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冰箱
前前后后折騰了一個多月，趕在九月末，小賣部總算籌備得差不多。
主要這個年代辦事效率極低，即便有關系在，有些手續跑起來也很麻煩。
龔阿姨家的一樓已經簡單粉刷過，郭永坤說話算話，給她了開個后門，還貼錢買了一扇防盜門——就是木板包鐵皮的那種，已經是這個年代市場上的頂級好門。
屋里還定制了貨柜和貨架。
貨架就不說了，木頭格子的，沿墻壁打了三排，原先一樓的過道也給封了。
供銷社的商品也都鋪齊了，郭永坤拿到的是最好的綜合代銷店的資質，說白了就是幾乎啥都賣。
當然，你要硬說賣豬肉，那肯定沒有。
所以亂七八糟的商品還真不少，貨柜里，包括沿墻的木架子上，擺得滿滿當當。
“小坤，應該可以開門了吧？”
倆兄弟待在店里，大門還沒打開，左瞅右看，做開業前的最后檢查。
在郭永年看來，他家這個鋪子比街口臨建設大道的那家國營供銷店都好，首先貨物不少，再一個更干凈、亮堂。
“還少兩樣東西。”郭永坤踱步來到靠門的貨柜旁，反手從里面摸出一包大前門。
這以后抽煙倒是方便了，票雖然一樣要，但至少不怕買不到。
這年頭特別是放假過節的時候，想買包好煙真心不容易，不吹不黑地講，基本靠搶，手快有，手慢則無。
“還少啊！”郭永年眼珠子一瞪，“這都花多少錢了？”
他是眼睜睜看著弟弟大把鈔票扔出去，肩頭的擔子也越來越重，雖然不會每一筆都記賬，但大致數目知道。
尋思得拼命賺錢還給弟弟，畢竟他也要結婚娶媳婦兒、養孩子什么的，將來有自己的人家。
郭永坤劃了根火柴將煙叼上，吐著白霧說，“還少一臺冰箱，一部電話。”
“啥？！還要搞這些！”
郭永年差點沒急哭，那他背的債什么時候才能還完。
想想這兩個物件兒的花費，只覺頭暈目眩。
“嗯，必須搞！”
他哥也就是不懂投資的門道。
不投資哪里來的收益？
千篇一律，又如何脫穎而出？
冰箱和電話放這年頭都是拉動客源的強力手段。
就說冰箱，雖然臨近十一，但三大火爐嘛，河東依舊燥熱異常，剛好可以借助寒冰之力，來一撥新店推廣。
至于電話，就是長遠生意了，裝一部確實挺貴，但一分鐘幾毛的資費，也是妥妥的搖錢樹。
不過電話急不來，這個得托關系，還得等，而且郭永坤手上的錢暫時也不太夠。
所以放在下一步，他得抓住夏天的尾巴，先把冰箱搞定。
假如有臺冰箱，就算放在店里不用，客流都會多出好幾倍，你信不？
但買冰箱也沒那么簡單，所幸他們河東是省會城市，貨源總歸能尋到，只是首先得要有票。
工業券。
這年頭買什么就需要什么票據，糧食有糧票，香煙有香煙票——很差的那種就不需要。
而如果買高科技的玩意兒，就要用到工業券。
他家倒也有一些，但肯定不夠，一臺冰箱…嗯，老貴了。
能換后世一輛小轎車。
“哥，我走了，你把衛生再搞一遍。”
郭永年無奈，心想已經很干凈了好不，臺面干凈得都能舔了，他這個弟弟呀，就是做事太認真。
離家之后，郭永坤就乘公交來到德一村。
他已經摸索出來一個道理，只要跟錢掛鉤的東西，找鬼哥準沒錯。
這家伙只要能賺錢的營生什么都干，倒賣票據自然不在話下。
鬼哥這廝一手“甩手掌柜”的牌同樣玩得很溜，招募了一幫小年輕，郭永坤第一次過來遇到的那七八個，只是駐宅的而已，天知道散布在市里的還有多少。
這年頭妥妥的大佬級人物。
正在院子里逗鳥呢，一只虎皮鸚鵡，比郝叔那只不會說人話的紅嘴八哥可俏皮多了，能說“恭喜發財”，音特準，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個小姑娘說的。
“你這一天天的，東奔西跑，還上個什么班呀。”
鬼哥見他走進，瞟了一眼說。
“你以為我想啊！”
郭永坤也是無奈，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老母親的思想一時半會兒是化不開的，只能慢慢來。
“找我干嘛，那字正研究著呢，得等一陣兒。”
“不是。”
郭永坤走到他旁邊，端起茶壺，對著口就灌，也不客氣，解了乏后才說，“找你買點工業券。”
“哦？”
鬼哥笑了，“想不到坐在家里還有生意來，這可以呀，要多少？”
“買臺冰箱的。”
一聽這話，鬼哥又有些興致缺缺，顯然生意太小，提不起興趣，揮揮手，讓人拿票去了，自己都懶得動。
翌日。
郭永坤特地喊上了王子強和麻子他們兩個，悶頭沖進河東最大的百貨大樓——商業大廈。
這里他很熟悉，甚至有熟人，去年《廬山戀》的服裝搞試賣，這里就是其中一個場地，售賣當天郭小妹還險些被人打。
不過郭永坤不打算找，因為關系已經淡了，紡織二廠現在沒什么稀罕貨能被人家看在眼里。
商場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一切關系都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之上。
有利益的時候人家能為你賣命，沒利益的時候…你特么誰呀？
所以實在沒必要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
這里三樓就是專賣家電的，王子強倆人上來后，那股囂張氣焰明顯黯淡許多。
最吊的是售貨員，根本不搭理你。
郭永坤也樂得安靜，直奔目標而去。
這年頭所謂的家電都是小家電，手電筒都算家電，真正的大電器只有三種：黑白電視機、雙卡錄音機，再就是冰箱。
其中又數冰箱最貴。
而且基本沒得挑，就兩個牌子，雪花和萬寶。
海爾和美菱那些，工廠都不知道在哪里。
想要買國外品牌倒也有，不過得去友誼商店，還要外匯券，所以郭永坤壓根沒考慮。
“服務員，沒有冰柜？”
“什么玩意兒？”
算了，當我沒說。
不光牌子沒得挑，品種也單一，全是立式單開門的，容積很小，最大的就280升。
萬寶的更貴，雖然雪花資歷更老，但這個羊城品牌還在做出口創匯，包裝箱上印有英文，顯得逼格很高。
那就…不賣它。
雪花可以了，只要愛惜些用，用個二十年妥妥的。
最終挑中一臺雪花雙層單開門248升的氟利昂冰箱，售價1480塊。
所以說它值后世一輛小轎車啊，有沒有？
當郭永坤大扎的鈔票和工業券甩出來，售貨員的臉色終于變了，一口一個同志，親切的很。
冰箱雖然不大，但真心重，三個人抬著都有些費勁，里面的壓縮機估計都是純銅的。
在商場外面找了輛三輪子，一路往回拖的時候，回頭率可謂百分之百，無人不艷羨。
如果說買部9寸黑白電視在這年頭都是件稀罕事，那買臺冰箱，就跟后世你們村誰家突然買了輛勞斯勞斯，那么炸裂，那么無法無天！
是的，沒天理了。
回到幸福小區門口時，周邊二里地的人幾乎全給驚動了，拖家帶口過來看大冰箱。
“李嬸兒，你咋這么摳呢，還不拎竄炮仗來放放。”有年輕人打趣道。
李秀梅自然也來了，人家望著眼前的白色大冰箱那是興奮，她則是止不住的心痛。
臭小子，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跟她講，他哪來的這么多錢？
上前就揪住郭永坤的胳膊肉不放，不過臉還是面朝大家掛著笑容的。
她也是要面子的人。
“說，哪來這么多錢？”
她說這話時，嘴唇基本沒動，目不斜視。
“張漢濤借的。”
郭永坤扯謊也不帶臉紅的，反正張漢濤這個名字最近雖然常被提起，但老母親根本不認識，還以為是他的生死兄弟呢！
“借這么多錢，還得上嗎？”
“媽，你別想歪了，這可是賺錢的寶貝，不信你等著瞧。”
“啪啪啪啪…”郭永年終究受不了左右鄰里的調侃，提了掛鞭炮出來放了，反正鋪子里就有。
這么一鬧，也算替郭永坤解了圍。
“永年，這冰箱都有了，趕明兒賣冰棍不？”
“那…”
“必須的呀！”
郭永年還在思忖，郭永坤已經接過話茬，在原地轉著圈，笑呵呵面向周圍水泄不通的眾人道：“鋪子明天開業，不光賣冰棍，冰汽水也賣，而且…不加價！”
雖說代銷店的商品都是供銷社統一定價，但冰箱是自己配的，稍微加些電費，也在情理之中，政策倒也沒這么死。
而且汽水是不要票據的商品，管理上也沒那么嚴格。
“哇！”
周圍頓時一片躁動。
有些人都想掏錢預定了，這大熱天的，想想冰汽水都掉口水！
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種好事，特地買了冰箱，還要廢老多電，汽水白冰了賣？
而郭永年則呆愣當場，只覺弟弟是不是腦子銹了，咋能干這種虧本買賣？
那買冰箱的意義是什么？
老母親更直接，又上手了，這回揪住就不放。
郭永坤也是很無奈，難不成要他抹黑板，上一課，講講引流和薄利多銷的道理？
不被理解的感覺真難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