我,又偏要找我問。”
顧池拐著彎道:“不是不信你,只是不信命。”
眼點點頭:“我也不信命。”
他猜得到顧池想問什么。
比如現實世界的時間跳躍是不是因為他。
又比如他明明可以控制時間,為什么剛剛不干脆把畫面逆轉到末日降臨之時,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也想這么做。
可是他做不到。
“每當我試圖看清末日的真相,我的能力就會暫時消失。”眼輕聲道,“有更強大的事物在阻止我、警告我,不要去觸碰不該觸碰的事情。”
哪怕他能操縱時間,在常人眼里看來近乎無敵,不死不滅,面對那未知存在時,也依然沒有半點反抗之力。
這些他都沒和格雷曼說,否則格雷曼將會更加絕望。
如果末日因它而起,那等同于不可逆。
顧池第一個反應就是凈土游戲:“小破游?”
雖然他一直在薅小破游羊毛,心里卻清楚得很,凈土游戲本身才是最強大的東西。
不管是玩家的能力,還是降臨現實的NPC,包括“眼”和凰姎,說到底都是游戲的一部分。
源自游戲,自然會受限于游戲。
“或許吧。”眼道,“不過這也不完全是件壞事,至少在看我來,它的規則并不算很嚴厲。”
凈土游戲不想讓他眼見為實地確定末日,可他通過其它方式還是知道了這個事實,且沒有受到處罰。
這證明規則可以被繞開。
換句話說,凈土游戲的規則是允許他們繞過規則。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么很多玩家利用規則漏洞獲利,凈土游戲卻從來不回收獎勵。
這里有個很矛盾的點。
既然允許繞過規則,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制定規則?
“上次的更新公告你還記得嗎?”眼問。
他不是玩家,但可以依靠玩家獲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記得,跳了好幾個版本。”顧池道。
“跳就對了。”眼道,“說明有事情超出了它的預料。”
本該陸續更新的版本因為這件事不得不跳過,直接進入重要內容。
本該讓玩家嚴格遵守的規則也因此放寬,否則達不到凈土游戲原定的目的。
而作為游戲,它的設計初衷是什么?
不管多難,多復雜,有多少更深層次的原因,設計者都應該希望有玩家可以通關。
再結合剛才所說的“突發事件”,便能得出一個結論——當這件事發生后,如果繼續按照原本的節奏更新,按照原有的規則去約束玩家,那么最后的副本,將不具備任何通關可能。
也就是說,末日將無法阻止。
不僅是格雷曼,誰也逃不出既定的未來。
這是“眼”對于游戲的理解。
聽上去邏輯是順的,但有一點——
“你說這些都是建立在末日成真的基礎之上。”顧池道,“你既然看不見末日,又怎么知道末日一定會來,怎么肯定現實世界是過去,游戲世界是未來?”
這又倒回了最初的問題。
眼展示的未來能說服格雷曼,但說服不了顧池。
眼笑了笑:“你是不是以為我也是被某個玩家從副本里放出來的?”
顧池:“難道不是?”
“不是。”眼道,“我是自己過來的。”
“有一天我在晨擁星逆轉時間,想回很久很久以前看看。”
“然后我來到了現實世界。”
顧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