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中式庭院緊靠一片市中心的綠地,前院是一片寬闊的草坪,抄手游廊繞著圍墻修建,白墻黑瓦,一直延伸到后院的私家花園。
周圍種著一排四季常綠的香樟樹,卷棚樣式的歇山頂屋頂掩映在綠樹之下,看上去只覺得重巒疊嶂,從視覺上將這院子的面積又擴大了幾分。
顧念之剛才只是隨便看了一眼,就覺得氣派不凡。
這種中式庭院特別占地方,還有個寬闊的院子,居然在市中心…
顧念之撇了撇嘴,小聲說:“…這里可以做博物館了吧?”
這樣的地段,這樣的面積,現在哪有無權無勢的人敢這樣住?
到了這個地步,光有錢是不可能住到這樣的房子的。
霍紹恒瞇著眼睛打量了一番。
他也有同樣的疑問,但是沒有像顧念之一樣嘀咕出來。
兩人今天來這里探路,又是一種打扮,沒有像昨天一樣打扮的跟普通游客似的。
今天兩人穿得特別潮,而且是那種特別有文化氣息,紐約布魯克林自由藝術家們的那種潮。
臉上都戴著大墨鏡,頭發故意弄得亂糟糟的,但又不是真的亂,而是用發膠精心打理過的亂,亂中有序,只見桀驁和不遜。
頭上戴著一頂巴拿馬草帽,身上穿著黑色麂皮馬甲背心,腿上都是哈萊姆褲,就像剛剛從紐約回來的海外華人。
舉著手上的單反相機對著院子拍個不停,不斷地做出非常夸張的語氣和姿勢。
“Oh,myGod!”(我的上帝!)
“Thisissobeautiful!”(真是太美了!)
“Fabulous!”(美不勝收!)
他們在門口剛剛拍了兩張照片,有個白衣黑褲保姆打扮的年輕姑娘從那座中式屋子里走了出來。
她沿著門前草坪上鋪設的灰色小石子路一路走了過來。
站在門口的木柵欄前,她笑著問:“兩位這是干什么呢?”
顧念之忙收了相機,用著帶有極濃厚外國人口音的華語朝她豎起大拇指:“…太美了!太偉大了!”
那年輕姑娘抿嘴笑了,“你們是外國人?從哪里來的?”
“紐約,我們從紐約來這里采風、寫生。”顧念之結結巴巴地說,一邊說,一邊手臂大幅度的比劃著,就跟那些在國外土生土長的華人小孩一樣的德性。
那年輕姑娘的態度更好了,笑著說:“我們的主人今天正好在家,看見你們在門口轉悠,想請你們進去喝杯茶。”
顧念之心里警醒起來,但表面上還是漫不經心地樣子,笑瞇瞇地說:“不…不打攪了。我們,就是照照片,寫生。”
“我們的院子很美的。”年輕姑娘推開了柵欄門,“你們今天不進來,以后就說不定就看不到了。”
顧念之做出驚訝的樣子,將墨鏡推到頭頂,瞪大眼睛,“hy?hy?”
“我們家主人要移民出國了,這房子他捐給市里的博物館了。”年輕姑娘讓開路,“里面的家具都是紫檀木,都會留下,不會帶走。”
顧念之“啊”地叫了一聲,朝她豎起大拇指,“你的主人真偉大!”
霍紹恒拿出一支煙抽了一口,叼在嘴里,做出吊兒郎當的樣子,含糊不清地說:“…那就看看…”
同樣是外國人說華語的感覺。
那年輕姑娘瞥了霍紹恒一眼,笑著指著藏在柵欄另一邊的原木色垃圾桶說:“這里不能抽煙,先生請把驗扔到這里。”
霍紹恒唔了一聲,不情愿地扔了煙。
顧念之見霍紹恒不反對,也就跟在他后面進了院門。
那年輕姑娘在后面輕輕帶上門,帶著他們往主屋走去。
門口的臺階是石頭做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質,但是擺放拼接錯落有致,有種古樸的韻味。
看上去這屋主還是個喜歡傳統文化的人?
顧念之嘀咕著,一路走了進去。
“先生,他們來了。”年輕姑娘在前面停下了,恭恭敬敬地躬身半彎著腰說話。
顧念之不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都什么年代了,就算是做傭人,那也是一份正經工作,靠勞力賺錢,干嘛要卑躬屈膝到這個地步?
真當是英國的首相梅姨見威廉王子,恨不得跪下來吻他的腳?
話說回來,對面那人還不是王子呢…
顧念之腹誹不已。
霍紹恒卻已經在打量坐在客廳中間沙發上的那個老人。
這人也不年輕了,但保養得不錯,看上去好像才五十出頭,可是根據資料顯示,這人已經六十五歲了。
他的頭發還不錯,只是略微花白而已,沒有染成黑色,臉上微微有些發福,所以皺紋也不明顯。
他面前的紅木茶幾上擺著一套功夫茶的茶具,見他們進來了,隨意抬了抬手,笑著說:“兩位幸會,遠來是客,坐下來喝杯茶吧?”
顧念之從霍紹恒背后探出頭來,古靈精怪地皺了皺小鼻子,一臉嫌棄的說:“我討厭喝茶!我只喝可樂!”
那人凝視著顧念之,過了一會兒,微微一笑,對站在一旁的年輕姑娘說:“阿梅,去買兩瓶可樂。”
那年輕姑娘笑著應是,轉身出去了。
霍紹恒拉著顧念之的手,和她一起走到沙發上,和那人面對面坐著。
“您好,打攪了。我們剛從紐約來,藝術系的學生,來寫生、拍照。”霍紹恒比劃著,口音拿捏得恰到好處。
作為曾經駐外的外勤,霍紹恒的偽裝本事爐火純青。
顧念之為了不給他添亂,只能盡量少說話。
“沒關系,沒關系。”那人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這時顯了出來,看著有點滄桑感了。
他的目光在霍紹恒和顧念之之間游移,最后還是盯在顧念之臉上,笑著說:“這位小姐也是剛才國外回來的嗎?”
“Ofcourse。”顧念之聳了聳肩,“這里比紐約干凈,我很喜歡這里。”
聽顧念之這樣一說,那人哈哈大笑,略微打消了一點疑慮。
只有真正在紐約住過一陣子的人,才能說出C城比紐約干凈這種話。
那人給自己倒了小小一杯功夫茶,握在手里,深深吸了一口熱氣聞了聞,再吹了吹,抿了進去,閉目品嘗那茶的味道。
顧念之忍著不去看霍紹恒,只是好奇地打量這屋里的家具。
剛才那年輕姑娘說這里都是紫檀木的,顧念之其實不懂這些木材,一眼看去,只覺得屋里挺陰暗的,屋角一只比較古老的立柜有著繁復的雕花,看上去手工精湛,但是偏黑的色調她還是敬謝不敏。
說實話,這里如果不住人,妥妥的就是拿著古代家私博物館…
那人喝完一杯茶,睜眼看去,見顧念之轉著腦袋四處打量,大眼睛里透著近乎無知的純真,就像那些從小家境優渥的孩子,不懂人間疾苦。
顧念之今天也改裝過,眼睛里戴了深藍色美瞳,看上去眼睛發藍,頭發挑染成淺色,高直的鼻梁,挺像混血的華裔。
雖然菱角唇還是很明顯。
不過有這種嘴唇的人多了,光是嘴唇說明不了什么。
那人收回視線,笑著跟他們說起了紐約。
“我去年剛從紐約回來。那是個好地方,我在紐約中央公園那邊有一套公寓,可以從窗戶里看見公園的綠地,風景不錯。”
顧念之頓時做出更加吃驚的樣子,“你在CentralPark那邊有公寓?!你一定非常有錢!那里的房子太貴了!”
“我老了,只想找個好地方安度晚年。貴有什么關系呢?錢反正是用來花的。我又沒有后代子女,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等花完了,就回饋社會。”
那人說著,笑瞇瞇地看了顧念之一眼,“小姐你是美國人?你爸爸媽媽是做什么的?”
顧念之點了點頭,“我爸爸是小學教師,我媽媽是家庭婦女。他們沒什么錢,所以我要打工付學費。”
她指了指胸前的相機,一本正經地說:“我這就是接了一家雜志的活兒,來華夏拍一些古建筑的照片回去交差,順便掙點下學期的學費。”
那人笑得更和藹了,夸顧念之:“有志氣!現在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太少了,能靠臉吃飯,卻偏偏要跟人比才華。”
顧念之摸了摸自己的臉,裝作聽不懂,故作疑惑地說:“…什么叫靠臉吃飯?臉能吃嗎?”
“啊?哈哈哈哈…”那人被顧念之的話逗得哈哈大笑,搖頭道:“沒有沒有…你的華語啊,真是…”
顧念之這時才看了霍紹恒一眼,小聲說:“我說錯什么了嗎?”
霍紹恒也是一臉不解的樣子,說:“…應該沒錯吧?”
兩人像足了那種對華語半懂不懂的華裔小年輕。
幾個人說著話,那年輕姑娘拎著一兜子可樂回來了,還有一些冷飲。
她將這些東西放到一個冰盒里端了出來,對顧念之和霍紹恒說:“我們主人不吃這些東西,所以家里沒有,這是剛去外面買的。”
顧念之拿了一罐可樂飛快地掃了一眼,見沒有問題,拉開瓶蓋喝了一口,感慨地說:“怎么能沒有可樂呢?如果沒有可樂,生活該是怎樣?”
霍紹恒也拿了一瓶可樂,不過沒喝,放到自己面前的茶幾上,朝那老人點了點頭,又問旁邊站著的年輕姑娘:“請問洗手間在哪里?能借用一下嗎?”
那年輕姑娘忙說:“您跟我來。”
她帶著霍紹恒去洗手間,客廳里只有顧念之和那老人兩個人。
顧念之伸著長腿,哼著走調的英文歌,很是放松的樣子。
那老人再次凝目注視著她,緩緩地說:“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顧念之笑著說:“我叫Grace,今年十八歲,怎么了?”
她有意把自己的年紀說小了兩歲,就像個剛剛上大學的大學生。
那人一聽顧念之的英文名叫Grace,瞳孔猛地縮了一下,但很快回過神,若無其事地說:“…你剛才說你上大學,還要自己付學費?”
“是啊…”顧念之皺起眉頭,把可樂放在茶幾上,“我家沒錢,我又沒有申請到獎學金,唉,您不知道,打工太累了…”
那人緩緩地笑了,伸出手,蓋在顧念之還沒來得及抽回來的手上,說:“…你可以找人幫你付錢…”
“我找了啊,可是找不到…”顧念之不動聲色抽回自己的手,皮皮地一笑,“哪里有那么好的事?誰會給我付學費無緣無故?”
這是今天的第一更:第1782章《靠臉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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