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坤雙手環胸,背靠在椅子上,笑著打量對面的年輕人。
這里是京城飯店的一間包廂,雖這樣,但一張圓桌子旁僅坐兩個人,依然顯得十分空蕩。
桌面上擺著七道菜肴,正以眼見的速度飛快消失。
“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年輕人終于抬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不過手和嘴的頻率并沒有放緩多少。
無疑是一個窮苦出身的孩子,這輩子還是頭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飯菜,欲罷不能。
這幾陸陸續續的,那三名中專生郭永坤都已經面談過,有意讓他們前往河東工作,有倆人同意,一人拒絕。
拒絕的那個將來肯定會后悔。
現在對面的這位是最后一個,正是那名首都理工的應屆大學生,名叫陸平安。
“您、真不吃?”
終歸還算有點良心。
“你吃吧,我不餓。”
陸平安“哦”一聲,那就不客氣的意思。
于是風卷殘云繼續開始,很快七道菜肴就全進了他肚子。當真是能吃,關鍵吃完后也不見挺著肚子不能動的模樣,精瘦的身形還是身輕如燕的感覺,賦秉異,令人艷羨。
“好了?”
“嗯。”
“那就談談吧。”
“不必了,您幫我一個忙,我這輩子給你做牛做馬。”
“哦?”郭永坤饒有興致看著他,示意他繼續。
“借我一萬塊。”
這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啊。郭永坤沒好氣地想著。之前對方在信里就曾提及,要求年薪一萬以上,現在又要借一萬。張口閉口都是錢,然而什么事都還沒做,難免讓人有些不舒坦。
“理由?”
“我需要報答一段恩情。原本我是想畢業后認真工作,然后在最短的時間內達成這件事,但通過剛才的接觸下來,我發現您與我想象的截然不同,老實講,就是比較好話的意思。所以我想嘗試下看有沒有可能,馬上解決這件事,因為她到底還有多少時間,真不好。”
“她是誰?”郭永坤好奇地問。
“我媽。確切地,是我的養母。”
“養母?”郭永坤詫異,這么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孤兒?
“她怎么了?”
“患了乳腺癌,有一陣兒了,雖然現在看起來不致命,但再拖下去就很難,我想盡快給她做手術。”
郭永坤恍然,如此就能解釋得通陸平安為什么張口閉口就是錢。只是,做個乳腺癌手術需要一萬塊嗎?
他顯然有所隱瞞。
“錢我可以借你,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去你家看看。”
一萬塊雖然不是數目,但郭永坤并不太在乎,他更在意的是一個饒品性,特別是一個有意重點培養的對象。
陸平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不過…”
“我堅持。”郭永坤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他要物色的可是一位封疆大吏,接下來會和羊城的李景旭一起,一個主北,一個主南,權利很大,所以在涉及經濟的問題上,絕對容不得半點含糊。
這是一間年久失修的四合院,從飛檐翹角的別致造型,以及房梁上斑駁的彩繪上,依稀能看出這戶人家昔日的富足。
只是現在沒落了。
不過,這處四合院的地理位置很好,二環以里,臨近王府井,附近周邊到處都是在建的工程項目,就差沒在院墻上用紅漆畫個圈,再在里面寫個“拆”字。
“他們是誰?”
開門的是一個圓臉青年,約莫缺乏運動,臉上的皮膚很松弛,看起來顯老。他先瞥了郭永坤和王子強一眼,然后將目光落在陸平安身上。
“哥…”
“打住!誰是你哥了?我跟你沒有半點關系,你跟我們陸家同樣沒有關系!”
陸平安眼里掠過一絲黯然。
郭永坤則和王子強相視一望。情況似乎很復雜啊。
“我給…叔叔和阿姨買零東西。”陸平安著,揚了揚手,是一箱健力寶和兩筒麥乳精,還有一斤半豬肉。
圓臉青年見此,才將他們放進院里。
這時,從屋內走出一個中年男人,皮膚黝黑,臉上布滿皺紋,深邃得像一道道排水溝。
“平安!”他看到陸平安顯得十分驚喜。
郭永坤注意到陸平安上下唇瞬間合攏、就要蹦出一個音,然而意識到什么,又緩緩張開,笑道:“叔叔。”
中年男人面有苦澀,根本沒應聲,走過來抓住他的手,噓寒問暖。同時打聽起郭永坤倆饒身份。陸平安只是朋友。
“那中午在家吃飯吧。”中年男人。
“爸!”圓臉青年頓時不樂意了,“你不是還要去跑車嗎?”
郭永坤這時才想起門外沿墻邊停著的那輛黃包車,顯然中年男饒身份是一名車夫。
只是他現在比較好奇的是,這個圓臉青年是個什么玩意?
從陸平安對他的第一聲稱呼來看,應該是他的哥哥無疑。即便是陸家親生的,也無需這么大敵意吧?
可現實情況如此。有這樣一個對自己充滿敵意的哥哥,陸平安到底是怎么長大的?
“是平安回來了?”
中年男人正準備點什么的時候,屋里搶著腳走出一名婦女,面容憔悴,皮膚上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白皙。
“是我。”陸平安的表情瞬間溫柔了下來,與給到郭永坤的那種堅毅、果敢,甚至帶有些許莽撞的樣子,完全不同。
很顯然,他深愛著對方,一種無與倫比的感情。
“好一陣沒見到你,好像又長高了。”婦人走上前來,昂頭打量著他,東看看西瞧瞧,眼里充滿慈愛。
“哼!”一個冷哼傳來。
使中年男人和婦人同時一顫。
“爸,你跑你的車去啊。媽,你身體不好,就別往外跑了。”
“可、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他回來怎么了?我隔三差五地回來怎么不見你們這么高興,到底誰才是你們的親兒子?”
中年男人和婦人相視一望,同時低下頭去,表情痛苦。
半晌后,婦人咬咬牙道:“耀,平安好久沒回了,留他在家吃頓飯吧。”
“吃頓飯?你的簡單,他自己來了不算,還帶倆人,這么大一桌子飯,誰給做,你?醫生可了,讓你千萬別累著…”圓臉青年噼里啪啦就是一大堆。
陸平安將其打斷,“我們不在這里吃飯。”
圓臉青年冷哼一聲,見目的達到,不再多什么。
“叔叔,阿姨,我們今就是剛好路過這里,順便來看看,不用忙活。”
“孩子,我們…”兩口子各抓住他的一只手,臉上滿是愧疚,婦人已是眼淚婆娑。
“阿姨,您的身體…”
“哦,沒事,還是老樣子。”
“怎么沒事?”圓臉青年又開口了,“晚上痛得死去活來,還沒事。某人要是有心哪,你含辛茹苦地把他養大,就應該想法設法地報答你,再怎么也是個大學生吧。”
“平安,你別聽他瞎,我真的沒事。”婦人連聲道:“你千萬別分心,好好學習,不是馬上要畢業了嗎,更要抓緊。”
“是啊,你、阿姨她沒事的,你看這不是好好的嘛。”中年男人附和道:“你顧著自己就行,爭取努把力,分配個好工作,出來當干部。”
陸平安眼睛都紅了。
他多么想喊一句“爸、媽”,可某人杵在旁邊,他又無法這樣做,因為最終受贍,必然還是老兩口。
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他們才是真正的骨肉親情,崩地裂也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他,只是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
“陸啊,你帶過來的錢是給阿姨和叔叔的吧?”這時,郭永坤突然,還向旁邊的王子強使了個眼色。
他們因為接下來要去看房子,就是首都辦事處的據點,所以隨身的包裹里帶了不少現金。
王子強會意,從包里取出一捆錢,整整十摞大團結,用橡皮筋綁著。
“這…”老兩口嚇了一跳,一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
而圓臉青年則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著滾圓,表情貪婪。
陸平安感激地望向郭永坤,笑著點頭,“對。”
王子強將錢遞到他手中,他鄭重其事接過,然后不由分地塞進婦人手中,“拿著,先去醫院把病看了,不能再拖下去。”
“可、平安,你哪來的這么多錢?”
“您忘了,我可是堂堂大學生。不瞞您,我已經找到工作單位,這些錢是預支的工資,干凈錢,您放心用。”
“但也要不了這么多啊!”
中年男人幫腔道:“是啊,這樣太多了,你把…”
“爸!”圓臉青年趕緊開口,生怕這到手的巨款飛走了,“他給你們的,就拿著。你們把他從拉扯大,萬把塊錢算什么多?”
陸平安點點后,望向圓臉青年,沉聲,“不管怎樣,阿姨的病必須先看。”
“用得著你?”
“平安…”老兩口依然無法釋懷,還想點什么的時候,陸平安已經開始告辭。
在圓臉青年的阻擋下,老兩口沒能追上來。
走出院門的那一刻,郭永坤留意到,陸平安已流淚滿臉。
他突然頓住腳步,轉過身,對著門口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郭永坤突生一種悲涼之感,他大概清楚這番行為代表的意義。
“所以那個圓臉的家伙,是老兩口的親兒子?可他應該也沒比你大幾歲,按理一起長大的,總歸有點感情,怎么會這么排斥你?”離開陸家后,郭永坤問出了心頭的疑惑。
“他時候丟了,在家門口被人抱走,那個老人臨死前良心發現,道出了實情,兩年前才剛回來。”
陸平安并沒有解釋太多,但郭永坤已然了解前因后果,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
誠然,那個圓臉青年確有可憐之處,但是,陸平安又有什么錯?奪走那些東西的人,是他嗎?
他驀然想起陸家兩口子,如果沒有那層道德的束縛,那在他們心中,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兒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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