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敏11月考完了駕照,周末上午,新手女司機開二手皇冠,帶著陸岳濤沈越,還有沈越家老太太,一塊去了市郊的平山老年公寓。
說是市郊,其實不遠,出了二環路沒五分鐘就到,用不了十年,這里就會變成正兒八經的市區。
沈越第一眼就看中了這里的環境。
說是‘養老院’、‘公寓’,看起來和一個小型的公園都差不多,依山傍水,綠化面積和公共活動空間都很大,里面的樓,除了一棟辦公樓是六層的,剩下老人住的和活動的,全是二層小樓。
還有一間小型診所,據說和市一院是合作關系,每天都有專業的醫生來坐班問診,來來往往的服務人員穿著打扮看起來也十分專業。
即便以陸岳濤的標準來判斷,也沒什么好挑剔的。
劉敏的那個客戶關系,姓李,是這里的生活部主任,主要負責老人的日常生活管理。
四十多歲,看起來油頭粉面,一笑就色瞇瞇的,像個衣冠禽獸。
當然,看人不能完全看外在。
他們養老院有五輛車在劉敏這里保,當初劉敏想拿下這筆單子,私下給他塞紅包,他沒要,只是要求在保費上給個最低價,說他們這里的錢,講白了,都是老人的生活費,自己收入夠了,這錢不能拿。
不過,說到底還是家里不缺錢,他老爹是做餐飲的,95年就入行,到現在已經開了四家分店,生意都很火,他自己99年時候就開上了薩塔納。
想當個好人,不光要有脾氣骨氣,還得有底氣。
下了車,到了李主任辦公室,他招呼了女護工進來,準備先帶著老人去做個體檢。
沈越奶奶對周邊的環境顯得很陌生,拉住沈越的手不放,佝僂著脊背,瞇著眼睛東瞅瞅細看看,問:“這是哪啊?不是咱們家吧?”
“奶奶,這是我給你買的新房子,你以后就住在這里好不好?”
沈越很大聲的說:“你不是一直要住有樹的地方嘛,你看看,外面這么多樹呢,房子又大又寬敞,平時啊,還有人伺候你!”
“你給我買的房子?”沈越奶奶瞇著眼睛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忽然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啪一聲。
其他人都愣住了,也不曉得是什么情況。
沈越卻已經習慣了,只能報以苦笑。
“你怎么才回來啊!我住哪不行啊?我一把老骨頭,死了丟外面都行,你怎么就能不管你兒子呢?!就是野狗生個崽,也不能不管啊,媽把你養這么大,你怎么狗都不如?”
老太太一邊抹著都已經干涸的眼淚,一邊繼續用皮包骨頭的拳頭去錘沈越。
沈越也不躲,就任由她捶打,陪著笑說:“是是是,媽我錯了,我這不回來了嘛,接您到這里住大房子,再給沈越找個工作。”
“那就好哦,就應該這樣,就應該這樣,你當爹的要有當爹的樣子,沈越才桌子這么點高,你要好好養他,要教育他,要給他上學!是不是沒錢啊,媽給你錢,媽都給你攢著呢。”
說著,又去抖抖索索的翻兜。
沈越不時給她的那點錢,全窩成一團,塞在灰棉襖里。
看著這對祖孫,尤其是老太太,在場幾個人都很不是滋味。
誰都有老的時候。
劉敏心里寡寡的,嘆了口氣,小聲對陸岳濤說:“媽將來老了,要是也這樣,你千萬別不管媽。”
陸岳濤沒說話,摟著劉敏的肩膀,輕輕的拍了拍。
還好,這種情況,李主任見得太多了,女護工顯然也非常有經驗,把老太太連哄帶騙的帶出了辦公室,去檢查身體。
“李主任,我奶奶這種情況,咱們這里,到底能不能照顧好啊?”沈越不放心的問。
“這點你可以放心,平山公寓,是原來咱們老市長的德政,現在調到省里做高官,所以,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你都不用擔心。像你奶奶這種情況呢,我們遇到過很多,也非常有經驗,不過…”
李主任頓了頓,認真的說:“阿爾茲海默癥,也就是老年癡呆,是無藥可醫的,會越來越惡化,最后會演變成喪失生活自理能力,不但需要專門的護工全天候照顧,一旦自身得了一點點小病,治療難度都會非常大,所以費用這一塊,會越來越高,你要有心理準備。”
沈越咬了咬牙:“我知道的,只要她能過得舒服一點,花多少錢都行。”
李主任點點頭,說:“其實呢,人到了這個時候,過得舒不舒服,她自己已經不知道了,你來不來看她,她也不知道,說到底,是盡一份心,給老人花錢,安晚輩的心。”
忙了大半天,體檢完畢,沈越奶奶除了老年癡呆,和一些很普通的慢性老年病之外,沒有特別重大疾病,符合入院條件。
安排了完院手續,老太太又認識沈越了。
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拉著他的手,跟他講,你不用擔心我,好好工作,不要做歹事,忙就忙你的去,工作重要,不要惦記來看我,這么好的地方,我呆著舒服的很。
遠遠看著草坪上下象棋、聽戲曲的老人們,劉敏動了惻隱之心,就問陸岳濤,要不要給這里捐點錢。
平山公寓,說是半商業機構,收費也高,可是半天轉悠下來,從這里的設施環境和給老人提供的生活條件,都能看得出來,這地方恐怕真的不賺錢。
陸岳濤淡淡的說:“你剛去上廁所的時候,我和李主任說了,捐兩萬,明天給他們打賬上。”
“那你笑什么?”劉敏卻見陸岳濤說話的時候,帶著一種很奇怪的微笑。
“我在笑自己。”陸岳濤說。
捐兩萬塊錢,是一份善心,
來到這個地方,看到白發蒼蒼的老人,他第一時間想到了原時空的父母。
但也不完全是善心,商人骨子里的投機心理,同樣在第一時間發揮了作用。
李主任說,這家養老院,是以前市長的德政。
以前的市長,姓馬。
馬市長,馬高官,馬…
這個人,是楚南政壇的一顆常青樹、實權派,之后由于年紀實在太大,才平穩退下去。
偶爾捫心自問,陸岳濤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只能報以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