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人爭一口氣
郭永坤壓抑著自己的憤怒，如果奧迪車直接開走的話，這場偶遇也就到此為止。
可它卻停下了。
開車的林紅道顯然也老早注意到郭永坤。
畢竟穿一身范思哲、手里拎著破洗腳盆的造型，站在大街上還是相當吸引眼球的。
特別是在眼下這個年代。
奧迪車在馬路牙子旁緩緩停下，駕駛室的車窗玻璃降下來，露出一個梳著大背頭的腦袋，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黑色蛤蟆鏡。
人站在外面還能看見副駕駛座上有個女人，身材豐腴，相貌甜美。
香車美女。
由此可見，這位林老板生活有多滋潤，過得有多瀟灑。
“喲，巧了，我說誰穿得這么體面，拎只破腳盆在街上晃，這么扎眼呢，敢情是郭總啊。”
林紅道翹起嘴角道：“難怪郭總年紀輕輕，身家億萬，整個中國無人能及，這種勤儉節約的精神，真的值得我們學習。”
“紅道，他是？”旁邊的女人問。
“他你都不認識？”林紅道側頭道：“以后可別說自己是河東人，堂堂健力寶老總，河東杰出青年代表你都認識？”
女人驚訝，“哦，原來他就是郭永坤呀，怎么…”
“怎么這個造型對吧？”林紅道呵呵笑道：“剛才不說了嘛，郭總這種勤儉節約的精神值得我們好好學習。”
“他真有你說的這么有錢？”
“開玩笑，你以為我隨便說說的？人家資產說出來嚇死你，正二百八的全國首富！”
女人咂舌。
“當然了，這有些人吧，掉錢眼里了，賺錢不擇手段，聽說現在攤上事兒，資金全被凍結，那些錢過一陣還屬不屬于他的，就不太好說了！”
“我艸…”
女人還準備追問點什么的時候，卻先尖叫一聲。因為一只紅色的大腳盆從天而降，直接砸在前擋風玻璃上，差點沒穿進駕駛室。
也辛虧豪車質量好，玻璃內凹一個大坑，玻璃砸得稀碎，卻還沒掉下來。
否則車內兩人只怕得毀容。
郭永坤實在沒忍住。
方圓一百米，只要聽到這聲巨響，扭頭探來的人，一瞬間全部驚呆。
這都敢砸？
幾十萬的豪車呢，他們平時遇到躲都躲不及。
“媽的，郭永坤，你干嘛！”
林紅道當然怒了，這輛車他剛買來還沒半年，甩開駕駛室的車門就沖了出去。
一個結實的胸膛，頂在了他虛胖的肥肉上。
論打架，兩個林紅道都不是自己的對手，郭永坤心想。就是有這個自信。
當年上學時就能暴揍他，現在也一樣。
“你！怎么，砸了我的車還想打人不成？”本來還滿腔怒火的林紅道，也很快意識到這一點，不留痕跡地后退了一步。
“你再給我逼逼一句試試。”
若非特殊時期，郭永坤早就動手了，此刻也是極盡忍耐。
“我、不跟你這種粗人一般計較，賠錢！”
林紅道紅著臉道：“我告訴你，我這輛車可是新買的，里程數不到5000公里，現在砸成這個樣子，我不要了。”
這句話說完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他又一下笑出聲來。
“對啦，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你現在能拿出這么多錢嗎？要實在不行的話，分期付我也是可以接受的，誰叫咱們相識一場呢。”
只是砸碎一塊前擋風玻璃而已，要換平時，郭永坤有毛病才會賠他整車。
但現在不同。
他要告訴對方，自己就算虎落平陽，也不是狗可以欺的！
“不想賠？我就不提報警的話了，我知道這點小事派出所來了也逮不住你，不過要真來了，可有點丟臉。到底怎么說，你還是趕緊地吧。”
郭永坤扭頭望向小秋秋，本來想叫他先回去，擔心他會害怕，結果發現這家伙手里捧著一只熱騰騰的雞蛋餅，正蹲在人行道一側，邊大快朵頤，邊饒有興致地盯著這邊…
干脆就沒鳥他。
恰好旁邊不遠有一家小賣部，郭永坤一言不發地踱步走過去，抓起靠門邊柜臺上的紅色座機。
“喂？”
“子強嗎？”
“坤哥？是我！”
“你馬上去問你哥拿50萬現金，帶幾個人過來，到工業二路…”
倒也沒費太多功夫。
估計老王沒去取錢，而是先從公司里拿的，后面補上就是。
因為要去銀行取的話，50萬現金絕對沒有這么快，一家銀行網點可能都不夠。
要知道，這年頭普通老百姓別說取50萬現金，就是取5000塊，都得提前預約。
王子強開著公司的桑塔納飛馳而來，到地方后車門一甩，拎著一只黑色公文包走下，同行的還有麻子、浩子、小雞三人。
“霧草，原來是你個王八蛋！”
王子強四人一看眼前的景象，便大概猜到是什么事。
見到林紅道時，也是火冒三丈。
郭永坤目前的處境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他們這些人做兄弟已經快10年了，還是有些了解的。
林紅道一看這陣仗有點慫了，王子強此人他也是知道的，簡而言之，混人一個。
現在對方已經沖過來要打他的人。
所幸，這時郭永坤擺擺手，制止了怒火中燒的王子強。
“發票。”
林紅道冷笑一聲，走到副駕駛座扯下那個女人，并從手套箱里取出一個資料包，整個塞到郭永坤手上。
郭永坤翻找出發票看了看，這臺奧迪車開票價是46.8萬。
他遞給王子強看了一眼，然后說，“數錢。”
要換過去的王子強這時肯定不樂意了，只砸壞一塊玻璃，賠什么整車？
但如今的他也成熟了。
知道坤哥這是在爭一口氣。
于是開始數錢。
但他的數法有些另類。
他不是拎了50現金過來嗎，只要從中取出3.2萬，然后將整個包交給對方就行。
但他偏不這么做。
而是打開公文包，一摞一摞的鈔票往人行道上的地板磚上扔，就扔在林紅道腳邊。
“1萬，2萬，3萬…46萬。喏，再找你8000，你小子這回可賺了，白開幾個月吧？”王子強將最后的零頭一撒，嘿嘿笑道。
林紅道面色通紅，肺都險些沒氣炸。
可又不敢發作。
因為此時他如果率先動手的話，絕對是一副滿地找牙的下場，而且還是白打。
“怎么，不就是沾了點泥巴嗎，不想要？”
王子強斜睨著他，道：“反正錢我們已經給你，這么多人看著，當然了，你要有骨氣也可以不撿，老子敬你是條漢子！”
望著腳邊的一堆鈔票，林紅道牙齒咬得咔咔響，他是真的想一走了之。可是，這畢竟是整整46.8萬現金啊！
放這年頭能讓一家四口人闊綽生活一輩子。
“小靜，用你的包裝起來。”他指使那個女人道。
女人倒是不講究，這么多錢，別說沾點泥巴，就是沾了大便，她都照往自己的挎包里塞不誤。
進去了，怎么的也得留下點吧？
蹲在地上麻利地忙活起來。
如此，林紅道的臉色才稍有緩和。
不過也僅僅是一小會兒。
“找家伙出來，把這車給我砸了。”郭永坤擺擺手，淡淡道。
這就是他讓王子強帶人過來的目的。
林紅道的車，他豈會要？
坐著他都嫌臟。
“好嘞！”王子強說著，翻開后備箱開始找扳手工具什么的。
麻子也一樣。
倒是浩子和小雞一臉肉疼。心說坤哥你要不想要，送給我也好啊。不就碎塊玻璃嗎，換一下要不了幾個錢的。
“嘭！”
“嘭！”
“呯！”
可惜任他們再舍不得，也遲了，因為王子強和麻子二人，一人拿著卸輪胎螺絲的扳手，一人直接操起千斤頂，已經開始瘋狂破壞起來。
他們是獰笑不止，越砸越歡。
可那每一下巨響落在街頭圍觀的群眾心里，就別提多難受，嘖嘖聲和惋惜聲不絕于耳。
當然，表情最精彩的，自然還要數林紅道。
此刻他面前的人行道地板上，女人正在拼命撿錢，而旁邊的馬路牙子上，一伙人卻在瘋狂砸車。
誰更壕，誰更舍得。
一目了然。
他整張臉都火辣辣的。
要知道，半個小時前，他還嘲笑郭永坤銀行賬戶被凍結，連買部車的錢都拿不出來，還讓他分期付款。
可現在人家不僅直接全款拎過來，連折舊費都懶得跟他計較，啪啪啪地甩在他面前。
完了，還把車給砸爛掉。
一個“身無分文”的郭永坤都比他排場，你讓他如何不怒？
“好啦，別撿了。”
“說什么胡話，這么多錢。”
“我特么說別撿了！”林紅道氣得直接一腳，將蹲在身旁的女人踹翻在地。
女人當場就飚了眼淚水，望著他的背影，著實呆滯了一會兒，然后從地上爬起，繼續沒有完成的事情——
已經走遠的林紅道下意識回頭一看。
更是氣得目眥欲裂。
就連他身邊的人，都不及對方。
人家一句話撂下，手下人二話不說，立馬砸車，毫不心疼！
可他呢？
都踹了一腳，還特么撿。
沒見過錢嗎？！
怎么就這么上不了臺面！
他目光微移，目視著那個不知何時也買了一只雞蛋餅的家伙，正和自己的侄子并排坐在馬路牙子上，一邊吃著，一邊望著四人瘋狂砸車的模樣——
氣得險些吐血。
“郭永坤，囂張吧，我看你還能囂張多久，健力寶87年才到你手上，這之前你在境外花了這么多錢，這個轉移國有資產的名頭想洗你都洗不清，等著牢底坐穿！”
自言自語地發泄一句后，林紅道拂袖而去，再也沒有回頭。
馬路牙子上，郭永坤摸了摸小秋秋的腦瓜，側頭望去，目視著林紅道的背影，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面如寒霜。
這筆新賬，他也記上了。
到時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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