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之間,顏雪懷認出了這兩個人。
曾氏和顏雪平!
顏雪懷看到丟在旁邊的籃子,有幾個饅頭從籃子里掉出來,滾落在地。
顏雪懷看到顏雪平大聲叫喊:“我們走,不在這里賣了,可你要把籃子給我們。”
顏雪懷明白了,這里是碼頭,能在碼頭上驅趕人的,只能是漕幫的人。
“珍珠,過去問問是怎么回事。”
顏雪懷轉身進了船艙,珍珠很快便回來了,說道:“問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珍珠暗中監視過顏家的人,但是最熟悉的是顏二老爺,他并沒有馬上認出曾氏和顏雪平,直到顏雪懷讓他去問問,他才覺得這兩個女人有些眼熟,緊接著便想起這是誰了。
珍珠說道:“我問過了,那兩個女人到碼頭上賣吃食,被漕幫的兄弟驅趕了,她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常常趁著兄弟們沒有留意便跑過來,把吃食賣給船上的人。以前每次都是把她們趕走就完事了,只是這一次她們開口罵人,兄弟們才扔了她們的籃子。”
顏雪懷問道:“洪縣碼頭上不讓賣東西嗎?”
碼頭屬于朝廷,但是各地大多交由漕幫管理,各碼頭對于小商販管理并不嚴格,每天只收取兩三個銅板,便能在碼頭上叫賣整日。
可是顏雪懷仔細回想,好像剛剛在洪縣碼頭上真的沒有看到叫賣的小販。
珍珠解釋:“我問過漕幫的兄弟,以前碼頭上是可以叫賣的,五天前,也就是新知縣上任的第三天,有一條船停泊在此,船上的人在碼頭上買了包子大餅帶到船上吃,全部著了道兒,昏睡過去,醒來之后所帶金銀財物被打劫一空,賊人至今沒有抓到,為了安全起見,碼頭上不允許售賣任何吃食,衙門里早就貼出告示了。”
顏雪懷頷首:“原來如此,衙門里有告示,兄弟們做得并不過份。”
珍珠卻沒有走,還在原地站著,顏雪懷問道:“你還有事?”
珍珠躊躕著問道:“少東家,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離開京城之前,柴晏曾經叮囑過珍珠,若是顏家人糾纏顏雪懷,讓他不要手軟。
顏雪懷笑了笑:“不用管了,但愿她們能自食其力,認清處境。”
洪縣果然是個不安寧的地方,在此地不宜多留,這時,去買炭火的人回來了,船只不再停留,連夜向下一個碼頭駛去。
顏雪平扶起坐在地上的曾氏,埋怨道:“下次你別用這招了,他們不會手軟的,裝死都能把你扔進河里去。”
曾氏罵罵咧咧地從地上爬起來,朝著幾個大漢離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賊人抓不著,就會欺負小老百姓。”
“娘,你別說了,讓人聽到,咱們可惹不起。”
顏雪平說完,便向前走去,曾氏拉住她:“你還回去干嘛啊,又要讓他們轟出來。”
顏雪平甩開曾氏的手,不耐煩地說道:“我去找回籃子。”
曾氏這才想起那兩只籃子,催促道:“對,對,你快去找回來,還有饅頭,掉到地上的都撿回來。”
顏雪平沒有理會曾氏,小跑著回去,那條船依然停在原處,但是站在甲板上的人卻換成男的了。
顏雪平揉揉眼睛,她的眼神很好,不會看錯的,剛剛站在那里的人,是顏雪懷!
“你怎么又回來了,走走走,碼頭上不讓賣東西,快走!”
一名大漢大聲喝斥。
顏雪平道:“大哥,你看我哪有賣東西啊,我就是想找回自己的籃子,生活艱難,我也沒辦法啊。”
顏雪平雖然不漂亮,可畢竟是年輕小姑娘,大漢的態度好了幾分,道:“找到籃子就快走吧,以后到別處賣去,不要再來碼頭了。”
顏雪平指指前面的兩條船,問道:“大哥,那條船上掛著紅旗呢,那是官船嗎?”
大漢說道:“那不是官船,是我們漕幫的船。”
顏雪平吃了一驚,漕幫的船?顏雪懷為何會在漕幫的船上?
上次見到顏雪懷是在平城的城門口,顏雪懷是跟著貴人在一起,就連城門官都要畢恭畢敬的貴人。
所以她才猜測這兩條掛著紅旗的船是官家的船,卻沒想到居然是漕幫的。
以前顏雪平若許不知道漕幫是什么,可是現在她在碼頭上賣吃食,天天見到漕幫的人,想不知道都不行。
顏雪平還想再問,那大漢已經不耐煩地揮揮手,讓她快走,她又看向那條船,還是沒有看到顏雪懷,顏雪平只好轉身離去。
“娘,你猜我剛剛看到誰了?”
離開碼頭很遠了,顏雪平才把剛才的事告訴了曾氏。
曾氏難以置信:“你說你看到二丫頭了?她在漕幫的船上?”
“是啊,顏雪懷剛才可以也看到咱們了,而且她現在是和漕幫的人在一起。”顏雪平說道。
曾氏的腦袋嗡的一聲,她想起大病初愈的顏雪懷,把顏景隆一腳踢出去的情景。
“閨女啊,你說二丫頭是不是要報復咱們,一路追到洪縣來了?”
顏雪平覺得她娘想得有點多了,便道:“咱們家可沒有得罪過她,你忘了,衙門里判的是祖母和大伯娘。”
曾氏可不會這樣想,她也跟著孫氏一起去過李食記鬧事,再說,這些年來,她沒少在郭老太太面前編排李綺娘,就連把李綺娘母女扔在半路上的事,也有她的一份功勞。
“你忘了,你和二丫頭從小就犯沖,見面就打架。”曾氏說道。
顏雪平想想也是,問道:“那怎么辦,她還能讓漕幫的人來找咱們麻煩嗎?”
曾氏下意識地四下看看,道:“二丫頭最記仇了,你忘了嗎?反正現在洪縣也住不下去了,快點回家,叫上你爹和你弟弟,咱們走吧,免得讓二丫頭找上咱們。”
他們一家之所以會來洪縣,就是因為在路上時聽到一伙流民說洪縣沒有知縣,也沒人去查戶籍,卻又守著碼頭,隨便做點小生意就能糊口。
到了洪縣之后,顏雪平說要在碼頭上賣吃食,顏昭林覺得丟臉不肯去,顏雪平便叫上了曾氏,她覺得無論什么時候,賣吃食都不會錯,最好的例子就是李綺娘母女。
曾氏在鄉下時也是自己燒火做飯的,手藝雖然不行,蒸饅頭烙大餅還是能拿出手的,碼頭上的生意果然好做,很快就把買白面買柴火的本錢收回來了,僅用了一個月,除了交房租和一家五口的吃用,還存下五兩銀子。
顏昭林吃喝不愁了,便又犯了賭癮,不但把顏雪平和曾氏起早貪黑存下的五兩銀子輸得精光,還欠了五兩。
原本顏雪平覺得只要管住顏昭林,她和她娘再多干一點,也能還上賭債,可惜運氣不好,碼頭上死了人,不讓再賣東西了。
眼瞅著催債的又要上門了,現在顏雪懷還要來報復他們,曾氏和顏雪平回到租住的家里,背上裝面粉的口袋,叫上顏昭林和顏景隆,火急火燎地逃出了洪縣。
又行幾日,船行到了張灣碼頭,一行人棄舟登岸,換上了騾車,周弘來向李綺娘和顏雪懷道別,他要帶著兄弟們先回青云嶺。
“大哥,我在平城的地址一早就給你了,你什么時候過去找我們?”李綺娘問道。
周弘道;“我把寨子里的事情處理完了,就過去了。”
李綺娘追問:“大哥,你這次是回去散伙,還是安頓一下再回去?”
“山上有那么多兄弟,豈是說散就散的,他們總要吃飯啊。”周弘說道。
李綺娘很無奈,她希望周弘能和青云嶺斷得干干凈凈,和陸二爺一樣,到京城安安穩穩做生意。
可是看周弘的意思,一時半刻是斷不了的。
李綺娘面露憂色,又問:“那你能趕上時間和我們一起回京城嗎?”
“能,一定能,我一定要親自背著我妹子上花轎。”周弘說道。
李綺娘臉上一紅,她是二嫁,二嫁女子不金貴,不用讓娘家兄弟背著上花轎。
可是她說不出口,她知道大哥是真的想要親自背她上轎,把她送出家門。
“好,我信你,你盡快到平城來找我們。”
周弘咧嘴笑了:“大哥還要給你添嫁妝呢。”
送走周弘,李綺娘和顏雪懷也上了騾車,傍晚時分,一行人到達平城。
顏雪懷透過車窗向外面張望,對李綺娘說道:“娘,平城變化很大,不如以前熱鬧了。”
李綺娘嘆息:“以前是新京,現在只是平城,不再是國都了。”
當初平城空前的繁華,主要來自北上的官員和逃難來的百姓,現在天下太平,能回去的都回去了,至于回不去的,那是真窮,窮到沒有盤纏了,只能留下。
當然,也有的是有錢也回不去的,比如太皇太后。
顏雪懷想起一個人來,道:“也不知道齊纓還在不在平城。”
李綺娘想起齊纓,便心疼起齊慰來了,她幽幽地說道:“柴姝在哪,他就在哪。好好的孩子,給養廢了。”
顏雪懷把腦袋靠在李綺娘的肩膀上:“我看國公爺對小滿,比親兒子還要好。”
“是啊,小滿也很喜歡國公爺。”李綺娘想起上元節的晚上,小滿的那一聲爹。
“小滿這孩子,太可憐了,親爹早就不在人世了。”李綺娘覺得小滿不但缺少母愛,同樣也缺少父愛,而他一直很崇拜齊慰,所以他應是很渴望有齊慰這樣的父親吧。
顏雪懷在心里吐槽,齊慰那是愚忠,別說是當兒子了,你讓他把小滿供起來,他也愿意。
至于小滿那個小鬼頭,算了,顏雪懷深深懷疑小滿的心眼比她多。
福生一早就寫了書信回來,李綺娘和顏雪懷到了柿子胡同,珍珠敲門,來開門的是武杰,武杰驚呼一聲:“哎呀,李姨,你們終于到了,莫語姑姑天天念叨。”
珍珠幫著武杰武瑞卸下車上的行李,李綺娘帶著顏雪懷走進大門,剛剛走到二門,便撞上聞訊趕過來的莫語。
“你們可算到了,老夫人盼了好多天了,快點進屋,路上累了吧。”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個威嚴的聲音:“你說什么呢?”
葉老夫人拄著拐杖,站在甬道上。
李綺娘和顏雪懷上前行禮,葉老夫人板著臉,看向她們的身后:“小滿呢?”
李綺娘忙道:“小滿進書院了,二月初三開學,是陸二先生辦的書院,機會難得,我便沒有讓他請假,他讓我替他給老夫人請安,還帶來了他新寫的文章,請老夫人點評,一會兒我從箱子里找出來,拿給您看。”
葉老夫人的嘴角難得地勾起一個弧度,嗯了一聲,這才打量李綺娘:“氣色不錯。”
卻連個眼角子也沒給顏雪懷。
顏雪懷早就習慣了,葉老夫人一如既往地不待見她,她能怎么辦,討好也沒用。
但是房契是真的啊,只要想到葉老夫人白白送給她的房契,顏雪懷的心里就平衡了。
李綺娘說道:“我們要在平城住上一陣子,先來您這里看看,老夫人,我想您了。”
葉老夫人看著她:“你的事我聽文韜說了,是門好親,你是個有福氣的。”
李綺娘心中溫暖,在她心里,是真的把葉老夫人當成自己的長輩的,能夠得到葉老夫人的祝福,她非常珍惜。
莫語走過來,道:“都別站在院子里了,快進屋吧。”
熟悉的院子,熟悉的屋子,熟悉的擺設,莫語對李綺娘和顏雪懷說道:“你們還住以前的院子,我都收拾好了,晚上多燒點熱水,你們洗洗解解乏。”
李綺娘笑道:“坐了一個月的船,我現在坐在椅子上還覺得晃悠呢。”
珍珠和大牛把兩口箱子抬進來,李綺娘開了箱子,把帶給葉老夫人的禮物拿出來。
“這口箱子里的藥材是皇后娘娘賞的。”
聞言,葉老夫人一怔,問道:“皇后娘娘?”
李綺娘道:“臨來之前,皇后娘娘宣了我和懷姐兒進宮,問起葉老夫人,就賞了這些,讓我給您帶過來。”
葉老夫人哦了一聲,走到箱子前面,顫巍巍地跪倒在地,鄭重行禮:“臣婦歐陽葉氏謝皇后娘娘賞賜,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