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綺娘心中的周弘,是根據周大當家的描述勾勒出來的。
而周大當家記憶里的周弘,是九歲時的樣子。
這些年來,為了尋找周弘,周大當家請人畫過無數畫像,畫像里的周弘,從八、九歲到十幾歲,再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三十幾歲,最新的畫像上是一位四十出頭的偉岸男子。
除了八、九歲的那張最為相像,其他的畫像都是畫師根據這一張畫出來的。
李綺娘輕聲說道:“和畫像上的不一樣。”
她用手在自己臉上筆劃:“這里,到這里,有一道疤,應是刀疤吧,很長,也很明顯,我聽阿爹說過,受傷以后若是沒有很好的醫治,疤痕便會是這樣的。”
雖然極力忍耐,可是李綺娘的聲音還是帶了哭腔。
李綺娘口中的阿爹,是她的養父胖子李。
當年她要學廚,養父便說學廚容易切到手,女孩子的手上留下疤痕就不漂亮了。后來她的手受傷了,傷口很深,養父請來大夫為她處理傷口,她嫌養父小題大作,養父便說,受傷以后若是不能很好的醫治,就會留下很難看的疤痕。
李綺娘抬起自己的雙手,她的手上有疤,淺淺的,顏昭石曾經說過她的手很丑,很難看,那時她很傷心,很長時間里,看到顏昭石時,她會下意識把手藏進衣袖。
可是現在,她看著自己的手,她手上的刀傷燙傷,與哥哥臉上的那道疤痕相比,多么的微不足道。
“姐,我從沒有見過有人的臉上傷得這么重。”
李綺娘沒有見過,但是周大當家是見過的,這些年來,她從刀光劍影里走過來,比這更重的傷都見過。
但是那些人全都不是她記憶里的哥哥。
她的哥哥雖然出身勛貴之家,但是清秀白凈,喜歡玩彈弓,喜歡下棋,喜歡忽然從背后跳出來嚇她一跳。
車廂里寂靜無聲,顏雪懷被這種氣氛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她轉過臉透過車廂的小窗子看向外面的街市,忽然,有人將她攬進懷里,是她熟悉的懷抱,李綺娘的懷抱。
“娘好后怕,好后怕。”
顏雪懷不明所已,她不知道李綺娘后怕什么,她想問,卻又被壓抑得不知如何問起。
騾車緩緩停下,這里是周大當家早前讓周掃塵幫她置辦的另一處宅子,龍爺暫時便是住在這里。
周大當家和李綺娘一前一后走進宅子,兩人一般高矮,一般的身姿如松,步履從容。
顏雪懷跟在她們的身后,望向李綺娘的目光若有所思。
她沒有跟著進去,而是叫來了珍珠,對珍珠耳語幾句,珍珠轉身離去,顏雪懷這才走進院子。
意料之中,龍爺看到李綺娘時,老淚縱橫,周大當家擔心他的身體,忙把顏雪懷拉過來:“龍叔,懷姐兒又來看您了。”
龍爺指著顏雪懷,又看看李綺娘,然后又扭頭去看周大當家:“像,像,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看就是一家人。”
接著,龍爺像是顯擺一樣,對李綺娘說道:“二姑娘,你別看我老了,可我耳不聾,眼不花,你信不?”
李綺娘笑著說道:“我信。”
“啥?你說的啥?”龍爺說道。
李綺娘忍俊不止,湊到他耳邊大聲說道:“我信,您老耳不聾,眼不花!”
龍爺咧開嘴,開心地笑了。
周大當家說道:“龍叔,阿綺燒得一手好菜,今天我們過來,是接您去她的大酒樓里吃飯。”
龍爺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嘴里說道:“走,這就走。”
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少女連忙拿過拐杖,周大當家想要攙扶他,龍爺板起臉:“我自己個兒能走,我又不瘸,腿腳好著呢,想當年,我一腳就把黃老四踢進河里了。”
“好,您厲害,您最厲害了。”周大當家像哄孩子一樣附和道。
龍爺高興了,拄著拐杖,步履蹁跚地向外走去。
李食記尚未開門營業,但是今天李綺娘早有安排,食材都是從青萍巷拿過來的,呂英兒和溫繡來給她打下手,李綺娘要在李食記親手做一桌家宴。
與此同時,珍珠到了董家。
“董大姑娘,老板娘說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是正月初二,咱們兩家都不用走親戚,不如今天在一起聚一聚,一來是為董大爺接風洗塵,二來也是為了咱兩家小少爺去書院念書的事。”
說著,珍珠像變戲法一樣,掏出一張大紅燙金的請帖。
董萬千還是頭一次收到請帖,新鮮得不成,忙問:“去青萍巷嗎?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
珍珠忙道:“不是青萍巷,是李食記,這會兒酒樓還沒有開門,就相當于咱們自己個兒包下整個酒樓。對了,老板娘親自掌勺。”
董萬千立刻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轉身就要往里面,珍珠連忙叫住她:“董大姑娘,這桌酒席專門為了令尊才開的,您可一定要把令尊請過去,這個面子可一定要給,您說呢?”
董萬千冷哼,咬牙切齒:“我爹若是不去,我就把他綁過去!”
董老大沒想到,李綺娘剛走就又讓人送來了請帖,他是真的不想去,他這張臉,已經嚇過人家一次了,難道還要再嚇一次?
再說,那家里還有兩個和自己兒女差不多大的孩子,聽陸林說過,那家的姑娘養得嬌氣,兒子也是秀秀氣氣,董老大擔心自己會把人家的孩子給嚇哭了。
“我不去,讓你二叔過去,我是土匪,你不怕你爹走到外面讓人抓走嗎?”
“抓走我給你送牢飯!”董萬千吼道。
董老大瞪著他閨女,半天沒有說出話來,這是親閨女嗎?
無論是周大當家還是李綺娘,全都沒想過今天就安排龍爺和董老大見面。
這頓酒席,只是為龍爺準備的,李綺娘也只想聽龍爺說說父母和兄長的往事。
當董萬千指著一個男子,向周大當家介紹這是她爹時,周大當家吃了一驚。
董家的人怎么來了?
而且這人臉上沒有刀疤。
董小白四下看看,一眼就看到被龍爺摟在懷里的小滿:“饅頭,我來了!”
小滿皺著眉頭,從龍爺懷里掙脫出來,湊到董小白耳邊,問道:“珍珠說你爹是個大胡子,你爹的胡子呢?”
董小白嘻嘻一笑:“我爹這是戴的人皮面具,爹,我就說了,你不要戴面具,饅頭一準兒就不會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