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晏沒回柳樹胡同,顏雪懷留在柳樹胡同的氣息,也隨著她的離開而消散了,柴晏不想回去。
琉璃和瑪瑙跟在后面,隨著自家七爺漫無目的四處游蕩,至于要去哪里,他們沒問,也不敢問。
好在快到晌午的時候,柴晏終于察覺到自己肚子餓了,去哪里吃飯,還用問嗎?當然是李食記。
李食記里沒有了那位俏麗的少東家,可是一桌一椅,都有少東家的影子。
辛伯等人一大早去送老板娘和少東家,便趕回來開鋪子。
田桂花有祖傳的燒餅手藝,早年她娘家的燒餅鋪是有名的老字號,老爹去世之前,娘家的燒餅鋪里,十個燒餅有八個是出自她手。可惜后來鋪子被兩個哥哥敗光了,哥哥們不允許她在老家賣燒餅賺錢,她們一家不得已才來了新京。
李綺娘臨走的時候和她談過,以后這燒餅不叫田家燒餅,改叫桂花燒餅,會昌街上的李食記所賣的每一個桂花燒餅,都有田桂花的兩成分紅,以后若是李食記開了分號,也同樣如此。
田桂花高興得想給李綺娘磕頭,她們一家子,在來新京的路上被搶了,丈夫落下殘疾,干不了重活,只能在家里編筐賺幾個錢,一兒一女全都大了,眼瞅著就要說親,里里外外都是缺錢的地方,多虧李綺娘讓他們一家住在文鼎胡同的宅子里,幫他們省下了一大筆租房子的錢。
田桂花二話不說,就和李綺娘簽了十年的合同。
因此,柴晏一來,田桂花便笑著請他過幾天來買燒餅,桂花燒餅有十幾個品種,保證有一種是您愛吃的。
沒錯,直到現在,田桂花、崔旭,連同辛伯,依然不知道柴晏的身份。
李食記里知道柴晏身份的人,現在都在路上。
柴晏叮囑瑪瑙,記著以后每天都來李食記買燒餅。
吃飽喝足,柴晏有些留戀地走出李食記,對面的董記燒烤依然大門緊閉。
他回到柳樹胡同,這才知道福王府的人已經等了一上午了。
來人名叫劉渺,是懷安郡王的幕僚。
懷安郡王的那條命最終是撿回來了,但是傷得不輕,已經去了半條命,少說也要躺上半年。
為此,柴晏還讓人送去了兩支老參。
柴晏覺得自己很虧,替人白養兒子,還要搭上兩支老參。
因此,柴晏看到劉渺時便想踹上幾腳。
當然,以他的身份,他的教養,是不會這樣做的。
他連個眼角子也沒給,便揚長而去。
陸錦行心領神會,笑得一團和氣:“劉先生啊,福王爺和郡王爺,全都是七爺的長輩,雖說同是太祖子孫,可是七爺尚未及冠,又是晚輩,如何能插手長輩的事呢,劉先生回府以后,一定要勸勸郡王爺,他那病,不能傷神,再說,這也不是值得傷神的事,福王爺伴駕太皇太后,大少爺由七爺這位兄長照顧著,郡王爺該高興才是,您說呢?”
劉渺雖有如簧巧舌,可卻被陸錦行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福王是被太皇太后當人質扣押,在姓陸的嘴里就變成高大上的伴駕了,柴晏明明抓了柴薈威脅福王,卻被陸錦行說成是兄長照顧小弟弟。
好話都被你說了!
劉渺在心里問候了陸家的祖宗十八代,活該衛國公府自相殘殺全都死光了,就余下你們這些旁支蹦跶。
自從柴晏此番展露頭角,陸錦行的身份很快便被挖出來了。
陸錦行的祖父陸之禮,出身陸家旁支,是高宗年間的會試榜首,可惜時運不濟,尚未等到殿試,去郊游時,被同窗推下山坡,撞到大石上,雖然被人救下僥幸活下來,可是雙腿斷了,從此斷了入仕之路。
救下陸之禮的便是當時的皇長子柴冀,柴冀出面,將加害陸之禮的同窗繩之于法,此事轟動一時。
陸之禮是衛國公府陸家的旁支,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相互沒有往來,后來陸之禮高中會元,老衛國公便讓世子出面,對陸之禮多番照顧。
可惜陸之禮斷了仕途,雖然得了皇長子柴冀青眼,可那時衛國公府因為袁夫人之故,已經站隊七皇子柴昱,因此,在老衛國公眼里,陸之禮已是廢棋,不再理會。
再后來,老衛國公去世,袁夫人伙同丈夫陸知文,害死了衛國公世子,自己一家四口,也被世孫陸玉臨所殺,衛國公府的爵位也同世襲罔替變成三代。
京城人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衛國公府,漸漸忘記了那位倒霉的會元陸之禮。
誰也沒有想到,陸之禮以殘缺之身,悄悄入了皇長子府,后來又跟隨柴冀南下就藩。
陸之禮入皇長子府時三十有五,已有三子二女,當時長子次子便已成親,如今陸家三代,十幾位男丁,皆為成武皇帝做事。
成武皇帝有七個兒女,除了早夭的兩個以外,余下五個全部都是陸之禮的學生。
陸之禮的孫兒陸錦行七八歲時便做了柴晏的伴讀,女眷們更是裕王府的常客。
就在新京的這些官員挖空心思,想著在新朝如何立足時,多年前那位倒霉的會元陸之禮連帶著他的子孫們,早已在成武皇帝身邊有了一席之地。
回王府的路上,劉渺越想越氣,不僅是氣柴晏的態度,更氣陸家的運氣。
這是什么運氣,撞上石頭被一國之君救下,成了廢人還被人委以重任。
若是當年的衛國公府舍棄陸之禮,陸之禮有衛國公府相護,而不是跟了柴冀,那么陸家就是另一番境遇了。
劉渺回到福王府,迎面撞上二老爺。
早年,福王為了不被太皇太后猜忌,故意將除了嫡長子以外的三個兒子,全都養成紈绔。
起初,只是裝給別人看的,可是連福王也沒有想到,有些事,裝著裝著就變成真的了。
懷安郡王成了別人眼里的書呆子,而另外三個兒子,則成了真真正正的紈绔。
二老爺喜歡角抵,尤好女飐,養了三十多名相撲娘子。
因為福王厭憎,二老爺把這些相撲娘子養在外面,自己平時也住在外面。
現在府里出事,懷安郡王臥病在床,二老爺終于回來主事了。
“怎么,阿薈沒和你一起回來?”二老爺開口便問,就好像柴薈不是被柴晏關起來,而是就在大街上,等人去接回來一樣。
劉渺在外面受了一肚子氣,現在聽到二老爺這樣說,他強壓著怨氣,道:“七爺尚幼,又是晚輩,不想插手長輩之事。”
二老爺一聽就火了:“七爺?他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還敢稱七爺,他是哪家的七爺?既然承認自己是晚輩,怎么沒見他來拜見我這個堂叔?”
劉渺心想,若是柴晏真來拜見你了,你怕是就要倒霉了。
“是,二老爺說得極是,既然柴晏推脫,不如二老爺出面攢個局,請定國公出來敘敘舊,衛明如今就在定國公手里,只要定國公同意交換,王爺便能回來了。”
二老爺一怔,他倒是認識齊慰,可是......他雖然很少回府,可是柴姝軟禁齊慰的事,他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原本,齊慰是借著福王府的暗道才能免為一死的,福王府對齊慰有恩,可偏偏柴姝那個賤人做出那種事,硬生生把到手的恩情給弄沒了。
他就沒見過比柴姝更賤的賤人,不但替人白養兒子,還壞了娘家的好事。
賤人生的賤種,就應該在襁褓里掐死。
劉渺也不是好東西,他求不動柴晏,卻讓自己去找齊慰。
齊慰會見他?
想到這里,二老爺大怒,沖著劉渺揮揮手:“行了,你去看看我大哥吧,剛剛又哭上了。”
劉渺連忙告辭,他可不想和這個不知所謂的二老爺多費唇舌。
二老爺原地站了一會兒,越想越覺得身為嫡子,他應該做點什么。
做什么呢?
去求柴晏?他一個當叔叔的怎能去求侄子?他不要面子的嗎?
去求齊慰?齊慰想起新仇舊恨,神不知鬼不覺把他軍法處置了,他不要命了嗎?
面子重要,命更重要,無論是哪一個,二老爺都不想舍棄。
想來想去,他能對付的,就只有柴姝那個賤人了。
“柴姝現在哪里?”他問親信。
親信道:“二娘子還住在覺明庵里。”
二老爺冷笑:“府里都成這樣了,那賤人竟然還在覺時庵里躲清靜,裝他娘的世外高人,她想得美,跟我走,去把家里的娘們兒,挑上十幾個厲害的一起帶上。”
二老爺家里的娘們兒,當然不是他的正妻和良妾,而是他養的那些女相撲。
二老爺已有多年沒有去過小覺寺,他也從未去過覺明庵。柴姝被福王妃厭棄,即使身為郡主,回到新京也只能住在覺明庵里,福王府的女眷,自是也不敢與她來往,二老爺問了妻子,妻子對覺明庵的事一無所知,無奈之下,二老爺只好找來一名管事,前陣子,那名管事剛剛挑了幾個人送去覺明庵服侍。
問清楚那邊的情況,二老爺更加無所顧忌,老頭子雖然偏心這個賤人,可也沒給這個賤人多少好處,老頭子在嫡庶這件事上,一向都是拎得清的。
可是二老爺萬萬沒有想到,他最寶貝的兩個相撲娘子,竟然被從覺明庵里扔了出來,另外十幾個,則是屁滾尿流地跑了出來。
“是一個老尼姑,那老尼姑武功很高,我們連她的身子都碰不到。”
相撲娘子們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帶雨。
二老爺這才知道,原來覺明庵里還藏著一個武功極高的老尼。
二老爺原本是想讓相撲娘子們打頭陣,把覺明庵砸了,再把柴姝揍一頓,然后他再出面,把柴姝連同齊纓一起逐出新京。
柴姝不是有封地嗎?那就滾回去吧。
可是現在,二老爺改變主意了。
“算了,老爺我乃堂堂宗室,太祖子孫,何苦為難一個出家人,你們學藝不精,回去以后多加練習,二老爺陪著你們一起練。”
覺明庵外發生的事,到了晚上便傳到柴晏耳中。
“那些相撲娘子并沒有受重傷,她們只是被扔出來,并沒有挨揍。小的花了一點小錢,從其中一名相撲娘子那里打聽到消息,她們進門便砸,覺明庵供奉藥師如來,相撲娘子們沖進供奉藥師如來的正殿,其中兩個便被一名老尼抓住了,其他人想把同伴搶回去,卻根本近不得老尼身前半步,她們說那老尼行走如風,如同鬼魅,她們都嚇傻了,直到兩名同伴被老尼提著扔出庵堂,她們才想起要逃跑。”
琥珀抹一把額頭的汗珠子:“對了,我看到熟人了,那小子是跟著福生的,七爺您不是說但凡是與福王府二娘子有關的事,就不用瞞著定國公嗎?于是小的就把這消息賣給那小子了,收了十兩。”
說著,琥珀掏出一張十兩的銀票,福生想的真是周到,手下帶的都是銀票,不沉,好拿。
柴晏的確交待過,但凡是與柴姝和齊纓有關系的事,不用瞞著齊慰。
齊慰也沒有猜錯,上次福生出手收拾二老太爺,柴晏確實參與了。
假裝過路騎士,給懷安郡王馬屁股上插了一刀的,就是柴晏的人。
就連大路上看熱鬧的那些行人,有一多半,都是柴晏的人。
齊家軍雖然人多,可那是軍隊,福生不敢動用,可柴晏就不一樣了,于是柴晏果斷答應與福生合作,福生要的是二老太爺的老命,柴晏則是要讓福王府亂成一團,沒有余力再插手其他的事。
至少在皇太子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福王府不能作妖。
福王被扣,柴薈被關起來,福王府里還能上竄下跳的,就只有懷安郡王了。
懷安郡王受傷,如今還在新京的文武百官,心里都能猜到幾分。
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別人的馬為何沒有受驚,偏偏就是懷安郡王的馬?
何況,馬屁股上被人捅了刀子的事,早就被有心之人傳了出去。
此時在新京的大小官員,人人自危,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被殺雞儆猴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