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破舊的雜物房內,渾身濕透的陳子昂正盤膝坐于一個角落,默運氣息恢復身上的傷勢。
臉色有些發白的蘇巧兒則乖巧的斜靠著窗臺之旁,謹慎的觀察著外面的情況。
“多謝了!”
蘇巧兒柔軟的聲音首先打破了寧靜。
“不必客氣,你以前不是也救過我一次嗎?”
陳子昂雙眸未睜,語氣平淡。
“我倒是沒有想到,你竟然是信王的手下。”
“你好像也從沒問過我?”
蘇巧兒嫣然一笑,笑容中透著悲苦。
“也是!”
陳子昂點點頭,又睜開雙眸,看著一臉落寞的蘇巧兒道:“你也不必太過傷心,剛才那信王并未全力出手,要不然我們也不會那么容易逃出來。”
“可見他也并非真心要你的性命。”
“你不用安慰我,我明白的,對于他的大業來說,我一個花錢養大的丫頭算得了什么?”
蘇巧兒雙眸無神的看著窗外,良久不語。
看她心神恍惚狀,陳子昂主動開口道:“能說說你的事嗎?我們在一起那么久,也沒見你提起過。”
蘇巧兒苦笑一聲,頓了頓,才喃喃道:“你知道嗎?我小時候過的很苦,該受的罪一點也不比別人少,所以我最見不得別人受罪。”
陳子昂點點頭,想起當初他們一群人從京城趕往陳州的情形,那時候他就見識了這位蘇巧兒的善心,當時他很是驚訝了一段時間。
“但當今朝堂混亂,奸臣當道,百姓生活不寧!”
“以甄相為首的貪官巧立名目,收刮百姓;出賣官爵,任意橫行;大小官員差役上行下效,收刮民脂民膏,隨意提高賦稅。強征民夫,導致百姓的家屬荒廢田業、饑寒交迫、盼夫盼子、望野悲嚎,慘狀數不勝數!”
“這樣的世道根本就不給我們這樣的人留活路!”
蘇巧兒語聲悲切,雙眸含淚,這是她幼年之時親身經歷,更加明白那種無助于可憐。
“信王素有大志,曽言要掃蕩域內不寧,愿天下安定,百姓安居樂業,有屋可居、有飯可食!”
她的目光帶著希冀,熠熠閃光,陳子昂則微微撇嘴,不置可否。
“為了這個目的,我拼命學習,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給信王殿下幫得上忙。”
陳子昂默然,對于他來來說,有了另一個世界的教訓,他對于這個世界從未投入過過多的感情,他不敢也不愿。
但對于這個世界上的人來說,這里的一切就是他們的唯一!
“后來我被安排進了京,成了紅館人,還有了西廠的背景,也漸漸的開始對信王殿下有了幫助。”
“我一直在努力的幫他,甚至有想過要以命相報,卻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以命相報!”
蘇巧兒苦笑,笑中帶著淚。
“信王想當皇帝?”
陳子昂皺眉,當今皇帝雖然身子不好,但下面有諸位大臣支持的太子,有武將支持的三皇子,更有深受皇帝喜愛的九皇子。
而信王則十幾年沒有露面,一直幽居吳州,怎么看這位信王的機會都不大。
“是啊,只有當了皇帝,才可以讓信王殿下一展自己的抱負。”
蘇巧兒點了點頭。
“可他怎么才能當皇帝?”
陳子昂問道。
蘇巧兒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會當上皇帝的!因為他要做的事,從來沒有做不成的。”
她到對那位信王信心十足。
陳子昂想了想,又問道:“你可知道地獄門?地獄門主?”
“知道,怎么了?”
蘇巧兒眼露疑惑,不明白陳子昂為何突然轉換話題。
“沒什么。”
陳子昂搖搖頭,看到蘇巧兒眼神,他就明白她對此并不清楚。
“對了,我還沒問你哪。你是怎么讓林慕華發現身份的?又是怎么逃出來的?”
蘇巧兒擦了擦眼角的淚花,突然想起來不少疑問。
“此事那就說來話長了!”
陳子昂一笑,把最近一段時間的事簡單的說了一下,最后說道:“出了那仙境,我發現自己身處京城沒有多遠,當即就立馬朝這里趕來了,路上還碰到一位朋友,在他那里停留了一下,幸好沒有來遲。”
“你的經歷倒是精彩。”
蘇巧兒笑了笑,聽陳子昂說起這段時間起伏不定的大小事件,也讓她心神為之晃動,傷感也輕了不少。
“難怪你要問起地獄門主,你是懷疑地獄門主與信王殿下是一個人?不過殿下來我這兒可是提前十幾日就傳過話來的,當時估計你們才剛剛出來仙境,不可能是一個人的。”
“嗯!”
陳子昂點了點頭,但卻并未完全打消疑惑。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你哪?”
蘇巧兒反問。
“我隨便,找個無人的地方定居下來即可。”
陳子昂隨意道。
“你一個人多不方便,還要洗衣做飯,不如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搭個伴吧?”
蘇巧兒提議,本是平日里兩人常說的話,今日說起來竟然心頭一跳,臉上一紅。
“好啊!你只要不嫌棄我就行。”
陳子昂點了點頭,眼神一轉又道:“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趕來的路上碰到的一位朋友嗎?”
“怎么了?”
“他那里就不錯,我們不如就去他那里定居吧?”
“好啊!”
蘇巧兒點了點頭,看向窗外,丟下了心底里的包袱之后,她竟然覺得此時此刻身心是如此舒暢,而且對以后的日子竟然也開始心生向往。
“不過我們還要等一等。”
“等什么?”
“我身上的金烏丹不多了,等他們都離開之后,我們再回去把我剩下的丹藥取出來。”
陳子昂低聲回道。
隆中之地,有一山名為翠微山,山勢雄奇,坐望西南州郡。
山腳處有一小村莊,名曰同里,因為地勢險要,進出不便,因而這小村莊在這民怨如焚、世事如火的今朝罕有的保持著一絲祥和。
今日這狹長難行的山道之上,來了兩人,一男一女,男子相貌平平,卻有股淡然氣度,女子貌美如花,巧笑嫣然,正是陳子昂與蘇巧兒兩人。
他們處理完陳州的事情,陳子昂又留了一封書信,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和一些猜測記下,拜托長風堂的人轉交給陸七,當即就朝著此處趕來。
陸七未死,只是雙腿已廢!
“你那朋友可知道我們要來?”
小道之上,蘇巧兒長發用灰布裹住,雖是一副民婦打扮,也難掩她那一身芳華。
“我說過會來看他,不過他應該不會料到我們會來的這么快。”
陳子昂聳聳肩,拉著毛驢的手微微用勁,惹得這小毛驢哼唧直叫。
“姐姐、姐姐,賣貨郎來了,賣貨郎來了!”
遠處傳來孩童清脆的聲音。
“瞎說,賣貨郎兩個月才來一次,下次來還要一個多月哪?”
女童的聲音隨后響起,但兩人小跑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顯然女童雖然嘴上說著不是,但心里還是希望是真的。
陳子昂與蘇巧兒對視一笑,牽著馬在前方一轉彎,就見到了兩個跌跌撞撞小跑過來的孩童。
兩個孩童都不大,姐姐估計六歲左右,弟弟則要小上兩歲,此時一見兩人先是一呆,然后姐姐一指陳子昂,驚叫道:“我認識你,瘸子大叔的朋友。”
“沒錯!小姑娘好記性!”
陳子昂對著少女比了個大拇指,口中贊道。
“瘸子?”
蘇巧兒則是一愣,她倒是沒想過陳子昂住在這里的朋友竟是一位瘸子。
“我去告訴瘸子大叔!”
女童得了稱贊,小臉快笑成了一朵花,笑著歡呼一聲,拉著弟弟蹦蹦跳跳的朝下面跑去,口中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我這朋友兩年前和我一同遇難,我僥幸逃過一劫,而他則被人打入一條山澗,經脈俱毀,一條腿也折了。”
陳子昂回道。
“兩年前?趙西使那件事?”
蘇巧兒頭顱一歪,接口道。
“沒錯!”
“陳大哥,真的是你!我還以為寒寒是在跟我開玩笑哪?”
行了沒多久,一個手拄拐杖的年輕人就出現在下方的山道之上。
“冷兄弟,你行走不便,何必專門出來?”
陳子昂急忙上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冷夏,哈哈一笑。
“看你氣色,比前段時間好多了,我的藥看來你是按時服用了。”
“嘿嘿…”
冷夏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道:“真是多虧了陳大哥,要不然我這腿疼的毛病估計就要跟我一輩子了。”
此人正是當年的那位浪劍客——冷夏!
只是此時的冷夏沒有了當年的冷傲,反而面目滄桑,像是比陳子昂還要大上幾歲一般。
“客氣了,走走,去你家。以后我可要有的是要勞煩你了。”
陳子昂拍了拍冷夏的肩頭,又對著不遠處躲在樹后看過來的一對小姐弟眨了眨眼。
“陳大哥說的哪里話?有事你就直說。”
冷夏雖然面色蒼老,但豪氣依舊,而且沒了當年的銳氣,平易近人許多。
不過他一身修為盡廢,估計也是因此磨平了棱角。
“我們走,寒寒,告訴你嬸嬸,讓她準備些吃的,大叔今日有客人!”
冷笑一邊轉過身子,一邊對著那女童大喊,身子一瘸一拐的在拐杖的支撐下朝前挪動。
身后的陳子昂眼神微微一暗,然后轉首對著蘇巧兒一笑,再次牽起毛驢跟了上去。
以后,他們就要在這里定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