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昭石想起很久之前,李綺娘與他對簿公堂,逼他交出鑼鼓巷的那處宅子,全然不顧顏家初來京城,沒有那處宅子便無處安身。
李綺娘不僅惡俗奸詐,而且自私無情。
見他神情飄忽,田珍珍柔聲說道:“奴家知道顏大哥性情高潔,不喜為錢財所擾,水芹巷的那處宅子,咱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另外,奴家還有三十畝水田做嫁妝,水田的出息足夠咱們一家的吃穿用度,奴家雖然蠢笨,可也會做些針線,以后也能做針線貼補家用,為相公購買筆墨,給侄兒做上幾件新衣。”
她說到“相公”兩字時,一臉的嬌羞,臉蛋上兩朵淡淡紅云,雪白的肌膚變成胭脂色,顏昭石只看一眼,便心旌神搖。
他顏昭石何德何能,竟能遇到這般溫柔賢淑的女子。
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少女,這世上最難消的便是美人恩,田珍珍愛他、敬他、懂他,雖然不懂琴棋書畫,但是嬌媚可人的小家碧玉,比起矜持古板的大家閨秀更加惹人憐愛。
顏昭石想把田珍珍抱進懷里,可他的手剛剛觸摸上去,田珍珍便發出一聲嬌呻。
“怎么了?”顏昭石關心地問道。
田珍珍的雙頰更紅了,她羞得不敢去看顏昭石,小聲說道:“顏哥哥,你的力氣好大,人家好痛。”
顏昭石一怔,田珍珍微微側過身子,顏昭石這才看到,田珍珍身下的床單上有兩朵櫻紅。
顏昭石心頭大震,原來他醉酒時已經奪了田珍珍的初紅。
他將田珍珍擁進懷里:“珍娘,你還這么年輕,我一定會珍惜你。”
正在這時,屋門從外面被人推開:“顏兄,快起來,喝一碗醒......”
聲音戛然而止,張秀才驚訝得看著床上的兩個人,大張著嘴巴,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你們,你們......”
田珍珍嚶嚀一聲,把臉埋進顏昭石懷里,顏昭石驚惶失措地拽起一角錦被遮住田珍珍那細瓷白玉般的身子。
“張兄,你聽我解釋,你......”
張秀才手里捧著的醒酒湯摔落地上,瓷器碎裂的聲音在寧靜的夜里格外響亮。
張秀才走到床前,朝著顏昭石便是一記同樣響亮的耳光:“你這個畜牲,衣冠禽獸,虧我當你是謙謙君子,你卻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事,珍珍雖然曾經許配過人家,可她還是黃花閨女,你讓我如何向岳家交待,我和你拼了!”
張秀才捶兄頓足,發瘋般撲向顏昭石,和他扭打起來。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田氏在丫鬟的攙扶下急匆匆走過來:“怎么了,這是怎么了,別打了,別打了!”
丫鬟指指床上,田氏赫然看到錦被下露出的一縷青絲,接著她又看到散落在椅子上的衣裙:“這......這是珍珍的衣裳,怎么會這樣......”
田氏身子晃了晃,暈死過去,丫鬟上前一步,扶住了田氏:“老爺、顏大人,你們別打了,太太暈過去了!”
張秀才停下手,一把推開已經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的顏昭石,沖到田氏身邊,哭喊道:“娘子,娘子,你不要嚇為夫啊,是為夫對不起你,沒有保護好妻妹,都是為夫的錯,是為夫的錯,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為夫也不想活了!”
原本藏在錦被下的田珍珍聽到姐夫的哭聲,嚇了一跳,一把掀開錦被,顧不上自己身無寸縷,掙扎著要去看姐姐。
顏昭石連忙拿起椅子上的衣裙,手忙腳亂幫她穿上:“珍娘,你不要害怕,有我,一切有我。”
田珍珍哭著說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如我這般蒲柳般的女子,本不該宵想顏大哥這樣的芝蘭玉樹,是我配不上,連帶著讓姐姐也為我蒙羞,我對不起姐姐。”
聞言,田氏在心里冷笑,不要臉的狐媚子,終于說了一句人話,你就是對不起我。
可能是張秀才愛妻情深,也可能是田珍珍感天動地,田氏終于幽幽醒轉:“......珍珍......珍珍的名節......夫君,妾身求求你,不要把珍珍送回娘家,妾身的娘家最是重規矩,父兄會將珍珍沉塘的,珍珍的命太苦了,夫君,妾身求你了,妾身給你磕頭。”
說著,田氏便掙扎著要跪下去,張秀才連忙托起她嬌弱的身軀:“娘子這又何苦,你我夫妻本是一體,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我答應你便是,我不會將妹妹送回娘家,我一定會為妹妹討個公道,天亮就去衙門敲鼓鳴冤!”
田氏忙道:“他是衙門里的官,縣太爺一定不會抓他,我們直接到京城告御狀,妾身聽說那大理寺,專門審這些當官的。”
田珍珍哭得肝腸寸斷,她推著顏昭石:“顏哥哥你快去求求姐夫和姐姐,你不能坐牢,你若是坐牢了,奴家也不活了。”
顏昭石咬咬牙,走到田氏和張秀才面前,雙膝跪地:“張兄,嫂夫人......”
張秀才抬手便是一記耳光:“淫賊,你不配與張某稱兄道弟。”
田氏心疼妹子,連忙勸道:“夫君,你聽聽他要怎么說。”
張秀才冷哼一聲,眼睛瞟向依然衣衫不整的田珍珍,見田珍珍臉上有淚,卻更加楚楚動人,他頓時心中一蕩。
顏昭石卻已經不敢去看張秀才了,他低著頭,艱難地說道:“顏某愛慕令妹已久,今日酒醉做下如此不堪之事,這是顏某之錯,但是顏某不會逃避,定會負責。”
田氏忍不住問道:“我妹妹的名節已經被你盡毀,你要如何負責?”
顏昭石道:“在下想要求娶令妹,還請張兄和嫂夫人應允。”
田氏有些為難,她看向張秀才,說道:“夫君,這倒是一門好親,可他既然做過錯事,妾身擔心今日他不得已求娶了珍珍,日后卻會對珍珍不好,如是那樣,豈不就是誤了珍珍終生。”
張秀才想了想,道:“娘子所言極是,我看這門親事還是算了吧。”
顏昭石頓時大驚失色,忙道:“不可啊,張兄,此事萬萬不可,顏某對令妹之心,可昭日月,今生今世,定將令妹視如珍寶,如有反悔,顏某不得善終。”
聽他發下毒誓,田珍珍感動極了,她走過來,陪著顏昭石一起跪下:“姐夫,姐姐,你們就答應這門親事吧,顏郎是君子,他定然會履行諾言,不會反悔的。”
顏昭石心思百轉千回,今天晚上,田珍珍先是稱他為顏大哥,后來又是顏哥哥,現在又當著姐夫和姐姐稱他為顏郎。
有美如此,夫復何求?
田氏同樣很感動,她恨不能掐死眼前這個小娼婦。
她伸手擰住張秀才腰上的肉,凄聲說道:“夫君,不如我們就成全他們吧。”
張秀才疼得想把顏昭石再暴揍一頓,這個王八蛋,竟然能在他家里就和田珍珍睡到一處,而他這個當姐夫的,這半年來也才和田珍珍睡過兩次,而且每次都是偷偷摸摸,即便如此,還是被田氏這個母老虎給發現了。
張秀才越想越覺自己委屈,只覺自己頭上郁郁蔥蔥,看向顏昭石的目光越發凌厲。
“不能就這樣輕易答應吧,發個誓,上下嘴唇動一動,就想把妹妹騙走,不行,絕對不行!”
顏昭石也很心虛,張秀才莫不是要獅子大開口,讓他出錢吧。
他現在雖然衣食無憂,可也沒有多余的銀子。
好在張秀才沒有要錢,他說道:“既然你是讀書人,那么讀書人的事,就用筆墨解決吧,你把對舍妹所做之事寫下來,保證此生與舍妹舉案齊眉,決不做休妻另娶之事。”
顏昭石一聽,就有些不愿意了,他可以寫保證書,保證日后與田珍珍好好過日子,可是卻不想把今日之事寫出來。
見顏昭石目露猶豫,張秀才冷笑,對田氏和田珍珍說道:“你們全都看到了吧,這就是一個偽君子,什么負責,什么誓言,都是他用來欺騙無知婦孺的,依我看,還是去報官吧,清水縣告不成,那就去京城,去大理寺!“
田氏聞言,眼睛一翻,又要暈死過去,張秀才慌忙抱住她,田氏靠在張秀才肩頭,滿臉悲戚。
田珍珍則嚇得緊緊抱住顏昭石的手臂:“顏郎,奴家不要和你分開,你就寫吧,姐夫和姐姐是咱們的親人,他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給奴家一個保障,免得等到奴家人老珠黃,顏郎會嫌棄奴家。”
顏昭石看著宛若受驚小鹿一般的嬌嫩少女,卻是再也硬不下心來。
這個可人兒,與他相識于微時,不嫌棄他身無長物,也不嫌棄他人到中年,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委身于他,豈是李綺娘那惡俗的市井粗婦可以相提并論的。
可惜,原配發妻的名份卻給了李綺娘!
田珍珍像是讀懂了他的心思,凄凄艾艾地說道:“奴家愿意做填房,只做顏郎的填房,以后早晚都給姐姐上香,請姐姐在九泉之下保佑奴家早日為顏郎誕下男丁,延續香火。”
顏昭石的心徹底軟了,嬌妻,兒子,他的香火,為了這些,他有什么不能寫的,何況張秀才和田氏都是田珍珍的親人,只要他和田珍珍夫妻恩愛,今日寫的這些便是一張廢紙。
思及于此,顏昭石橫下心來:“好,我寫。”
京城。
柴晏剛剛走出刑部大門,便看到了三哥端王。
端王爺走過來,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原本是想去摸柴晏的腦袋,忽然想起這里進出都是六部官員,便把手搭在柴晏的肩膀上:“嘿嘿,幾天沒見,又長高了。”
柴晏嫌棄地甩開端王的爪子:“我已經三年沒長個子了,你換個開場白。”
端王爺訕訕,沖著柴晏擠擠眼睛:“到我家吃肉去?走的時候再給你多帶一些。”
只看端王這個猥瑣的表情,柴晏就猜到那是什么肉了。
牛肉!
“怎么死的?”他問。
端王爺一臉沉痛:“求愛不得,離群出走,抑郁滿懷,唉,自盡了。”
柴晏嘆息:“太想不開了。”
“是啊,我們一定要讓它死得其所。”端王同樣嘆息。
兄弟兩人相攜而去,一駕馬車從他們身邊走過,馬車上的人忽然“咦”了一聲,可惜這兄弟二人還在悲天憫牛,全都沒有留意。
“二爺,剛剛那兩位是端王爺和七爺。”馬車上一名身穿僧袍的小僮說道。
柴善閉著眼睛,手里捻著佛珠,嘴唇一張一合,無聲地念著佛經。
小僮又道:“小的剛剛好像聽到他們說有人自盡,還說死得其所。”
柴善終于睜開雙眸,他有一雙與柴晏一樣的眼睛。
“自盡?小七這個不省心的,一定是又闖禍,把人給逼得自盡了。”
小僮嚇了一跳,忙道:“小的聽兩位爺的口氣,那人像是已經死了。”
“已經死了?”柴善眼中燃起兩團火苗,他對小僮說道,“掉頭,去端王府。”
“咱們不進宮了嗎?”小僮問道。
“先去超渡亡魂,好不容易遇上這個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快走,去端王府。”車廂兩側各有一個書架,柴善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經文,他要惡補,總不能到時捧著經文給亡者超渡吧。
小僮不解,又問:“那為何不是去七皇子府,闖禍的很可能是七爺啊。”
柴善有些嫌棄小僮打擾他背誦經文,但還是耐著性子說道:“你看小七像是會回自己家的人嗎?”
小僮一想,二爺說得太對了,七皇子還真不是那樣的人。
柴晏和端王爺下了馬,柴晏向身后看了看,對端王說道:“那駕馬車一直跟著咱們,是不是你的債主?”
端王搖頭:“父皇已經替我還了,我現在沒有債主了,一定是你惹的麻煩,說吧,你又闖了什么禍了?”
二人正在說話之間,那駕寬大卻沒有標志的馬車也到了府門前,只是車上的人卻沒有下來,離得近了,端王看清楚了,笑著對柴晏說道:“是二哥的馬車,那個車把式我認識。”
柴晏也認出來了,有些疑惑:“二哥為何不出來?”
端王思忖道:“該不會是又剃光頭了,不好意思出來見人?”
柴晏哈哈大笑:“二哥還有啥不好意思的,他又不是沒剃過光頭,走,咱們去掀他車簾,嚇他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