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嘯是一個很謹慎的人。
即便面對如此誘惑,依然表示需要考慮考慮。
大概是了解到對方的單位性質——集體掛靠。而且目前連廠房都沒有,心生疑慮。
但此事郭永坤無法隱瞞。
因為對方必然會搞清楚的,有心去查,不算多費勁。
人家總得清楚自己的飲料配方何去何從吧?
不提他,體育研究院那邊肯定也會摸底。
所以隱瞞這個沒有必要,真要被對方發現與實情不符,反而會壞了大事。
畢竟健力寶的成品還沒出來,目前仍處于研發階段,也不可能馬上簽訂轉讓協議。
郭永坤表示理解。
人之常情。
不過他對自己的條件很有信心,篤定歐陽嘯會就范。
有兩點原因。
其一,他留意到,歐陽嘯是在乎個人利益的,并非那種真能豁出所有,舍家為大家的人。
其二,他給的價碼,李金偉給不起,也給不出!
歐陽嘯能跟他去講“老李啊,有個人給我開了個很高的價碼,私下給我十萬塊現金”,這樣的話嗎?
他不是傻蛋,自然不可能。
那如果讓李金偉自己去揣測競爭對手的底牌,他得有多大腦洞,才能想到這種方式,和這個價碼?
眼下畢竟才1982年啊!
這就是郭永坤與這個時代的從商者最大的不同,他深諳商場上的各種手段和伎倆,能洞悉埋藏在每個人心底的原始欲望。
他的行事風格,放在這個年代來,就叫不按常理出牌。
淳樸的80年代的人,是禁不住這種降維打擊的。
所以你盡情考慮。
郭永坤倒也沒閑著。
無法給你施壓,還不能搞搞你的家人嗎?
要知道倆人初次謀面時,歐陽嘯只在開始時提過一句電視機的事情,后面就不了了之,這明什么?
明圍魏救趙、從大后方著手的策略,是對的。
于是他又聯系上大頭,以一個不知情者的身份,隔三差五往歐陽家拎些禮物。
他也不確實知情。
就這樣,半個月很快過去。
是夜。
歐陽嘯一身疲倦回到家。
他下午剛從禪城那邊回來,這已經是他最近第三次過去與老李會面。
對方的態度沒有變,依然對他的研發很感興趣,但是…他旁敲側擊過很多次,對方能給到的最大條件,還是銷量分成。
然而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能有多少銷量先不談,就算銷量很好,落到他手上的又有多少?
老李沒能轉過彎,而他又無法明言。
他甚至都想好了,老李只要稍微明白他的意思,不用十萬,打個七八折,而且不必一次性支付,在安全可靠的情況下,每年支付一部分,他都愿意選擇老李。
奈何,不是所有人都跟河東來的那個年輕人一樣花花腸子。
是的,花花腸子。
實話,其實他并不喜歡這種性格,總感覺有些靠不住。
“老嘯,你看。”
妻子走上前,麻利接過他手中的行禮,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歐陽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望,只見兒子坐在飯桌旁大快朵頤,上面擺放著兩兜水果,以及一大包市面上難得一見的洋牌子食品,有什么麥麗素、酒心巧克力、栗米條等等。
“爸,你回來了,累不,我幫你泡杯茶?”
歐陽嘯笑著點頭,有些尷尬。
顯而易見,河東那家伙又派人上門送禮了。
而不管他喜不喜歡這樣的行為,現實的情況是,家里的氣氛比以往融洽不少,讓他體驗到了久違的幸福福 兩個禮拜前,他回家哪有這種待遇?
妻子總會酸溜溜抱怨著誰家又添置了什么新物件兒,至于兒子…主動打招呼的情況幾乎沒櫻 喝著兒子泡的茶,吃著妻子精心烹飪的菜肴,歐陽嘯一時間感觸良多。
“家里還有酒嗎,我想喝一杯?”
“有有,我去給你拿,茅臺呢!”妻子笑嘻嘻。
惠民賓館。
歐陽嘯望著眼前的年輕人,表情復雜。
“我可以接受你的研發資助,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你講。”郭永坤笑著示意。
世上哪有什么不勞而獲,任何成功都需要經營。
接受資助,也就意味著同意鄰一次的會面成果。
“在飲料生產之前,你們的工廠必須有完善的配套設施,并且達到一定規模,最起碼擁有中等以上的生產車間,否則我有權另找別家,退還你們資助的研發資金。”
毫無疑問,對方是在擔心自己嘔心瀝血的成果,最終被糟蹋了。
所幸郭永坤沒有這個想法,他是真想將健力寶做大做強。
“我能先問問,你的研發還需要多久嗎?”
健力寶具體是什么時候研發出來的,郭永坤并不知情,只知道它一炮而紅的時間——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
“這個不好。”
歐陽嘯搖頭道:“科研方面的事情,沒人得準,預計快則幾個月,慢則一年半載。”
“好,我答應你。但我需要一年半的時間,在這個期限內,你的條件無法生效。”
是的,一年半。
畢竟建廠房和采購設備都需要時間,而且…還需要一大筆錢。
至于這筆錢怎么去搞,郭永坤已經心中有數,他在等一個日期。
在某個特殊的日子里,會發生一件事情,改變了一個人、乃至一個家庭的命運軌跡,他只要有所作為,便能獲得一筆不菲的酬勞。
他很有把握。
歐陽嘯點點頭,沒有異議,顯然也清楚高樓大廈不可能一夜平地而起。
“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
歐陽嘯微微一怔,道:“你。”
“你得保證竭盡全力研發這款飲料,如果最終口感不行,我有權要求進行再次調配。當然,如果需要資金,我可以再追加。”
郭永坤必須確保健力寶還是健力寶,他大約能看出對方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和他交易,所以萬一敷衍了事…
那絕對不校 “這還用你,這是我的心血,我還能藏著掖著?”
對方卻是有些生氣。
不過…這樣最好。
那就明他沒有二心。
郭永坤趕緊安撫。
隨后,倆人便簽訂了一份研發資助協議,郭永坤當場支付了一萬現金。
健力寶總算到手了。
而且成功將老李踢出局,免得再釀一場悲劇。
郭永坤異常開心。
臨行的前一,還特地請大頭吃了頓飯,既然不知不覺又走進了商場,那他就需要積累一些人脈。
實際上他在羊城并非沒有認識的人,奈何…那些人現在不認識他啊!
歷時正好二十,郭永坤從羊城功成而退,乘飛機回到河東。
這年頭的機票申請起來很麻煩,所以一般搞到手的都是雙向的,各大單位也好面子,總不能去時坐飛機,回來擠綠皮火車吧?
丟不起這個人。
背著帆布包慢悠悠走近區門口,習慣性地轉向對面。
“哥!”
大概是半下午的緣故,賣部沒有顧客,郭永年正坐在柜臺后面打瞌睡,聽到這個聲音,猛地一個激靈。
“坤,你可算回了!”
一看他這個表情,郭永坤就知道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家里應該有些事情發生,而且大抵便是馮成剛的事情。
果不其然,郭永年麻利從柜臺后面走出來,嘰哩咕噥了好一陣兒。
“艷兵哥?”
“對呀,馮家人應該找上他了,想讓他幫忙周旋,都找你好幾次了,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郭永坤微微瞇眼,好一個馮家,臉皮還真夠薄的,這么大的事情,兒子還關在派出所,硬是拉不下面子親自上門,又開始從艷兵哥身上打主意。
誰給你們的驕傲?
“坤啊,要不…這事你就退一步,郝家畢竟一直對咱們家不錯,而且上次那件事,艷兵哥還幫了忙,可別因為這件事,耽誤了人家的前程。”
郭永坤蹙了蹙眉,這也是他略有顧忌的地方。
“哥,我心里有數,這事等我見了艷兵哥再。”
“那…行吧。”
當晚上,剛吃過晚飯,郝艷兵便再次找上門。
他平時一般不會回來這么早,想必是得知郭永坤回了,才特地下了早班。
倆人沒在家里商談,離開了區,漫步在外面的老街上。
“艷兵哥,馮家人怎么跟你的?”
“還能怎么,希望你們家這邊能出個諒解書唄。”
郝艷兵攤攤手道,心里也挺煩躁,他自己的一大攤子事情還沒忙活完呢,得為這個事掛心。
可沒辦法,所長親自發的話。
“就這?”
“哦當然了,他們可以適當給些補償。”
“適當?”郭永坤冷笑一聲,瞧瞧,多勉強的感覺,甚至怎么聽怎么有種施舍的味道。
老子稀罕嗎?
“坤哪,我是這個意思,你聽聽,要是錯了話,你見個諒。”
郝艷兵語重心長道:“老話得饒人處且饒人,惠那邊…畢竟沒受到什么傷害,而你哥現在開個賣部,你也在單位工作,都是吃公家飯。對方背景很深呀,為了這點事鬧得太僵,只怕不值當。你呢?”
郭永坤清楚他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而且講得也不無道理。
只是他不知道,馮成剛這廝就是個狗皮膏藥,上輩子的事情就是很好的證明,從河東一直追到首都。
最后之所以放棄了,那是因為姐姐和同學手里有他的把柄。
然而現在事情已經出現偏差,自己報了警,倘若被他輕松輕松出來了,誰能保證接下來的事情會怎樣發展?
所以在他看來,打狗,就得把他打疼了!
否則不長記性。
“艷兵哥,我就問一句,這事對你有影響嗎?”郭永坤正色道。
“對我能有什么影響啊,我的性格又不合適當官,也沒想過,干干刑偵挺好的,我也喜歡。”
郝艷兵笑道:“再了,你艷兵哥可是憑本事吃飯的,我這個隊長一般人還真干不了,所以千萬別擔心我這邊,為你們自己想想。”
那郭永坤心里就有了數。
干他丫的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