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曼的說法找不出太多破綻。
乍一聽還感覺很有道理。
當虛擬現實被某個文明開發出來,那就一定會出現這種套娃的世界觀。
非要說的話,沒有誰能保證自己一定是真人,一定不是其他文明所創造的NPC。
這本身就是個無法證偽也無法證實的死命題。
正常來講,很多人聽到這個說法都會嗤之以鼻,即使覺得像那么回事,有這種可能,也不會真的想著去打破次元壁什么的,真真假假對大多數人而言沒有意義,只有格雷曼才樣的人才會如此執拗。
明知自己作為“數據”可能被永遠抹除,也還要跑來現實世界搞事情。
“我要是你就及時收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顧池提醒道,“你正在犯下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
“你是指這次的戰爭?”格雷曼笑道,“我說過了,大家都只是數據,無所謂誰殺死誰,重要的是把那些真正的玩家找出來。”
戰爭的確很殘忍,高樓大廈在硝煙中倒塌,無數生命在炮火中消亡,但只要看透其本質,知道這一切都是虛構的,便沒有什么值得憐憫的地方。
“不,你理解錯了。”顧池搖頭道,“我說的錯誤,不僅是指你害死了那么多無辜的人,更是指你自己——你會自己殺死伱自己。”
“我殺我自己?”
格雷曼微微一怔,好笑道:“我看起來像是會自殺的人?還是說,你打算在我這些電腦里植入病毒,干擾我腦核芯片中的數據?”
“都不是。”顧池沒打算和格雷曼講道理,現在的情況和當初替陳醫生代班時有些相似,對象都不太正常,拿正常人的邏輯去說,不可能說得通。
格雷曼鐵了心要通過戰爭的方式找出那些所謂的藏在他們之中的真正玩家,不會因為他幾句勸說便停手,在格雷曼眼里,他和凰姎也只是數據,只不過比其它數據更強點罷了。
而格雷曼追尋的是“真實”,這是他的理想,別說格雷曼是個偏執瘋狂的人,就算是正常人,也沒有誰會為了一個表面朋友放棄自己的追求。
只能另辟蹊徑。
顧池干脆把末日預言給搬了出來。
“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
“我們的世界是真實的,你們的世界也是真實的。”
“你們的世界和我們的世界,其實是同一個世界。”
“是我傻還是你傻?”
“老朋友,你不是沒去過地平線。”
格雷曼目光略帶譏諷:“你們的世界和我們的世界連基礎物質都不同,怎么可能是同一個世界?”
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有發言權。
除了擎光企業董事長之外,他還是一名科學家。
Kα系列合金就是他的科研成果之一。
“你知道你們為什么以前一直無法研究出Kα合金的原材料嗎?”
“因為這種材料超出了你們的認知范疇,它根本就不屬于你們的世界。”
“制作Kα合金需要一種名為暗粒子的物質,你們稱之為虛源碎屑,它只有在極度強大的能量沖刷下才會形成,比如一顆直徑為6英里的星球所產生的爆炸。”
“我這么說你可能沒感覺,換成數字你應該就能明白。”格雷曼道,“直徑6英里的星球在爆炸瞬間可以產生大約700萬兆噸TNT的等效能量,拿你們歷史上曾經投放過的核武器來作比較,它要持續爆炸143年才能與之相當。”
“你們現有的科技無法模擬出這樣的環境,如果沒有凈土游戲,你們永遠都制造不出真正的Kα合金。”格雷曼道。
科技水平不同,物質也不一樣,地平線和現實世界完全是兩個世界。
“我記得你們有個專業學術論壇,叫做天圓地方?”顧池忽然問道。
“沒錯。”格雷曼道,“你既然看過這個論壇,更應該清楚這點,同樣一件事,我們所用的理論都無法共通的區別。”
顧池不置可否:“那我問你,你們都有‘星球’的概念,知道世界是一個球體,為什么還要用天圓地方這個詞?”
格雷曼看傻子似的看著顧池:“誰告訴你地平線是球體的?”
地平線之所以叫地平線,就是因為他們的科學家通過觀測,了解到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一個“平面”,它像一塊板子,同時擁有半球形的大氣層。
這種構造哪怕放在浩渺宇宙之中,都是非常獨特的存在,所以他們的學術論壇才會以“天圓地方”為名,時刻告訴自己,地平線的文明獨一無二。
“是嗎?”顧池抿唇,他記得《塵埃喪鐘》副本所在的神遺之地也是一塊板子,地平線并不算獨一無二,不過他沒提這個,又問:“那你們的地平線和我們的現實世界哪個大,哪個小?”
“現實世界更大。”格雷曼承認這個客觀事實,“但大有什么用?你們連天體對撞的模型都造不出來。”
“我們是造不出來。”顧池道,“可我們這有句話,叫做相信后人的智慧。”
格雷曼嗤笑:“后人是有他們的智慧,只是以你們現實世界目前所展現出來的力量,恐怕很難會有后人。”
顧池冷不丁地道:“你不就是嗎?”
“你別逼我罵人!”
他現在是有臟話文庫的。
看在老朋友的份上,他才好好和顧池聊天,這家伙卻拐著彎占他便宜,真以為他好欺負?
“我沒罵你,只是闡述事實。”顧池道,“你和我們的玩家有聯系,他們難道沒告訴你,現實世界會在4402年迎來末日,發生爆炸,碎成無數塊,地平線就是其中之一?”
你在說什么鬼話?
格雷曼氣笑了:“你不覺得自己的說法很可笑嗎?”
“不管你信不信,作為老朋友,我都要提醒你。”顧池道,“地平線是現實世界的未來,換句話說,現在的我們,是你們的過去,你毀掉現實世界,等于毀掉你自己。”
“你是科學家,最簡單的時間邏輯不會不明白。”
如果這次戰爭中死掉的人里,有人與格雷曼的祖籍有關系,那就會引發因果效應,產生一系列連鎖反應,格雷曼將不再是格雷曼,可能變成格風曼,格雨曼,甚至奧特曼。
格雷曼剛想開口反駁,便被顧池打斷:“你是不是想讓我證明給你看?”
“抱歉,我們現實世界講究的是誰質疑,誰舉證。”
“該證明它對錯的不是我,是你。”
格雷曼:“???”
他最近幾個月通過互聯網對全球各國都有了不少了解,中亞區的確有這么個說法。
但這話是這么用的嗎?
顧池似是猜到格雷曼所想,又道:“非要讓我證明給你看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先證明地平線和現實世界都是虛擬世界給我看。”
格雷曼一時啞口無言。
顧池屬于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格雷曼甩給他一個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邏輯,他也還格雷曼一個無法證實無法證偽的邏輯,但凡格雷曼聽進去一點,都會對他的內心造成毀滅性的沖擊。
偏執的人最怕什么?
怕自己一直以來所堅信不疑的事情是錯誤的,且錯得徹徹底底。
顧池故意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格雷曼。
“老朋友,知道我為什么一直不對你動手嗎?”
“我覺得你挺可憐的。”
“你一生都追求真實,為了去到所謂的現實世界不顧一切,殊不知,你永遠無法成為真實的人。”
“毀掉現實世界,你存在的痕跡將被徹底抹去。”
“放過現實世界,你又只能回到地平線,繼續做我們游戲中的NPC。”
“不論你怎么做,都只會有這兩種結果,生于囚籠,死于囚籠。”
“你以為我會勸你收手?”
顧池搖頭道:“我才懶得管這些,你愛干嘛干嘛,反正又打不到我們中亞區來,只是我們相識一場,我不想看你死得不明不白罷了。”
“不,不可能!”格雷曼一個字都不信。
他找不出顧池邏輯中的矛盾,但他認定的事情不會如此輕易被擊垮。
“如果真像你所說的那樣,祖父悖論怎么解決?
“熵增定律又怎么解釋?”
這回輪到顧池看他像看個傻子了:“我老婆的能力你也見過,吹口氣就能讓你的末日人形連渣都不剩,這是用科學解釋得通的嗎?”
“我在跟你聊事實,你跟我講依據,那你要不要先解釋解釋凈土游戲是怎么回事?”
“它可以賦予玩家超自然能力,給予玩家現實中不存在的物品,你們地平線的科學能辦到嗎?”
“我說過,現實世界也是游戲。”格雷曼道,“創造游戲的人只要想,可以隨時給我們的世界添加任何設定。”
顧池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一開始他不信,但現在他可以信。
“好,就按照你說的,地平線和現實世界都是游戲,都是虛擬數據。”顧池道,“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存在于游戲里?”
他特么怎么知道自己會在游戲里?
“因為我們逃不出去。”顧池給了他答案,“你們是我們的未來,你在游戲里,說明我們至始至終都沒離開過這個虛擬世界,否則不會有作為NPC的你存在。”
“再換個角度,如果我答應跟你合作,我們聯手闖了出去,尋找到了真實世界,那這個未來便與原有的未來互相沖突,這難道不是另一種祖父悖論嗎?”
成功找到真實世界的未來沒有NPC格雷曼,但尋找真實世界的計劃又是NPC格雷曼提出來的,沒有NPC格雷曼他們便不會去尋找真實世界,而不找真實世界,格雷曼又會繼續存在。
繞來繞去,又回到了那兩個結局。
要么格雷曼一直當自己的NPC,要么就自己將自己抹去。
這次還是用的格雷曼自己的邏輯。
顧池剛剛說格雷曼可憐只是說說而已,為了刺激格雷曼的情緒,這會兒仔細一捋,他真有點同情這個家伙了…
按照格雷曼的思維,好像真的不管怎么搞,他都無法變成真正的人?
格雷曼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而努力、拼命,可這個理想卻是夢想,永遠觸碰不到。
“不,我不相信!”
格雷曼變得有些激動,怒道:“你無非就是想用這種方式說服我停手,你把這些數據當做你的家鄉,把那些人當做你的同胞,你甘愿生活在一個虛擬世界當中,可我和你不一樣,我寧可死,也絕不繼續在游戲中做NPC供人娛樂觀賞。”
“我不會停手,絕對不會!”
“隨你的便。”
顧池毫不在意地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要打就繼續打吧,我們走了。”
說完,他便牽起凰姎的手,準備離開。
可恰恰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讓格雷曼心頭愈發沒底。
他不怕死,但無法接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與其說追求真實是他的理想,不如說是他的信念。
他努力了這么多年,甚至不惜親手毀掉自己的家鄉地平線來堅定內心的想法,到頭來顧池卻告訴他,現實世界是地平線的過去,不論他怎么做,都注定只是一串數據?
“不會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出不去的牢籠。”
“除非你能證明給我看,否則我永遠都不會相信你的偽邏輯!”
格雷曼知道顧池證明不了,這樣說可以讓他再度堅定自己的信念。
但偏偏,顧池證明不了的事,有人能幫他證明。
就在顧池不打算再搭理格雷曼,即將帶著凰姎離開之際,一個黑袍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間內。
他渾身散發著一種縹緲虛無的氣息,連凰姎都沒能提前感知到。
他聲音略微沙啞,有些老態。
“他說的沒錯,現實是現在,游戲…”
“是未來。”
面前突然多了個人,顧池眼皮子一跳,下意識拉著凰姎后退了兩步。
“夫君當心!”凰姎更是反手將他護在身后,一雙火紅的鳳眸里滿是警惕。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還沒從來沒遇見過連她都察覺不到的人。
格雷曼語氣不善:“你又是誰?”
“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