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零章 人性的業火
阿丑被她拽著一條腿，頭顱著地，在元界幽都的地面上撞來撞去。
他沒有受到任何傷，強大的業火金身讓他肉身上的傷勢悉數復原，他的靈魂也是無比強大，可以說是世上最強元神。
但是他卻像是受了最重的傷。
虛天尊的言和行，仿佛最厲害的神通，攻入他的道心，在他的道心中將他對成為人的期望，對親情的期待，統統化作煎熬自身的業火！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人世業火，濃縮了人的情感，但是燃燒起來卻如此的疼痛，如此撕心裂肺。
他熬過去，便是幽都大道的成道者，達到前世土伯也可望不可及的成就。
但是熬不過去的話，他便會與靈魂一起化作業火中的劫灰。
此時的阿丑，心中所想的卻不是自己能否成道，而是他們父女。
他每動一個念頭，業火便加重一分，疼痛便劇烈一分，他在過去的八十萬年中承受了無盡的業火，那是來自諸天萬界的眾生的業火，煉就他的業火金身。
那些業火，盡管煎熬他，卻也成就他，他可以承受。
但是來自親情的業火，直擊他的道心最深處的弱點，如此猛烈，讓他無法承受！
阿丑道心中最為削弱的一環，便是來自父女之情的業火，而這種業火他無法抵擋。
這也是一直以來秦牧都是讓幽天尊去迎戰虛天尊，而避免讓阿丑與虛天尊見面的原因所在。
因為秦牧知道，阿丑對虛天尊的親情，已經化作了他最后的心魔，他期待八十萬年，用眾生業火煉金身的目的也是為了父女之情，執念是何等強烈？
執念越強烈，業火也是越可怕，甚至說不定會將土伯燒成灰燼！
虛天尊拖動著阿丑的身體，一步一步走向延康的嵐楓谷地，嵐楓谷地的一座座神城漂浮在天空中，雄關連綿千萬里，如同一道屏障擋住地面。
從元界幽都向那里看去，無論神城還是關隘，都變得虛幻起來，像是投影到幕布上的皮影戲，晃動不休。
元界幽都與元界處在重疊的空間之中，虛天尊能夠在這里看到鎮守嵐楓谷地的一個個延康將士，看到他們的生死神藏，看到他們的肉身和元神。
而延康這一邊，只有修煉了特殊的神眼，或者是在幽都之道上有著很深的造詣，才能看到幽都和虛天尊。
幽都就是這么奇妙。
倘若幽都的魔神魔怪攻入延康，對于延康的神魔來說便是無形敵人殺來，勢必會是一場血腥屠戮，一面倒的屠殺！
“牧天尊在天庭大營，幽天尊在擋住幽都魔神，月天尊閬涴都跌落了幾個境界，只剩下一個藍御田鎮守這里！”
虛天尊拉著阿丑土伯用力邁開腳步，走向嵐楓谷地，笑道：“藍御田在幽都，也不可能是我的對手！這延康，對我來說就是沒有設防的牧場，闖進去就可以大殺四方，大快朵頤！父神，這就是我們的力量，你不敢動用的力量！”
她眼中閃爍著快意的光芒，仿佛一個內心充滿陰暗的小女孩，即將推倒打碎自己很想破壞掉的瓷器一般，心里充滿了期待和興奮，以及強烈的破壞欲！
“但是我敢！”她笑道。
此時的嵐楓谷地，村長在傳道，藍御田目光向下看去，看到了拎著阿丑的小腿的虛天尊。
他站起身來，若是被虛天尊殺入嵐楓谷地，只怕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對手！
只有自己，還可以與虛天尊一戰！
他正要進入元界幽都，突然停下腳步。
元界幽都，虛天尊也停下了腳步，將阿丑的腳放開，阿丑身上的業火太重了，灼燒著她的手，讓她疼痛難忍。
她轉過頭來，只見阿丑的業火金身在熊熊的火焰中被燒得焦黑，如同黑炭做的巨人，然而黑炭已經被點燃。
“父神，你還是舍不得人族嗎？”
虛天尊笑出聲來，譏諷道：“你為了成為人，害死了娘，害死了你的兒女，現在你又要為了人族，而殺掉你僅存的女兒，對嗎？”
阿丑緩慢的爬起來，身上的業火更加濃烈，灼燒他肉身傳來的痛楚，根本不及灼燒他元神的痛楚的萬一！
然而元神上的痛，遠不如道心上的痛的萬一。
“我的孩子，我很想保護你們…”
他背對著虛天尊，雙肩抖動，抬手捂著自己的面孔，火淚從他的三只眼睛中流出。
阿丑不是土伯。
阿丑只是一個長得很像土伯的孩子，阿丑只是一個面丑心善的人。
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與人為善，幫助鄰里，鄰里鄉民很怕他，但后來都接受了他，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他不想妻兒受到任何傷害，他很想拼了自己的性命去保護妻兒，他的老母親死的時候，他很想自己就是土伯，擁有起死回生的力量，挽救老母親的生命，盡自己的孝道，奉養娘親。
然而他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他只是一個長得很像土伯的凡人。
土伯擁有世間最強大的元神，擁有無邊的力量，但受限于土伯的身份，不能逾越幽都大道的意志。
但阿丑是人。
他只要擁有人性，便無法擁有土伯的力量。
生活的苦難，世間的險惡，神魔的丑陋和壓迫殺戮，并沒有讓他放棄人的身份，沒有放棄人性，他是世上最丑的人，丑陋的外表卻藏著最單純的心靈，他對未來還是充滿了希望，認為未來會變得美好。
當他的妻子兒女一個個離開他的時候，當半神們舉起他的兒女摔下山崖的時候，當他的兒女在他面前被摔成肉餅的時候。
阿丑死了。
他的人性死了。
但死的并不徹底。
他的人性變成了魔性，擁有了力量，那一刻阿丑便死了。
土伯在他體內復生了，但是復生的并不完全。
他體內燃燒著無窮無盡的怒火，幽都的魔性魔氣充斥著他的身體，充斥著他的思維，復仇也是人性，復仇支配著他，去殺入天庭，去滅掉給自己造成如此苦難的仇人！
但是他體內還有另一個人性，那就是對唯一的女兒的愛，他被怒火和對女兒的愛支配著，殺入南天門，殺向玉京城。
哪怕是幽都大道無數枷鎖扣在身上，無數鎖鏈纏身，也不能阻擋他分毫！
但最終，他受阻于太初天帝，被打回幽都。
他跌入幽都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女兒落入太初天帝的手掌心里。
他復仇的怒火消失了，土伯復生了，藏著他對女兒的愛憐，這是他僅存的人性，在土伯的心中保存下來，生根發芽。
擺脫幽都大道，成為人，變成了土伯的執念，為了這個執念，他謀劃至今。
對女兒的愛憐讓他無法對虛天尊下手，阿丑是不會傷害自己的女兒的。
這是他過不去的關卡。
親情的業火會將他燒得一干二凈，會把他的肉身毀掉，會把他的元神焚成灰燼，會把他的道心完全摧毀。
倘若他能過去這一關，他便是幽都的成道者，掌控大道，掌控生死。
他過不去這一關。
阿丑，只是一個長得像土伯的人罷了，和土伯一樣丑，但并不是土伯。
他是人。
但是這一刻，他必須做出抉擇。
“我的女兒…”
阿丑握緊拳頭，仰天怒吼，幽都大道從他體內釋放，幽都的力量在覺醒，他體內的土伯再度復蘇。
他的身軀不斷隆起，不斷膨脹，他的肉身也在變化，那些在戰爭中被毀滅的一個個世界，被打碎的幽都，死在戰爭之中的生靈，他們的怨念，他們的魔性，他們這一生的罪惡和善良，此刻統統向他涌來！
阿丑體內的土伯蘇醒了，幽都的大道再度向他涌來。
他轉過頭來，三只眼睛中都是火紅色的淚水，看著虛天尊，伸出手來。
“我的女兒，回家吧，我帶你回家。”
阿丑壓制著幽都大道的規則，向虛天尊露出丑陋的笑容：“回家吧，不要再造殺戮了。我壓制不住幽都大道了…”
幽都大道，是不會容許虛天尊動用幽都的神通，肆意屠殺生靈的。
倘若虛天尊執意要滅延康，那么土伯便會執法。
阿丑面對的是與當年一樣的情況，只是這一次他并非是為了復仇，而是保護延康的眾生。
虛天尊的眼睛中有些迷茫，隨即被仇恨蒙蔽了心靈，不由分說催動冥河長鞭向他掃去，厲聲道：“虛偽！我不會跟你回去！我是虛天尊，高高在上的虛天尊！眾生都將臣服于我，恐懼于我！你甘愿貧寒，甘愿受辱，我不愿！”
冥河長鞭掃向阿丑，但隨即變得柔順，飄蕩在他的身邊。
虛天尊轉身，殺向嵐楓谷地，殺向延康。
阿丑的三只眼睛中火淚涌出更多，像是蝴蝶的翅膀四下蔓延，土伯雖然蘇醒，但他體內的親情還在，對女兒的愛憐還在。
這種愛變成熊熊的業火，他無法阻擋的業火，灼燒著他的一切。
他探手抓向虛天尊，虛天尊的任何幽都神通，幽都大道，對他來說都沒有了任何作用！
他抓住虛天尊的那一刻，業火突然變得無比劇烈，無比兇猛，熊熊火焰將他和虛天尊一起吞沒！
虛天尊造成的殺孽，此刻也被他身上的業火點燃，瘋狂燃燒，無數慘死在她手中的冤魂的怨念將這業火催發到極致！
“太易說對了，我會達成所愿。但是我沒有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嵐楓谷地前，元界幽都中，業火的火勢讓人無法想象，那火焰仿佛是積壓了一個宇宙紀的生靈的業火，在這一刻悉數燃燒，悉數爆發。
“土伯！”
幽天尊轉過頭來，看向那無邊的業火，火焰中，兩個身形在燃燒，分解。
這業火如此強橫，連他也無法踏足其中，否則便會被燒成灰燼，不復存在。
“舍棄你的人性，成為真正的土伯！”
幽天尊沖來，停在禍害之外，高聲道：“把最后的親情抹殺掉，你可以活下來！”
遠處，控制著六道天輪的秦鳳青也心有所感，看向那熊熊業火，三只眼眸中滿是淚火：“大個子，你在遲疑什么？還不動手？”
業火的火海中，一切化作灰燼，火焰慢慢低落，火海的勢頭漸漸平息。
恍惚中，幽天尊又看到了阿丑，一個丑陋而雄壯的漢子，行走在火海中，他的肩頭坐著一個小女孩，頭頂長著兩只小小的牛角，很是單純可愛。
火海中的阿丑回頭，向幽天尊笑了笑，他的前方依稀出現一片山村，有老母親坐在屋前，有婦人洗衣，有一雙兒女在歡快的跑來跑去。
阿丑帶著小女孩向那里走去，與那祥和的山村一起消失，化作夢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