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坤的“運氣”到底好不好,幾天之后便見了分曉。
廉租樓里發生了一件事:誕生了第一部錄像機。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以后只要租錄像帶,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看電影了。
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是港片最輝煌的一段時期,市民對看電影的熱情空前高漲。
如果說這年頭,內地最時髦的娛樂設備,是雙卡錄音機的話,那在港城,排名第一的就是錄像機。
然而,一部錄像機打底五千港幣的售價,卻讓很多在溫飽線上掙扎的市民,望而卻步。
此事在廉租樓里引起極大轟動,關鍵還在于,買這部錄像機的人,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寡老人。
他哪來的錢買錄像機?
為了享受奢靡生活,連棺材本都不要了嗎?
樓里的人雖艷羨不已,但更多的還是好奇。
不少自詡平時有些交情的人,紛紛上門湊熱鬧,歡聲笑語之中,總少不了刺探一下“軍情”。
袁阿公本就是一副熱心腸,加之最近確實有點飄,被眾人一頓彩虹屁拍上天后,也就將自己“一夜暴富”的秘密,給透露出去了。
如此,也就不難想象郭永坤的處境。
這兩天,藍靈韻可謂收禮收到手抽筋,特地上門請“內地靈子”點票的人,在門外排起長隊。
靈就是指運氣好的意思,這個外號也不知誰給取的,很快就傳播開來。
面對一群備受資本主義荼毒、在溫飽線上掙扎的同胞們,郭永坤能怎么辦?
再說,人家還沒空手。
還是那句話,他感覺在這邊待不了幾天,索性也就成全他們一把。
經由他指點的股票,每一只都會上漲,沒有一只賠錢,命中率竟達到百分之百。
恐怖如斯。
于是很快,不光本棟樓的居民都被驚動,每天掐著點趕過來。
附近幾棟樓的居民得知消息后,同樣帶著虔誠而來。
內地靈子的名氣越來越大,也越發受人尊敬。
鐘少柯是一個社會人,外號“瘋狗”,在道上小有名氣,他父母就住在這一片廉租房中的一棟里。得空的話,他會每個月過來探望一兩次。
他是昨天凌晨過來的,一覺睡到鄰近中午才起床,年邁的父母正搭手在逼仄廚房里準備午飯,他洗漱完后,下意識叼起一根煙,不過想到什么,又推門來到外面的廊道。
母親患有支氣管炎,平時炒個辣椒都受不了,對煙味特別敏感。
火紅的煙頭飛快燃燒,一口氣唆完半只煙,才感覺靈魂和身體合二為一,暈沉的大腦逐漸清明。
驀地,他發現周圍環境有些不對:未免過于安靜。
當即心頭一凜,下意識摸向腰間。
這一切都是本能反應,像他這種人,仇家太多,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被人敲悶棍。
‘到底哪個王八蛋,敢找到這里!’鐘少柯環顧四周,怒不可遏。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只要你不破例,敵人通常也會遵守。他自認從沒有做過什么禍及家人的事情。
他跑都不能跑,因此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足足十分鐘后,仍不見對方現身,鐘少柯搔了搔頭,意識到自己或許搞錯了。
只是,如果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周圍怎會這么安靜?
以前熱鬧的廊道中,一個人都沒有,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閉,聽不到任何響聲,這大中午的,也沒人做飯,好像全部死絕了一樣。
“爸,今天什么鬼啊?”
“啊,什么?”
老父親不明所以,從屋里快步走出。
鐘少柯指了指左右,問,“人呢?”
“哦,你說這個呀。”老父親呵呵一笑,“他們去2號樓拜靈子去了,要排隊的,咱們畢竟是外來的人,得排后面,一般要中飯之后才能排到。”
“拜啥玩意兒?”鐘少柯眼珠一瞪。
“靈子啊,內地來的靈子。今天要不是你回來,我跟你媽肯定也過去了。”
“內地來的靈子?”鐘少柯白眼一翻,“我說爸,這都什么年代了,這種騙子你都信啊?”
“誒別瞎說!”
老父親難得板起臉,呵斥了一句,“我告訴你,這個靈子神的很,我跟你媽去了兩回,人家給指的財路,兩回都對了,賺了不少。要不你媽早上去菜場,又買魚又買蝦的,以前哪敢這么花。”
“財路?”鐘少柯眼前一亮。
他雖然混了不少年,也混出一些威名,不過仍然接觸不到社團核心,而接觸不到核心,就與發財的事情無緣。
平時吃喝玩樂、花天酒地不成問題,都在社團自己的場子里,但卻賺不到多少錢。若非如此,也不會讓父母住廉租房。
什么財路竟然連他的老父母都能賺錢?
那他…
“爸,什么財路啊,你給說清楚點?”
“炒股。”
“你還會炒股?”鐘少柯顯得不可思議,他父母都已是年過六十的人,也沒什么文化。股票這玩意,不都是搞金融的人玩的嗎?
他都不會。
“我是不會。”
老父親呵呵笑道:“不過沒關系,只要去求靈子,靈子讓買哪只股,就買哪只股,包賺不賠。根本不用會玩,去證券所開個戶,交錢人家,就說買那只股票,手續一辦就完了,跟銀行存錢差不多,不過‘利息’高呀!”
“多高?”鐘少柯眼神明亮。
老父親左右一瞥,連人毛都沒見過一根后,才敢開口,“我跟你媽的那點棺材本,你應該清楚,不到一個禮拜時間,就兩次。”
他說著,還比劃出一個剪刀手。然后繼續說,“賺了這個數。”
鐘少柯盯著父親攤開的一只巴掌,不太確定地問,“五百?”
“想什么呢。”老父親眼珠往上跑,“就賺五百塊,你媽舍得買一條大石斑呀。”
“五千塊!”鐘少柯張大嘴巴,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五千塊放道上,夠買個小兇。
看到老父親點頭后,更是情不自禁咽了抹口水。
一個禮拜,賺五千塊,這種收入水平,都算得上精英人士了吧?
反正他平均下來,一個月肯定賺不到五千塊。
竟然被自己的老父母給鄙視了。
“真這么神?”他仍顯狐疑。心想那個什么靈子,要真有這本事,還替人算什么命,自己悶聲發大財多好。
不比算命賺得多?
“我犯的著騙你嗎。”老父親沒好氣道:“你看看隔壁左右,要沒這么神,飯都不吃去排隊呀?”
“我去見識一下。”鐘少柯當即打定主意。
對方要真這么神,這絕對是一個一本萬利的好財路。
他雖然沒什么積蓄,但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穩賺不賠的買賣,還怕搞不到錢投資?
“不吃飯了?”
“不是還沒熟嗎,回來再吃,反正這么近。對了,哪棟樓來著,幾層?”
按照老父親的信息,鐘少柯三不做兩步,沒多大會兒就趕到目的地。
剛從電梯上下來,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只見還算寬敞的過道里,此刻排滿了人,一條隊伍不夠排,又饒了兩道,將二面的門都給堵起來了。
大家手里拎著大包小包,有比較高檔的補品,也有比較低廉的雞蛋罐頭什么的。
這讓鐘少柯有些不明所以,現在“拜神”都不給紅包,流行送禮了嗎?
“咦,這不是柯仔嗎?”
因為電梯門開啟的原因,不少人下意識扭頭探來,很快就有人認出鐘少柯。
他們那棟廉租樓,相較而言,是附近稍遠的一棟,所以目前排在隊伍后面的,都是他們那里的人。
這些人似乎都認識他,大多數還顯得有些懼怕,但他倒不是全認識。能認識的那種,也不存在怕他。
周眾所知,他混歸混,卻有自己的原則。外號叫“瘋狗”,那只是因為他打架比較猛,其實為人一點不瘋。
這認識的不少人中,他還曾出面擺平過事。
“王伯,這什么情況啊,我聽我爸說,你們過來拜什么靈子?”
“是啊,你爸媽不也來嗎,今天估計看你回來,就沒來。對了,你這過來…”王伯說著,眼神不自覺地瞟向他空空如也的雙手。
“要提東西?”鐘少柯問。
“必須的。靈子他也不收錢,好心好意給我們指點財路,再不拎點東西,實在說不過去。”
不收錢!
鐘少柯很好捕捉到這句話里面的重點,內心更覺不可思議,“那他圖啥?”
王伯收斂起笑容,一本正經道:“我們猜測,他就是過來幫助我們的,不圖什么。”
說完這話后,他還感慨了一句,“這才是真正的高人哪!”
鐘少柯眸子里精光四溢,他突然有些信了。
原本他是那種從不信鬼神的人,這輩子除拜父母外,只拜關二爺。那也不是拜什么神,而是敬重二爺的忠肝義膽。
“喂,喂,大家聽我說!”
這時,前方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旋即,一個苗條的身影,在人群中突然拔高。應該是踩上了凳子。
鐘少柯也被聲音吸引,情不自禁感嘆,“唷,這妞不錯嘛,我都不知道這附近還有這么漂亮的妞。”
“柯仔。這姑娘你可別亂打主意。”旁邊的王伯勸說道。
“怎么了?”
“靈子就是她帶回來的,現在住在她家,倆人什么關系不清楚,反正據說都是單身。”
哦,那就是大佬的女人唄。鐘少柯心想。“行行,我不碰就是。”
王伯會心一笑,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大家不要再提東西進門了,一概不收,誰再提,就直接走!”藍靈韻叉腰大喊。
也是被逼急了。家里禮品都堆成山,再往里面放,她晚上都沒地方睡覺。
這事賴郭永坤,他原本尋思,替人謀財,錢不收,收點禮,不算過分吧?也能改善一下藍家,和他這個病號的生活水平,免得花錢買。
只是實在沒想到,港城這邊的人對股市十分敏感,不懂的他都敢炒。現在每天收的禮太多,以至于沒地方放。
王伯望向手里的海鮮大禮包。鐘少柯也下意識探過去。
“王伯,東西都不收了嗎?”
“看來是的,沒聽人家姑娘說嘛,再提東西進門,直接走人。我可不敢冒險,排了一上午隊。”
鐘少柯望著藍靈韻消失的方向,愣愣發呆,他現在真的不疑有他。
高人!
這絕壁是位高人!
什么東西都不收,白給你指點財路,這是何等胸襟和品質?
哪怕是他,都心生敬意。
“對了,王伯,你們按這個靈子說的,買的股票,都賺了?”
“那可不!”王伯嘿嘿笑道,一臉得意。
這時,旁邊有人幫腔,呵呵笑道:“這么跟你說吧,只要是靈子點的票,你想賠都賠不了!”
“靈子目前還沒有敗績,咱們這幫股票門外漢跟著買,都沒有一個人賠過。柯仔,你說厲不厲害?”
“厲害!”鐘少柯由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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