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怔愣愣地看著女兒,有些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謝訕笑著說:“我也沒說錯嘛,娘你仔細想想,老太太做了那么多錯事,也太對不起大房和二房了,尤其是二老太太,連二老太爺,咱們禮法上的祖父,都是間接被老太太害死的。二老太太不跟老太太計較,完全是看在爹的份上。但咱們不能把人家的寬容大度當作理所當然呀?老太太自個兒不肯去面對苦主,還活得那么理直氣壯,我們這些明白事理的人,難道就不為她心虛嗎?爹是老太太的親生兒子,不好說什么指責老太太的話。可我們母子三個,怎么說也是二老太太的媳婦、孫子、孫女,難道還要一直侍奉在老太太身邊,對二老太太不管不顧嗎?那簡直就是在苦主心頭上插刀呀!”
謝謹之嘆了口氣,對文氏道:“母親,妹妹這話雖有些偏頗,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父親也是心懷有愧,才會一直瞞著老太太,與二老太太以及族里保持聯絡的吧?這回父親有難,老太太什么都幫不上忙,又是大伯祖父和二老太太伸出了援手。長輩們接連施大恩于父親,只怕父親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老太太是父親的生母,有些事,父親是左右為難,難以決斷,可我們卻是可以為他分憂的。”
文氏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我們能如何為他分憂?難不成丟下家里這一群老弱婦孺,回湖陰去侍奉二老太太么?可是…謹之,無論禮法上如何,老太太…畢竟才是你父親的親生母親,是你的親生祖母啊!倘若是從前曹氏還在,大家相安無事的時候,老太太身邊有人照顧,我們還可以分心到二老太太面前盡一盡孝心。如今老太太身邊只剩下我一個兒媳,我若丟下她,跑去奉承二老太太,你父親又會怎么想呢?他若是能狠得下這個心,也就不是他了!”
謝璞與謝老太太的母子之情,比其他人想象的還要再深一些。他們曾經也有過母慈子孝的美好時光。謝老太太年輕時,即使有時候做事極品了一點,卻不會在丈夫兒子面前表現自己不好的一面。而等到她與宋氏矛盾徹底爆發,她接連做下錯事的時候,謝璞已經十幾歲了,對于母親的美好印象,已經根深蒂固。再加上謝老太太年輕守寡,母子倆相依為命,令謝璞對生母格外的憐惜與敬重。所以,即使他清楚地知道生母犯下了什么大錯,又是如何的糊涂霸道,他都始終狠不下心來對母親冷臉以對。
事情拖到今日,謝璞夾在兩位母親中間,已經走入了死巷,不知該如何破解。他本來還以為,等時間慢慢過去,他總有辦法能說服母親態度軟化,率先走出第一步,去向嗣母宋氏請求原諒的。只要謝老太太解了宋氏這個心結,宗族那邊的事,也就好辦了。可他萬萬沒想到,這第一步還沒走出去,他自己就先遇到了劫難。這一回,他又要仰仗謝澤山與宋氏去幫助自己,欠下的債,似乎越來越多了…
文氏很清楚謝璞的想法。她還是靠著宋氏的支持,才順利嫁給謝璞的,對方也是她名義上的婆婆,她自然也有過要侍奉對方的想法。然而,這種念頭她也只敢私下跟謝璞說說,一旦叫謝老太太聽見,那就真是火上澆油了。謝老太太本就嫌她礙事,若是知道她要認宋氏做婆婆,恐怕立刻就會趕她母子出家門吧?
謝聽到這里,有一點不解:“老太太趕我們出家門又如何?我們又不是她這一房的,族譜上還有娘和我們兄妹的名字吧?又不是老太太一句話,我們就不是謝家的媳婦和兒孫了。我倒是覺得,過去十幾年爹都在外任上,娘一直沒辦法與他團聚,留在京城還有可能受曹氏管束,受老太太的氣,為什么不直接回湖陰老家去算了?我們家明明在老家還有產業,不愁生計,還可以多孝順一下二房的長輩,也算是為爹盡一份孝心。”
文氏嗔道:“若我們真要這么做,只怕就難見到你爹了!”她與謝璞怎么說也是夫妻呀!兒女也不可能一直不見父親的。留在京城謝家,雖然要與謝璞分隔兩地,可是謝璞時不時會打發人送信送東西回來,偶爾回京述職或是謀新缺的時候,也可以在家住上一段時間,那正是他們夫妻父子團聚的時候。倘若文氏帶著兒女回了湖陰,什么時候才能見到謝璞呢?哪怕謝璞能找到機會,借著回鄉祭祖的名義前去與他們相見,幾年也未必能輪上一回呢!
且不說謝老太太可能要從中阻擋,就是兩個孩子的前程,也是文氏需要考慮的。
其實,謝璞剛開始放外任的時候,文氏是跟到任上去的,還在任上懷了謝謹之。只是當她懷胎六月之后,謝老太太就去信催她回京,說要親自看著她生下孩子才行,信中話里話外,好象在疑心她并非真的有子,是謝璞偏愛文氏,才要弄虛作假似的。謝璞雖覺得很無稽,但考慮到任上條件簡陋,不利于文氏生產,還是把她送回了京城家中。曹氏請了有名的穩婆與太醫,也讓文氏順利生下了兒子。
只是謝謹之滿百日之后,謝老太太聲稱舍不得小孫子,不肯讓文氏帶著兒子回任上,文氏又不可能真的丟下還未斷奶的兒子不管,就這么拖呀拖的,拖到謝璞任滿回京,夫妻方才團聚。偏那幾個月里,文氏又懷上了女兒,沒法出遠門了。那期間,都是金氏姐妹在任上侍奉,還鬧出了小金姨娘盛寵,惹曹氏不滿的鬧劇來。
之后文氏幾次想要跟到任上去,都有事阻礙,不是兒子生病,就是女兒生病。后來她發現小金姨娘的死有點問題,曹氏并非她以為的那么賢惠善良,謝老太太緊扣著謝謹之與謝映真不放,文氏放心不下孩子,只得死了去任上的心,等謝璞回京再團圓了。結果這一等,她就等了將近十年。
文氏把這些話給女兒細細分析清楚了,才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對老太太有怨言,所以不喜歡待在她身邊。可是你要知道,疏不間親。老太太是你們父親的親生母親,哪怕二老太太對你們父親有大恩,又是嗣母,在你們父親心目中,也是無法與老太太等同的。你們父親之所以瞞著老太太,與老家書信來往,就是不想讓老太太生氣難過。二老太太又何嘗不是體諒你們父親這一點,方才縱容了他呢?二老太太有女兒,有外孫,她身邊不缺小輩侍奉,不會在意我這個禮法上的兒媳是否能留在她跟前。在她看來,只要你們父親過得好,旁人的想法都不重要。她對老太太便是有再多的怨恨,也都越不過她對你們父親的關愛之情。”
謝無語了。反正,不要臉的人總會過得比要臉的人好就是了。謝老太太有恃無恐,靠的不就是兒子的孝心,和宋氏等人的寬仁厚道嗎?可誰又欠她了?!
謝謹之在旁默默地聽著母親與妹妹的對話,目光微微一閃,垂下了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