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屠夫就是一個狂人,霸道,無敵,寂寞,而且還是滿腹經綸,不像現在這么粗鄙。他不僅刀法好,學問也好,他寫的詩豪邁奔放,自己也成為當時有名的大才子。
他的刀法叫做天刀,人也叫做天刀,他的招式每一招都富有詩意,直抒胸臆,暢快淋漓。
如果殘老村來一場文采排名,那么排第一的是聾子,排第二的便是他,他雖然變得瘋瘋癲癲,出口成臟,但卻是當時最有名氣的大文豪。
他當時已經挑戰了幾乎所有高手,即便連班公措這位樓蘭黃金宮的大尊也只得乖乖躲在黃金宮中,不敢露頭。
他躊躇滿志,除了有個煩人的徒弟之外,他此生已經圓滿了。當然,他的徒弟也很了得,叫做霸山,人稱霸刀。
四五十年,風雨如晦不重見。過眼飛云,橫豎茫茫一線天!
休要夸口,豪杰劫后是民愿。海天環顧,一路走來一路煙!
屠夫開創出橫豎茫茫一線天,戰技流派被他推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當時的江湖中學刀的人很多,戰技流派成為主流,壓過法術神通和劍術神通。
就在那時,屠夫終于忍不住向天出刀。他不是延康國師那種人物,延康國師求的是變法改革,而他求的是個痛快!
“我開創出這一招后,立刻試驗刀法。那一刀,將天切開了。”
屠夫舞刀,施展出的刀法正是橫豎茫茫一線天,這一招他沒有施展出任何威力,只是將招式施展了一遍。
他收刀而立,面色古怪,定了定神,似乎在回憶自己的癲狂時期:“然后我看到了奇怪的一幕,天空裂開了,天外沒有星辰。我很謹慎,沒有立刻上天去看,而是尋找到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們都精通術算。”
秦牧心中微動,屠夫竟然還很謹慎?他一向都是最火爆的脾氣,遇到事往往是埋頭就干,揮刀就砍。
“這種性格,只是屠爺爺故意營造出的假象,相信他是一個莽夫的人,估計都已經是死人了。”秦牧心道。
“于是我第二次出刀,斬向天空,我的術算朋友則計算天空的厚度和高度,不過這一次出了問題。”
屠夫不再說話,過了片刻,黯然道:“我的這幾位朋友死了。我斬開的天空裂縫中,出現了一只眼睛,巨大的眼睛,古怪的眼睛。這個眼睛看來時,我感覺到魂魄悸動,似乎要被這只眼睛拉出體外,不過我的肉身極強,心臟跳動,壓住了元神。而我那幾個好友卻沒能壓住。他們…”
他眼角抖了抖,又沉默下來。
“我沒有立刻殺上天去尋那只眼睛的主人,我帶著好友的尸體去了他們家,將他們的家人安頓下來,將他們厚葬。”
屠夫怔怔出神:“我跪求他們家人原諒,其中有一個朋友是我結拜哥哥,大嫂人很好,但給了我一個耳光。然后大嫂對我說,滾,有多遠滾多遠,不要報仇。我知道她的意思,我去報仇的話,我必死。但我還是去了。”
他露出笑容,向秦牧道:“我朋友,我哥哥,死得不明不白,是因為我而死,我豈能不報仇?男兒八尺身,一身腱子肉,胸中有豪氣,手中有大刀,為何不報仇,不直抒胸臆?大嫂愛惜我,不想讓我送死,但我的刀與我的心剛正不阿,有仇必報!所以我獨自提刀上天。嘿嘿,很多人都說我是瘋子對吧?”
秦牧默默點頭。
太多人說向天出刀的天刀是瘋子了,天刀殺上天與諸神而戰,天空黑暗,陰云密布,雷霆交加。
那一戰被當時的人說成戰技最強者天刀走火入魔,向天挑戰,這一戰幾乎被后人傳說為神話故事。
天刀被攔腰斬斷,血灑凡間,戰技流派從此沒有了最強者,但依舊很昌盛。到了延康國師崛起,因為戰技流派好勇斗狠,動不動殺人,延康國師挑戰整個戰技流派,殺了許多名宿,從此戰技流派走向式微。
“我殺上了天空,天只有這么厚…”
屠夫的拇指食指捏了一下,最多三寸厚。
秦牧哭笑不得,天高十萬里,天厚三百丈,是他與虛生花、王沐然、林軒等人一起計算出來的,屠夫經常大咧咧的,而且又是寫詩的,喜歡夸張,三寸只是他比喻。
“我殺到天上,看到了許多古怪的陣法。”
屠夫怔怔看天:“天只有一線寬,里面有許多自動運行的陣法,復雜得很,呈現出日月星辰,星河星斗的形態。我當時氣瘋了,覺得這狗日的老天都是假的,可憐道門的那些老牛鼻子還在天天算周天星斗,到頭來算出來的都是假的。那些黎民百姓還天天拜太陽拜月亮,結果拜的都是這些玩意兒。我就想把這些東西都砍了,砸碎了,看看你們還怎么糊弄人。然后…”
然后,天刀便遇到了神,守護這些虛假天象的神。
天刀與諸神大戰,被攔腰砍斷了身軀,跌落下來。
他的下半身被巫尊搶了去,同樣被搶走的還有一尊神被斬斷的手,后來被秦牧偷了回來,現在還在屠夫的手里。
“我沒有遇到那只眼睛的主人,也沒能為那些好友報仇,我殘了,廢了。”
屠夫眼中流露出瘋狂,精神卻依舊穩定:“我無顏回去見那些好友的家人,無顏去見大嫂,也無顏去死,那些好友在看著我呢…”
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我不能讓他們養著殘廢的我,也不能讓霸山看到我殘疾的樣子。這世上只有戰死的天刀,沒有茍延殘喘的天刀。那時下著雨和雪,我就爬啊爬啊,爬到了大墟,地上都是冰涼的泥水,是瞎子把我撿回村的。這個臭瞎子還總拿這件事說我…”
屠夫臉色黯然,道:“去年和瞎子離開大墟,我還是沒有忍住去看大嫂。她老了,眼睛花了,腦子也不好使了,認不得我了。她的孫兒跟著她,她已經不能走路了,只能坐在躺椅里。她孫兒說,老太太說的最多一句話就是,當年不應該讓二弟走的。”
屠夫虎目落淚,語氣卻依舊平靜:“我陪著她走過最后一段時光。她臨終前還在念叨著我,她一直不知道我就在她身邊,她說是她害了我…”
秦牧沉默下來。
屠夫振奮精神,道:“我在天上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卻看到很多東西。天上的日月星辰,實則是狹小空間中的陣法,我看著像是,像是…”
他看了看被變成公牛的聾子,道:“像是一幅畫。但是那些日月星辰并非是畫出的東西,而是真實存在的,自動運轉,藏于畫中,在畫中的世界運行。我也看過聾子的話,很高明,但還做不到那一步。”
秦牧微微一怔:“圖中有陣法,呈現出日月星辰的瑰麗景象?”
“哞!”秦牧身邊,一頭大黑牛氣沖沖道,旁邊幾個母鹿妖正在勾搭這頭大黑牛。
屠夫趕走鹿妖,把殺豬刀架在牛頭上,比劃了一下,黑牛瑟瑟發抖。
屠夫噗嗤一刀捅入牛脖子,細細裁下牛皮,鹿妖們驚慌逃竄。
聾子從牛皮里滾了出來,埋怨道:“殺豬的,你差點弄傷了我。”
“天空像是一幅畫,但又不完全是畫,里面的太陽、月亮、星辰,都像是煉制的寶物。這幅畫將真正的天完全遮蓋,維持日月星辰的陣法幾萬年運轉,你不行,你修為淺。”
屠夫將殺豬刀插回刀鞘,道:“天上的那些神祇,應該是守護天象圖的走狗,不是真正的神祇。他們很強,不比上蒼的家伙弱。但是那只神眼的主人,我并未看到他,他應該不在這一界。我在探查天象時,被他察覺,這才看我一眼。”
籠罩住整個世界的圖,圖中的日月星辰星斗星河都是陣法,可以自我運轉,圖的厚度三百丈,高十萬里。
秦牧不僅頭疼,這是人能夠制造出的東西嗎?
“當時,我并沒有看到天外。”
屠夫臉色黯然,道:“我那一刀只是切開了天圖,沒有切開背面。那時候我的肉身強的可怕,依舊沒死,但是我瘋了。”
事實上直到現在,屠夫時不時還有瘋癲發作,常常咒罵臭老天,有些憤世嫉俗。
殘老村的人,都是一群被打擊得體無完膚的人,心靈和肉體都遭到了打擊,多少都有些憤世嫉俗。
“我也會畫畫,可以將我在天上所見的東西畫下來。”
屠夫道:“不過我畫的并沒有聾子好。牧兒,給我幾天時間,我將那些陣法畫下來給你看。”
秦牧驚訝不已。
屠夫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強壯得像牛妖轉世,而且滿臉絡塞胡須茁壯無比,用殺豬刀刮胡子時都會冒出一串火光!
這樣的一個粗人,竟然是詩畫雙絕,而且還被尊為天刀!
聾子卻不驚訝,道:“咱們村,最沒有文化底蘊的便是瞎子。屠夫的寫詩畫畫都是第一等的,只是他沒有將自己的全部心思放在詩畫上,否則也將名垂青史。”
秦牧看向瞎子,卻見瞎子雙目炯炯的瞪著聾子。
這兩日,屠夫將自己窩在房間里,不斷作畫。秦牧沒有去驚擾他,司蕓香聯絡到少年祖師,道:“祖師去了西土,正在趕回來。”
秦牧驚訝:“祖師去了西土,莫非是會老情人了?”
正在此時,只聽一個聲音傳來:“延康國師,求見人皇!”
秦牧轉過身來,循聲看去,哈哈大笑道:“天王何必這么客氣?直說來見教主便是!叫人皇,太見外了!”
司蕓香大是佩服:“教主的這種厚臉皮,我便拍馬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