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商量正事,當然不可能就只靠謝顯之提供的那點情報來分析,謝慕林得先請謝顯之把王家的近況、謝璞在任上的相關消息,以及去年黃河災后的情況,大概都給她介紹一下,心里才算有個底。
謝慕林雖然有謝映真的記憶,但謝映真閨閣弱女,能接觸的也就是家里這一畝三分地,更因為大房曹氏等人有意無意的限制,別說出門交際少了,就連京城里官宦圈子中的新聞,也是不大了解的,平日里就是靠著母親與丫頭婆子、商鋪掌柜們的對話,知道一些外頭的消息。父親謝璞回京述職后,她見父親的次數多些,情況稍有好轉,但跟能自由進出家門的兄弟們相比,還是差得很遠。
謝顯之則不同。他雖是曹氏所生,但謝璞對兩房的長子都一般看重,從小啟蒙、讀書,全都用心安排。兩個男孩生日只差幾個月,是同時開蒙的,請的是一位出身儒林名家,家中開有書院,世代都十分擅長教學,而其本人又尤其擅長教導蒙童的舉人。
對方是因為上京趕考不慎得了風寒,誤了一科,又不甘心空手回家,要在京中等候下一科開考,方才滯留在京的。這種人脈只有謝璞這等正經科舉考出來的進士方才有,曹家雖是后族、勛貴、將門,卻沒那么大的臉面請動如此名師。
等這位啟蒙的好老師中了進士,必須辭館了,他又主動為謝家兩個男孩請來了自己的堂兄弟,同樣是擅長教導小學生的名師。如此,謝顯之、謝謹之兄弟開蒙八年,前后經歷了三位老師,都是極為優秀的名家,教得他們小小年紀就在京中薄有才名,遠非一般小學生可比。
只不過,謝家兄弟年紀小身體弱,家里不放心他們出遠門,曹氏更想讓謝顯之寄籍京中,在順天府應試考童生,偏偏謝璞一直在外任上,兒子籍貫隨父親,沒能辦成,因此兄弟倆都還未下過場。不過今年謝璞有望留京,兒子考試的事也差不多能解決了,家里才不著急罷了。否則,謝家兩個小少年,才名只更響亮。
沒有功名,曹家又不是詩書禮儀之家,曹氏對謝顯之的學問程度也不太了解。知道他聰明,只當是跟其他勛貴世家里的尋常聰慧少年一般,比較會讀書罷了,嘴上夸獎著,心里卻還當他是個孩子。有些事,她不防備,曹家人也不防備,根本不知道,謝顯之只是未起疑心,一旦起了疑心,許多事就清楚地擺在他面前了。
去而復返的文竹,此刻便目瞪口呆地縮在房門外,透過門縫偷聽著謝顯之的話。
“自打舅母向母親抱怨父親之后,我便格外留了心,找人打聽過。原來那位王知府并非科舉出身,而是國子監肆業,花錢補了官,起初只是在六部任閑職,靠著曹家的門路一步一步往上爬,前年終于叫他補了東昌知府之位,可他既無才干,人品也堪憂,上任之后,不但不曾盡職盡責,反而貪污腐敗,勾結豪強,魚肉鄉里。黃河水患之后,東昌府河壩決堤,無數良田被淹,死傷過百數!若不是旁的州府比東昌更慘,朝廷一時半會兒還沒空理會他,只怕他早就下獄了!”
“今年春闈的時候,有個自東昌府來的舉子,才考完會試,出了考院,便上應天府遞了狀紙,告王知府為官不仁,先是幫豪強奪了他親戚的田地,等黃河水患過后,又因為河水淹沒了那些田地,便又幫豪強反誣他親戚故意騙賣田地,不但奪走了他親戚所有家財,還把人一家老小都關進了牢里等死。應天府尹剛正不阿,立刻就將案情上報,圣上大怒,已命大理寺派出人馬,前往東昌府查明事實。王知府如今禁足在家,但他家人親友,卻沒少為他想辦法。”
平南伯夫人讓曹氏回家勸謝璞,大概就是其中一個辦法。
但謝慕林有一個疑問:“這事兒跟爹有什么關系?明明是王知府自己搞出來的麻煩,也是苦主自個兒上京告的狀。他把賬算到爹身上,太奇怪了吧?”
謝顯之猶豫了一下:“我不知道內情,但我聽說那告狀的舉子雖是東昌府人士,卻是在濮陽書院求學的。他親戚家財被奪,他上京趕考的路費還是書院資助的。濮陽就在開州轄下,這件事…父親大概是知道的。可他沒有提醒過王家,甚至還在舉子告狀后,在人前說過王知府品行不堪,愚蠢透頂,整個人鉆到錢眼里去了…之類的話。”
大理寺那邊雖然還沒有查到證據,但基本已經把王知府當成是罪人看待了,就連京城官僚圈子內部,也覺得王知府很不象話。
這世上貪官多了去了,但象他這樣吃相難看的還真少見。他那么巴著那個豪強大戶做什么?明明是曹家的姻親,靠山硬著呢,用得著對區區東昌府的一個富人大戶言聽計從么?他也把“皇親國戚”這四個字看得太低了!
謝慕林心里明白了,謝璞雖然為人做事都挺圓滑,但做官是一向很清廉的——反正謝家不缺那點錢。他有可能會看不慣王知府的行事,就有意無意地給告狀的舉子提供方便。這是一個士人理所當然的選擇,只不過在平南伯夫人看來,就顯得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即使平南伯府只是靠著刮謝家的財,方有如今的風光,而王知府也不過是平南伯夫人娘家嫂子的兄弟而已。
謝慕林不由得嗤笑道:“王知府這么做太可笑了吧?他吃相那么難看,東昌府的人肯定都清楚得很。大理寺的人過去了,一查一個準。他就算誣告一百個官員也沒用!況且,他誣告爹貪了河工的銀子,這個理由太荒唐了!爹是自掏腰包修的河壩暫且不提,身為開州知府,爹能管的就只有一個府,河道衙門難道還能聽他的話?就算要貪,也只能貪河道分發到開州的那份銀子。而爹曾經寫信回來報怨過,說只有兩萬八千兩銀子,夠做什么用的?若不是他自個兒掏了錢,根本就修不起堤壩來。而這兩萬八千兩,已是看在他是曹家女婿的份上了。其他州府能分到的,只有更少,再叫貪官剝去一層,天知道能剩幾個錢修堤?洪水一來,如何不成災患?”
謝顯之怔了怔。他不知道謝璞曾在家書中抱怨過這種話,想必只有文氏收到了。雖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心中對曹氏的懷疑,他又無話可說。
但謝慕林卻有話可說。
她瞥了一眼門縫外的人影,一臉慎重地對謝顯之道:“大哥,明眼人都知道王知府的誣告可笑,但圣上能派官兵來抄我們家,可見他是至少信了一半的!這沒有道理!爹何德何能插手河道衙門的事務?除非…有人認為他不只是開州知府,同時還是曹家的女婿!他背后還站著曹家,站著曹皇后,站著太子殿下!”
謝顯之渾身一震:“你說什么?!”
謝慕林用肯定的語氣下了結論:“這不僅是針對爹的陰謀,而且意在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