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是個作家?”
“是。”
“聽說你上學的時候是個混混?”
“是。”
“那你是怎么從一個混混變成一個作家的?”
一家法式的西餐廳里,浪漫舒緩的爵士樂在悠悠揚揚的響著,透過西餐廳的窗,能看到搖曳的梧桐,和夜晚霓虹閃爍下步履匆匆的行人。
從程行坐下來開始,這已經是對面那個女子問的第七個問題了。
如果不是因為對面女子的面容還算姣好,程行早就已經起身離開了。
“能問點其它的問題嗎?”程行問道。
那女子搖了搖頭,道:“我對這個問題比較好奇。”
“對不起,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你。”程行道。
那女子聞言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然后撩了撩耳邊的長發,淡淡地說道:“生孩子很痛苦,我不想生孩子。”
“所以我也不想結婚,這次相親,是被父母逼過來的。”她又道。
程行笑了笑,道:“我也不想結婚,這次也是被父母逼來的。”
“那就好。”她松了口氣。
兩人無話,氣氛有些沉默。
兩人忽然同時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然后幾乎是異口同聲道:“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了。”
兩人愣了愣,隨后彼此皆笑了笑。
“這頓飯我請。”那女子說道。
“好了,相個親,哪里有讓女方買單的道理。”程行示意讓服務員過來,搶先買了單。
那女子看了程行一眼,然后笑道:“其實相不成親,互相留個聯系方式做個朋友也是可以的。”
程行起身擺了擺手,笑道:“不用了,我還真有事,有幾個高中同學組了個飯局,我得過去一趟。”
說完,程行便起身離開了。
望著程行離去的背影,那女子愣了愣。
走出這家西餐廳,程行伸了個懶腰然后給周遠打了個電話。
“喂,周遠,你們那里開始沒?”程行問道。
“人都剛到,怎么,大作家你要過來?你今晚不是要去相親嗎?聽陳阿姨說今晚給你介紹的這個相親對象很不錯,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周遠笑道。
“已經相完了。”程行道。
“啊,這么快?”周遠驚訝道。
“相個親而已,能有多慢?行了周遠,用微信把地址發我,我現在就過去。”程行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沒過多久,微信上出現了周遠發的位置共享,程行打了輛車趕了過去。
“大作家來了,快坐快坐。”看到程行推門進來后,周遠起身笑著相迎道。
起身的不只是他們,還有酒桌上的其他人。
男男女女,一共有十幾人,程行看了看,這些人中有些人已經不認識了,但有些人還很熟悉,基本上都是高中時的一些同學。
程行在周遠旁邊坐了下來。
面對這個如今混的不錯,已經成為了一名作家的同學,許多人都過來寒暄敬酒。
與他們互相打過招呼后,程行端起杯,與他們一起喝了杯。
然后眾人便開始觥籌交錯地喝了起來。
都已是三十歲的年紀,又是同學聚會,聊的肯定都是學生時代的事情。
而青春里的那些故事是聊不完的。
于是,越聊,酒越多。
越聊,故事也就越多。
“程大作家還記得我嗎?”酒過三巡后,有個穿著粉色長裙,唇上抹了艷麗唇彩的女子端著酒杯走了過來,她依靠在程行的座椅上,彎下腰低著頭笑問道。
在她上身大開的V字禮服里,程行看到了一抹白色。
他瞅了一眼,然后挪開目光,將杯子中的酒舉了過去,笑著說道:“王顏。”
“咯咯咯,你竟然還記得。”她將酒杯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后嫵媚一笑,道:“不過你記得我,大概跟當初我和陳青的關系很好,跟她形影不離有關吧。”
她笑道:“程大作家,當年你追陳青追的好癡情哦,從初中追到高中,整整追了六年,我可全都看在眼里。不過可惜了,陳青沒眼光,竟然把你給錯過了。”
“也不能這么說嘛,其實陳青現在混的也不差,程行跟陳青當年沒有走到一起,只能說是有緣無分。”有一名戴著眼鏡的男子忽然說道。
“其實,早在高中時,我就知道程行跟陳青他們走不到一起。”有個名叫趙靜的女子忽然出聲道:“高三下半學期的時候,程行跟陳青的戀情在學校里不是傳的沸沸揚揚嗎?我就有偷偷的去問過陳青,問陳青她跟程行是不是談戀愛了,誰知道當時陳青說程行不過只是一個混混罷了,誰會喜歡他,那時候我就覺得他們走不到一起。”
眾人聞言都有些驚訝跟唏噓,那時候他們上學時,都覺得程行跟陳青已經是一對了,畢竟那時候程行算是學校里跟陳青走的最近的男生。
“沒想到中間還發生過這么一件事情,真是的,當時我跟她關系那么好,她竟然都沒跟我說過,那時候我還真以為她跟程行在一起了。”王顏笑道。
“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喝酒喝酒。”周遠忽然道。
程行當年在高中追陳青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周遠怕這些人提陳青讓程行想起以前的往事難受,于是便提起酒杯打了個圓場。
只是周遠不知道的是,哪怕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程行心里也早就已經沒有半點波瀾了,事實上,在幾年前的安城一中校慶上,程行還見過她。
美麗依舊。
只是那個校慶,給程行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她,而是他們班另外一名女生。
“我之前在網上看到過一句話,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都會遇到一個驚艷伱整個青春的人,如果我們高中的學生時代也有這個人的話,你們覺得會是誰?”坐在周遠旁邊的鄧凱忽然笑著問道。
“我覺得是陳青。”
“不對,我覺得是隔壁班的李妍。”
“我覺得是高二的李姿。”
“我提一個,大家都沒異議。”忽然有人說道。
“誰?”眾人問道。
“姜鹿溪。”他道。
眾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她,確實。”周遠嘆了口氣。
“如果用驚艷這個詞的話,那還真的就只有她了,不論陳青也好,還是李妍也罷,她們我們是都能有些交集的,平時也是能跟她們說說話開開玩笑。但是姜鹿溪,我整個高三生涯,好像都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鄧凱道。
“如果我們班里有個人,平時都沒跟他說過幾句話,過去那么多年早該忘記了,但就只有姜鹿溪有這個能力,讓見過她的人,這輩子都很難再去忘記她。”坐在周遠對面的孫離說道。
“孫離,你可結婚了啊,就不怕這句話被你媳婦知道。”周遠笑著說道。
“實話實說嘛,況且她又不在。”孫離說完話又笑道:“你小子也別裝,當年她問你收作業時,你不是臉紅的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只是可惜,那么好的一個人,怎么就偏偏出家信起了佛來,還說什么這輩子都不會結婚,要去當一個居士,潛心鉆研佛法。”一個名叫李麗的女同學嘆息道。
“什么?姜鹿溪出家了?”鄧凱驚訝道。
這個消息對于鄧凱來說,實在是太過爆炸了。
“啊?你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去年就傳開了,就是去年夏天,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姜鹿溪宣布皈依佛門,在家帶發修行,成為了女居士。”周遠道。
“真的假的?”鄧凱摸了摸頭,還有點不敢相信。
“真的,你這什么2G網,去年她出家那事都登上抖音的熱搜了。”周遠道。
“以前聽說過她信佛,但是沒想到她真會出家啊!”鄧凱道。
“當時剛知道的時候我們也很震驚,去年她那個時候可是正處于事業的上升期,申利的女老板可是把她當做繼承人在培養的,幾乎參加什么活動都會把她帶著,誰知道她會在那個時候宣布從申利辭職,然后宣布出家。”李麗道。
“如果她沒有從申利辭職,或者是選擇出家的話,過不了多久,她可能就會成為從我們安城走出去的最有名的人。”王顏不無羨慕的說道。
“是啊,能在這種時候從上面退下來,宣布從申利辭職出家,這得有多大的毅力,又得放下多少功名利祿啊!她把這些看的可真輕。”鄧凱驚嘆道。
“只是不結婚這事,太可惜了。”有人道。
姜鹿溪出家這事,即便是再次討論,也是引起了眾多唏噓跟惋惜。
這樣一個驚艷了他們整個青春的女孩兒,最終的命運卻是出家。
這如何不讓他們覺得惋惜。
“所以她終究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過程行,上次一中校慶你不是也去了嗎?聽說姜鹿溪也去了,跟她說上話沒?說起來自從高中畢業之后,我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孫離問道。
“沒有。”程行搖了搖頭。
三年前的那場一中校慶,一中邀請了許多從學校走出去的名人,他們那一屆被邀請的五人中,光他們那個班,就有程行,姜鹿溪跟陳青。
再見陳青,已經對程行起不了什么波瀾了。
倒是再次見到姜鹿溪,引起了程行的許多回憶。
程行學生時代的家境并不算差,反而在安城還屬于中等偏上的那種,不過在17年時,他們家里發生了變故。
屋漏偏逢連夜雨。
次年,程行的母親因為多日操勞住進了醫院。
那時候家里急需用錢做手術,程行借了許多人都籌不夠那最后的十萬塊錢,曾經那些跟他玩的不錯的朋友,早在他家發生變故時就已經躲得遠遠的了,哪里還肯借錢給他。
朋友不行,程行只能去找同學,但高中玩的比較好的那些同學,除了周遠把他打了兩年工攢的兩萬多塊錢借給了他外,其余的同學都不肯借他。
包括陳青。
陳青上大學時程行跟她還是有聯系的,大學畢業后就少了。
當時程行問陳青借錢時,陳青說了一句十萬太多了,要是一兩萬塊的話是能借的。那是其后幾年時間里,他們最后一次談話。
再然后,就是三年前的校慶了。
陳青主動過來跟他打了招呼,他們兩人也有說有笑的聊了一會天。
只是當時聊的是什么,程行早就已經忘記了。
當從陳青那里借錢失敗后,程行已經基本上把能借的人全部借了一遍。
到最后快要絕望的時候,程行聯系了一個他覺得最不會借錢給他的人。
那個人就是姜鹿溪。
高中時的程行,是學校最大的刺頭,除了好好學習之外,其他的事情沒有他不干的,而作為班長的姜鹿溪,最為痛恨的,自然就是程行這種人。
與外校的人打架斗毆,給人寫情書,早戀,抽煙喝酒。
這上面哪一條,在姜鹿溪看來,都不是學生該干的事情。
但是程行全都干了。
因此程行自然不會覺得自己這種人能問姜鹿溪借到錢。
而且姜鹿溪的家境是不好的,她不像是陳青,上大學每個月零花錢都有一兩萬,但最終姜鹿溪在讓程行給他看了病歷本后,當天晚上就把錢打過來了。
那時的程行還特地問過姜鹿溪,為什么會借錢給他。
姜鹿溪大學剛畢業的那兩年,工資也沒多少,這十萬,也應該是她身上一大半的積蓄了,她那時在海城工作,而海城的房價和物價并不低。
面對程行這樣的人,卻用自己身上大半的積蓄去幫助,程行當時是想不明白的。
而姜鹿溪給程行的答案卻很簡單。
我被孫琦她們欺負時,你曾幫過我,我們一報還一報,再不相欠。
聽到這個答案的程行當時就沉默了。
他沒想到,姜鹿溪之所以幫他,用積攢了兩年的積蓄去幫他,就只是因為這一件小事。如果這也算是幫助的話,那程行上學期間幫助過無數人。
在他們班級,只要是有人受到外班或者是外校的欺負,程行都會幫忙出頭,因為少年時期的中二,覺得自己既然是這個學校最大的混混,那自己班的人就不能被外人給欺負,他曾經因為爭風吃醋或者是因為幫陳青討公道曾跟人打過許多次架。
其實,幫姜鹿溪的那次他記得,那次都不算是幫。
因為孫琦那天晚上要欺負姜鹿溪的事情他提前就知道了,因為這事還跟陳青有關,本來程行因為陳青是不會去管這件事情的。
只是那天放學走得晚,正好看到了姜鹿溪被欺負的那一幕,那個女孩兒站在風雨中倔強不服輸的模樣,給程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或許是不想臨近畢業時這個清清冷冷跟神仙一樣的女孩兒最終帶著一些不堪的模樣留在自己的青春記憶里,程行最終還是上前幫其解了圍。
與姜鹿溪最后一面停留在了三年前的校慶。
與姜鹿溪最后一次談話,停留在了六年前她那次的雪中送炭。
但也就是這兩次,讓這道身影在程行記憶里停留了許多年。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句我被孫琦她們欺負時,你曾幫過我,我們一報還一報,再不相欠。
“來,程哥,我們高中時,因為有你在,沒被其他班的什么人欺負過,就沖這個,我就得敬你一杯,來,干。”孫離說完,一飲而盡。
其他人也跟著舉起酒杯敬了程行一杯。
此時的程行,也是推杯換盞,來者不拒。
不知怎的,多久沒有大醉的程行,此時只想大醉一場,不問離殤。
飯局結束時,眾人都喝醉了。
“程哥,要我扶著你嗎?”周遠此時問道。
“不用,你們先走吧。”程行道。
周遠是帶著她女朋友一起來的,他自己還被他女朋友扶著呢,程行怎么讓他扶。
“沒事,周遠你們先走吧,我扶著就行。”此時王顏上來扶住了程行。
程行此時腦袋有點暈,已經感覺不到身邊的人是誰了,只是能聞到一陣撲鼻的香氣,等到了樓下被風一吹,腦袋清醒過來一些,才發現扶住她的是王顏。
不動聲色的躲過王顏即將貼在自己嘴上的鮮艷紅唇,程行攔了輛出租車,然后坐了進去,他將車門關上,然后系上安全帶,對著車窗外的王顏道:“不早了,早點回家吧。”
望著消失在眼前的出租車,王顏嘟了嘟嘴,嘆息了一聲。
出租車在小區停下后,程行邁動著疲倦的步伐回了家。
到了家后,程行直接躺在了沙發上。
他將室內的空調打開,然后打開抖音,隨意的滑看了兩下。
最終,程行的目光在一個視頻里停了下來。
現在已經快到九月了,全國各地的中學也都已經開學了。
這是某個實驗高中的迎新晚會。
視頻里的女生頭上戴著紅色的帽子,身上穿著橘黃色的襯衫和灰色的格子裙。
兩條纖細白嫩的腿上并沒有穿什么東西,腳上則是白色的襪子和白色的運動鞋。
女生的臉上戴著一副眼鏡,兩條編好的麻花辮垂至胸前。
在這一刻,程行忽然從她的身上看到了姜鹿溪的影子。
仿佛回到了那年高三的畢業晚會上。
那天,姜鹿溪的馬尾輕蕩,也在舞臺上演繹了一首歌曲。
只是,視頻里的女孩兒沒有姜鹿溪漂亮。
但充滿青春氣息的校園舞臺,以及女生那清純的裝扮和清澈自愈的聲音,讓程行忽然有些癡了。
我會慢慢長大,在日月星辰下,偶爾和草木說話。
然后乘著風啊,散落海角天涯,落入土壤生根發芽!
你要等著我啊,在荏苒的時光,盡管歲月幾經掙扎。
我會趁著月色,天空破曉之后,日落之前抵達!
歌詞寫的很好,歌聲也很好聽。
程行聽著聽著,一陣疲倦感襲來,漸漸地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