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去盛放莊園,實際上顧池帶著鈴貓來到了一家咖啡廳。
按理來說,祈使類語句應該不在謊言的判定范圍之內,但為了保險起見,顧池覺得還是謊一下比較好。
生命不是生娃,只有一次。
兵分兩路效率也會更高。
艸艸點了兩杯咖啡,顧池看起了手中的資料。
包含崔絲莉女士的個人信息,與一張她女兒的照片。
據犯罪檔案顯示,崔絲莉女士曾是一名畫家。
一名堅定的“反詭主義”畫家。
她的畫作大多在表達對詭則的痛恨與憎惡——這本身沒問題,詭序之都的人誰不恨詭則呢?
只是并非每個人都有她這樣的膽量,凡是與詭則沾邊的東西,人們都會畏而遠之。
畫作賣不出去,崔絲莉原本不錯的家境也因此沒落,逐漸變得貧困。
可她依然在堅持。
崔絲莉的藝術天賦非常高,高到可以用“天才”來形容,而天才與瘋子往往只差之一線,崔絲莉很好地詮釋了這點。
27歲時,她的丈夫死于枯萎,只因不小心說了一句愛她。
這句話比其它任何實話帶來的傷痛都大,對于恩愛的夫妻而言是最為致命的打擊。
從那以后,崔絲莉便對詭則產生了偏執瘋狂的恨意,天才變成了瘋子,一瘋就是四十年。
鄰居與朋友都理解并同情崔絲莉的遭遇,但不敢離她太近,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金錢去幫助崔絲莉,讓她和女兒不至于餓死。
直到有一天,崔絲莉恩將仇報。
她突然找上自己的朋友們,讓他們在血霧區說話,在惡靈區流淚,在枯萎區直言。
她還把那些充滿暗示意味的畫作當成海報與傳單,以宣揚自由為名四處發放。
這件事當時鬧得非常大。
自由與否先不談,這種行為本身無疑于是在教唆他人送死。
毫無意外的,崔絲莉很快以故意殺人罪及危害公共安全罪被捕。
看守所中,崔絲莉不聽勸告,不知悔改,甚至試圖蠱惑警衛,最終被判處死緩,并在之后被送至血霧區安德爾酒店,作為陰影的試驗品。
檔案上的信息差不多就這些,能看出個大概,但不算詳盡。
這就是顧池帶鈴貓來咖啡廳,而不是回酒店的原因。
崔絲莉的女兒黛茜在這家咖啡廳打工。
至于盛放莊園那邊,就交給陳醫生和黃芽。
甜甜辦事,顧池很放心。
鈴貓則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攪著杯里的咖啡,像欣賞風景一樣望著顧池。
作為一個笨比,鈴貓不敢隨便開口說話,也沒用其它方式去打擾顧池思考——她這么安靜乖巧,又聽話懂事,獎勵她多看看顧池應該不過分叭?
鈴貓試圖從顧池身上找出一些瑕疵,可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她只看到了顧池的優點和長處,缺點什么的,好像只有她自己才有…
不多時,一個外出采購的中年女人回到咖啡廳。
看年紀四十左右,化著濃妝,只是依然遮不住眉目間的憔悴與淡漠,她的表情看起來在笑,眼里卻并無多少神采,似乎純粹是因為職業需要才強打精神,裝作心情不錯的樣子。
顧池對比了一下手頭的照片,看了眼發呆的鈴貓,輕輕敲了敲桌子,走向吧臺。
鈴貓回過神,臉頰微紅,連忙甩掉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東西,跟上顧池。
“你好,是黛茜小姐吧?”顧池問道。
黛茜回頭,打量著眼前的陌生男人:“不是。”
顧池微笑:“我們可以聊聊嗎?”
黛茜下意識便想拒絕,她沒有與陌生人聊天的習慣,哪怕對方足夠帥氣——她不覺得自己一個老女人有什么地方可以吸引這樣的男人。
但當看見顧池手中黑鐲子時,黛茜把拒絕的話咽了回去。
她平靜漠然的眸子里忽然起了波瀾,劃過一縷隱晦的悲意。盡管她一早便接受了這個事實,甚至把崔絲莉的模樣忘得干干凈凈,可真到了這個時候,黛茜發現自己不過是在自己騙自己。
女兒怎么可能忘記母親的容貌?
那些零散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拼湊起來,黛茜仿佛看見了小時候母親笑著拿紙風車哄她的樣子,這些畫面歷久彌新,如同昨日。
黛茜別過頭,抿住嘴唇,眨了好幾下眼睛,睫毛在眼袋上留下淺淺的黑痕,過了一會,她才開口問道:“你想聊什么?”
“都聊,除了你母親的事…”顧池微微靠近黛茜,壓低腦袋與聲音,“與詭則的事。”
黛茜瞳孔縮了縮,難以置信地看著顧池。
這個男人能直言詭則?
顧池:“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枯萎區實在不合適談事。
從小受母親的影響,黛茜并不像其他人那樣恐懼詭則,更多的是恨,這點與顧池的判斷一致,黛茜震驚之余,很快平復情緒,她抹掉臉上的痕跡,分兩次說道:“不行。”
“去我家吧。”
祈使句的確不受詭則影響。
黛茜脫掉剛換上的工作圍裙,向店長請了假,便與顧池二人離開咖啡廳。
黛茜的家在枯萎區與惡靈區的交界邊緣,顧池等人前不久才從這里路過,卻從未想過線索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這是一間老舊狹小的屋子,沙發茶幾幾乎擠在一塊,采光有些差,導致本身很干凈的陳舊地板看起來也有些臟兮兮的。
很難想象曾經家境富裕的崔絲莉母女會住在這樣的地方,即使開了燈,照亮擺在柜子上價值不菲的精美物件,也驅散不了貧困帶來的落魄感,反倒令這種反差變得更加刺眼。
黛茜一言不發,進屋后便領著顧池與鈴貓去了地下室。
一開門顧池便聞到了一股顏料味。
這是一間比一樓寬敞的畫室,四周的墻邊擺滿了木架與油畫,在燈泡下泛著昏暗的光澤。
顧池注意到地上有一道紅線,將畫室分隔成了兩個區域,一半枯萎區,一半惡靈區。
鈴貓有些驚嘆的看著墻邊的畫作,她發現這些畫都畫得好漂亮。
有晚間的樹林湖畔,波光粼粼的湖面中倒映著森森鬼影,人在鬼影里掙扎。
有夜里繁華的都市,夜空中煙火綻放,城鎮中大火熊熊,看起來十分熱鬧。
還有俯視角的旋轉樓梯,正中間點了一抹紅,好像一個人摔死迸濺的血花。
嗯…雖然略微有點抽象,有點反人類,但至少都是她看得懂的東西。
“這些都是我母親以前的畫作,怎么樣,是不是很陰暗?”黛茜已走到畫室的惡靈區,不用再說謊,她手里拿著兩根小板凳,放到顏料桌前,示意顧池坐。
“謝謝。”
顧池回答她:“陰暗是相對的,我能理解崔絲莉女士心情。”
鈴貓還在油畫旁,好像對畫很感興趣,她側頭問黛茜道:“我可以仔細看看它們嗎?”
“可以,伱隨意。”黛茜不喜歡這些畫。
崔絲莉在它們身上傾注的心血遠遠超過她這個女兒,如果說鐲子帶給她的回憶是美好,這些油畫則是痛苦,黛茜不止一次想把它們扔掉。
盡管她明白,崔絲莉的變化是因為詭則,可這并不足以成為一個母親無視女兒的理由,時間可以沖淡很多東西,唯獨這點,黛茜至今無法釋懷。
只是今日的她已比年輕時成熟太多,看清了這份無法釋懷之下,是她對崔絲莉溫柔一面的期盼,其中不全是恨,也存有痛心的愛。
崔絲莉終歸是她的母親。
黛茜平靜開口:“她是怎么死的?”
“陰影。”顧池答道,他將鐲子放到桌上,“我和我的同伴在安德爾酒店清除陰影時,從詭物的肚子里發現了它。”
黛茜注視著黑鐲子,半晌,扯了扯嘴角:“那她也不算白死,好歹為其他人做了些貢獻。”
“你當初有阻止過她嗎?”顧池問,“宣揚自由的事。”
黛茜搖頭:“沒有,因為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
“她就是個瘋子,誰的話也不會聽。”
“你明白一個小女孩因擔心母親餓壞身體,專門做了母親最喜歡吃的點心去找她,結果被潑了一身油畫顏料是什么感受嗎?”
“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有去打擾過她。”
她用了“打擾”這個詞。
“她眼里只有自己的丈夫,沒有我這個女兒,那時的我,一度認為她就是想把自己作賤死,好早些去找我父親團聚。”黛茜語氣嘲弄,“我以為等她老了,就沒力氣再折騰了,可事實證明,瘋子永遠是瘋子。”
“她被逮捕后我去看守所看過她一次,她讓我滾,說這個世界沒救了,讓我多掙點錢,給自己選塊好點的墓地。”
“那一瞬間,我有種異常荒唐的感覺。”
“她就像那些尖酸刻薄,只會罵街的老太婆,我無法相信這是我曾經溫柔優雅的母親。”
顧池沉默片刻,說道:“也許她是在保護你。”
那個時候的崔絲莉已經被判了死刑,從黛茜的表述上來看,崔絲莉宣揚自由的“傳單”,似乎并未發給自己的女兒。
“或許吧。”黛茜這時才把目光從鐲子上挪開,“我沒阻止她還有另一個原因。”
顧池:“嗯?”
黛茜:“我希望她能成功。”
顧池:“獲得自由?”
黛茜:“不,是復仇。”
宣揚自由不過是一個能講出口的說法,崔絲莉真正想做的,是為死去的丈夫報仇。
這點其實很容易猜到。
一個因仇恨而瘋狂的人,沒道理不去復仇。
所有人都知道崔絲莉痛恨詭則,黛茜也一樣。
她對詭則的恨意絲毫不比崔絲莉少。
對崔絲莉而言,詭則殺死了她的丈夫。
對黛茜而言,詭則殺死了她的父母。
只是理性告訴黛茜,詭則無法戰勝,崔絲莉不可能成功,但她內心仍對此抱有希望。她也別無選擇。
黛茜勸不住崔絲莉。
反正已經是個瘋子了,再瘋一些又怎么樣呢?
如果崔絲莉僥幸成功,她說不定還能尋回自己的母親。如果失敗,崔絲莉死了,未嘗也不是一種解脫。
不阻止,就是對崔絲莉最好的支持。
黛茜愿意跟顧池聊這些,也是為此。
顧池能談及詭則,或許真能幫她和母親報仇。
顧池隱隱捕捉到了什么:“你知道艾芙蕾雅詭爵嗎?”
“我小時候聽過這個名字,父親說她是一個很偉大的人,但怎么偉大,父親沒告訴我。”黛茜道。
“因為他沒法告訴你,不過我可以。”顧池道,“艾芙蕾雅詭爵可以直面詭則,她不管做什么,詭則都殺不死她。”
黛茜訝然:“真有這么強大的人?”
顧池點頭:“既然你父親知道艾芙蕾雅,那你母親應該也知道,我更好奇的是,連如此強大的艾芙蕾雅都拿詭則沒辦法,你母親為什么有自信找詭則復仇?”
“我也不知道…”
其實不用黛茜知道。
顧池這話問出來的時候,心里就已經有了答案。
如果說“消滅詭則”是一道題,那崔絲莉大半輩子都在尋找解題的方式,直到有一天找到了這個方式,她才突然一反常態地“恩將仇報,宣揚自由”。
有艾芙蕾雅這樣強大至極的前輩作為前者之鑒,崔絲莉依然敢挑釁詭則,說明她對自己的方式有足夠的把握。
現在崔絲莉已死,顧池也不可能下去找她,問她怎么想到的辦法,又哪里來的自信,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去證明這個辦法的正確性與可行性。
有一個很簡單的邏輯。
詭則對當地居民的壓迫力極強,連提都不允許提,若是艾芙蕾雅說自己有辦法解決詭則,顧池一定會信,因為艾芙蕾雅具備這樣的實力,可崔絲莉不一樣——一個人連陰影都對付不了,要如何相信她能對付詭則?
詭序之城存在許多陰影,黑鐲子只是眾多線索的其中之一,不一定是錯是對,除非其它陰影的線索也指向崔絲莉,否則他們就得先確定崔絲莉有這個能力。
此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這個副本的最終目標到底是什么?
詭序之都曾經的領導人——艾芙蕾雅詭爵,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消滅詭則的辦法,現在崔絲莉也想消滅詭則,看起來這很可能就是玩家的任務,可問題在于,它沒有明確的提示啊?
“顧淵,你快看我。”
這時,鈴貓忽然喊了一聲。
畫室之中,原本擺在墻邊的油畫被少女拼到了一塊。
她最初看到的三幅畫也在其中。
倒映鬼影的湖面在左,畫中右側的樹蔭像一個粗壯的“讠”,邊上是俯瞰視角的旋轉樓梯,鈴貓自己則舉著火燒城鎮的油畫在上方,熊熊燃燒的火焰剛好是“”的形狀。
三幅油畫拼了一個浮夸的“詭”字。
而被鈴貓拼到一起的油畫不止三幅。
從左到右,總共十幅油畫,歪歪曲曲的湊成四個大字——
「殺死詭則」
與此同時,一條提示彈了出來。
當前副本任務更新最終目標:殺死詭則 顧池:“?”
4300,今天還是一章哈(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