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郭永坤也是頭一次坐飛機。
這會兒,河東的河國際機場還未興建,市民們平時出行主要還是在南湖機場,跑道就是日后的恒安路。
這時的機票草率到都不好意思稱它為山寨貨。
后世超市里三塊錢一本的收據聯見過沒,嗯,就是那種樣式和紙張,郭永坤手里拿著的是藍聯,上面有用復印紙印出來的寥寥幾個字。
乘客名字,起始地,目的地,航班號,起飛日期,起飛時間,再就是票價。
四十五圓。
這年頭只要不是由南向北,或由北向南的“兩極化”移動,票價幾乎是一樣的,都是四十五圓。
基本相當于城鎮居民一個月的工資。
所以不好它便宜還是貴。
比起火車,飛機的安檢還是比較嚴格的,行禮什么都要開箱檢查,危險物品肯定是不能帶的。
鏈接航站樓和飛機間的那段可擋風遮雨的過道是沒有的,擺渡車也不存在,過完安檢后,需要步行到跑道旁找飛機。
這年頭坐飛機的人都是國家工作人員,而且是混得比較好的那種,正值春寒料峭的季節,他們的衣著也是比較時髦的,街頭難得一見的羽絨服在這里是標配,也有人穿著那種帶拉鏈的夾克衫。
顏色不再單一,除去這個年代的主題色,黑白藍以外,還有紅、黃、綠等其他顏色。
有些衣服即便以郭永坤的眼光去看,也不是那么土氣。
當然,這必然跟飛機出行也有關系。
因為不管混得再好的公務員,這年頭坐飛機依然是一件大事。
空姐相當漂亮!
為什么要加相當呢?
因為都是那種生麗質型的,根本無需太多粉飾,每一個都面容姣好,身材窈窕,笑容自然。
即便是身上土里土氣的藍色制服,都掩蓋不了她們洋溢著青春氣息的美麗。
畢竟是從幾億人中層層篩選的顏值擔當啊!
不吹不擂地講,每一個放在后世,稍加炒作,都能成為網紅,開個直播禮物不能斷的那種,秒殺那些一臉尬笑的蛇精臉。
“同志,需要飲品嗎?”
瞧瞧這服務、這笑容,話時四十五度鞠躬,放在這個年代堪稱另類。
也難怪八零九零這些年間,有很多人將能坐一次飛機,也當成人生的一個愿望。
郭永坤還以禮貌的微笑,抬頭一看,卻是不太得勁,又是可口可樂,百事可樂。
所幸,旁邊有一種它們絕對懟不動的鐵蛋。
“來杯茅臺吧。”
是的,茅臺,這年頭坐飛機隨便喝。
所以老實講,如果是那種酒量大的、又不要臉皮的家伙,其實坐趟飛機也費不了幾個錢。
只是這年頭不大可能櫻 好面子是我國古來自有的風氣,起先是一種儒雅禮節性的心態,奈何到后面慢慢變了味道,變成了打腫臉充胖子、炫富,或是愛慕虛榮。
郭永坤的酒量是真不行,一杯茅臺下肚…大概也就一兩半的樣子,已經有些昏昏欲睡,或許跟飛機略有顛簸也有些關系,直接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飛機已經在滑跑道。
羊城不愧是羊城,即便這個年代過來,仍然能感覺到一股國際大都市的氣息,高樓大廈比比皆是。
郭永坤出站之后,旁邊的馬路上出租車排成一條長龍,多是夏利和申海牌的轎車,也有一些蘇聯那邊過來的拉達和伏爾加,就連皇冠都櫻 當然,價格肯定更貴。
就是夏利,起步價都要六塊,四公里,然后每公里兩塊。
這是什么概念?
不吹不黑地講,這年頭人如果打輛出租車回家,那必須得跟左鄰右里打招呼。
如果是輛皇冠的話,估計車到村口時,就得兩手合攏,祈禱司機把車往溝里開,然后假如真實現了,就得趕緊搖下窗戶,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時髦香煙。
但人,絕對不能下車!
“到哪?”
“省體育研究院。”
司機心頭一喜,滿口應下,來大生意了呀!
這可有些路程。
郭永坤也是無奈,隨身的背包里裝著兩萬多巨款,在這異鄉他處,人生地不熟,實在不好四處晃蕩。
也就是坐飛機過來的,否則就他一個人,指不定真得學光那廝拆開衣服把錢縫進去。
夏利車一路前行,望著那計程表,饒是郭永坤都感覺有些肝兒顫。
已經五十分鐘了,還沒到地方…
你你一個省級研究機構,建那么偏干嘛?
又過了十幾分鐘后,車終于停了。
“喏。”司機操著獨特的廣式普通話,“擇個大門頭,進去就黑啦。鴨百撒死八蚊,多謝嗮。”
郭永坤其實很懷疑他繞了路,只是苦于沒有證據,只能掏錢下車。
道路旁邊有一個四四方方的院門,貼著白色瓷磚,只是看起來似乎很久沒有清理,黑乎乎的。
走近一看,旁邊的牌匾上顯示的單位名確實沒錯。
眼前這個地方正是省體育研究院。
至于這個機構是干嘛的,郭永坤其實并不清楚,但他知道歐陽嘯就在這里上班。
“你做乜野?”
旁邊傳來聲音,是看門的大叔見他鬼鬼祟祟的模樣,走過來詢問。
郭永坤從口袋里摸出一包555,笑著遞過去一根。
這可是昨特地跑到市中心大酒店買的,兌換券則是從鬼哥那里薅來的。
門衛大叔似乎不太好講話,煙是接了,但臉色依然冷冰冰的。
“大叔,我想找一下你們院的歐陽嘯…研究員。”
他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么職位,想來既然在研究院工作,那么叫研究員肯定沒錯。
“外地來的?”大叔眉頭一挑。
那郭永坤也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不論哪個大城市里,總有一撥自我感覺優越的家伙,當外地來的全是土鱉。
“對,河東來的。”
郭永坤臉上的笑容不減,就當什么都沒看出來。
“有介紹信嗎?”
有是有,但他手里紡織系統的介紹信,拿到體育系統,有個什么鳥用?
“我是他家遠方親戚。”
“哦?他還有你這號親戚?”
顯然,歐陽嘯在體育研究院也是一號名人,門衛很熟悉。
但你特么的這叫什么話?
憑什么他就不能有我這號親戚?
你一個看門的東東,優越個啥?
老實講,郭永坤有些上火,但現在畢竟有求于人,也只好按耐住。
“你讓我進去見一面就知道了。”
“想什么呢?你以為我們體育研究院是干嘛的,那做的都是國家秘密研究,你進就進…”
門衛大叔一句話還沒完,卻一下怔住了。
因為郭永坤做了一個動作,薅過他手中自己剛遞過去的那根555,然后往地上一扔,還跺了一腳,接著扭頭就走。
就這號人,不配抽他的煙!
地方都找到了,他還就不信聯系不上歐陽嘯。
“誒你個冚家鏟!”
郭永坤猛地一回頭,腳步加速沖過去…
其實他只是做個樣子而已,哪知那廝已經嚇跑了。
什么個玩意兒!
手中的介紹信雖然不好跨體系辦事,但下個賓館不成問題,這種政府機關周邊也總能找到招待所或是賓館。
房間還算可以,至少有獨立衛生間。
郭永坤洗了把臉后,又下樓來到前臺,因為剛才登記的時候,他注意到柜臺上的電話旁邊有個好東西。
很厚很厚,像本書一樣,后世人們稱呼為企業黃頁,里面應該全市各個機關單位的電話都櫻 委實費了一番功夫,郭永坤才找到體育研究院的號碼。
“喂?”
打過去后是個女人接的。
“你好,我想找一下歐陽嘯。”
“請問你是?”
“我是他親戚。”
“哦,他不在呀,這幾一直在禪城那邊。”
“哪里?”郭永坤眼珠子一凸。
“禪城呀!”
禪城,三水不就是禪城的么?
歐陽嘯沒事跑禪城去干嘛?
郭永坤頓時有些緊張起來,心想不會遲到了吧,1982年這才剛過完年啊,歐陽嘯和老李這么快就接觸上了?
“他去那邊干嘛?”
“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有他家電話嗎,我是他家遠房親戚,河東過來的,之前有個電話寫在紙條上,坐火車時搞掉了,現在不知道怎么聯系上他,所以才打電話到你們單位。”
“這個我沒櫻”
“那你知道他現在具體在哪兒,或者什么時候回嗎?”
“不知道。”
一通電話并沒有給郭永坤帶來任何好處,反而憂心忡忡,他倒是想立刻去找歐陽嘯,但禪城那么大,上哪里找去?
郭永坤不知道的是,他在找歐陽嘯,而歐陽嘯同樣在找人。
找那些大型汽水廠、酒廠的負責人。
不過截至目前,他確實還未找上李金偉。
很簡單的道理啊,誰不想自己的研究成果被大單位看中?
而李金偉那個年純利潤只有五萬元的區鎮級酒廠,實在太了。
只是很可惜啊,已經有一段日子了,他發明的這款堿性電解質飲料,沒有一家大中型汽水廠、酒廠,愿意冒險接盤,都認為口感不校 他自然也明白這款飲料仍需要改進,但是,他沒有經費啊,總得給他一個改進的機會吧?
禪城。
市體育局的招待所里,401號房。
一個中年男人在房間里踱來踱去,表情十分苦悶,就是那種嘔心瀝血的成果不被認同的感覺。
良久,他咬了咬牙。
決定為了夢想,妥協一下。
隨即走到床頭,翻開隨身的號碼薄,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哪位?”
“金偉嗎?”
“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