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停了,客棧中卻已是一片狼藉。白珞走到廚房里,卻不見邢老大的尸體。靠近炤臺的地方只剩下一灘血跡。小虎殺了邢老三整個人已近癡傻,失神地靠在墻角,似是瘋了。白珞搖搖頭,此時的小虎怕是什么也說不出了。
邢老二剩了一張皮,邢老大不見了蹤跡,唯有邢老三還有個囫圇人形,只是也咽了氣。
郁壘站在二層走廊上看著樓下一片狼藉嘆道:“雁門關此處自古便充滿了戾氣。復仇的,攻城的,從來都是一地尸首。還以為人界早已太平了,沒想到仇恨與殺戮從來不會因為世道太平而停止。”
白珞聽出郁壘言語中的悲涼,忽然想起一事抬頭問郁壘道:“關于獵魔人一事你知道吧?”
郁壘點點頭:“賀蘭重華讓我回去也正是因為此事。”
白珞皺眉道:“所以你在魔界多年,知曉可以通過天印放出魔界魂靈,卻未曾這么做,正是因為這個?”
郁壘沉默了一瞬,他認真地看著白珞:“你并未做錯。”
“是嗎?”白珞有些不自信。這之前她活得簡單。除了天元之戰,她無非就是收收兇獸,鎮守昆侖墟。關于三界,她忽然覺得自己一點都不了解。
人性之復雜,人心之陰暗,這是她從未曾了解過的。
如今客棧中只剩下了白珞一行人和蕭孤蓬。白珞也不隱瞞自己的去處,對蕭孤蓬說道:“蕭三宗主,我的朋友受了傷,如今中原之事只怕我是插不上手了。”
蕭孤蓬拱了拱手道:“白姑娘放心,雖然中原亂了,但四大世家數百年的積勢也能壓住一時。雖說我們沐云天宮已經幫不上什么忙,但還有謝尊主、陸夫人和元宗主。白姑娘盡可放心。”
白珞輕輕一笑:“我有個問題想問問蕭三宗主。”
蕭孤蓬道:“在下知無不言。”
白珞問道:“兗州城破,歷城焚毀,這兩件事的確與我脫不開干系。為何你們不懷疑我,還愿站在我這邊?”
蕭孤蓬爽朗地說道:“白姑娘說笑了。白姑娘是何許人,那些散修也許不知,但我們四大世家的人卻是知道的。當初若不是白姑娘將我們自沐云天宮救下,我蕭孤蓬又如何還有命在?不止沐云天宮,鬼面銀羽衛屠戮四方,若不是白姑娘出手,江湖哪里來的太平。江湖人說是監武神君開了天印,讓這天下亂了,但同入圣樓的還有謝二公子,元宗主,和陸宗主。我們并不是現在選擇站在白姑娘這邊,而是早就選擇了道義。天道自在人心,孤蓬一生追求莫過于此。”
白珞眉宇舒展開來:“好一句天道自在人心。我也必不會讓中原久在黑暗之中。”
蕭孤蓬想起一事忽覺好笑,嘴角不由地挑了起來:“何況若說兗州與歷城的事,謝二公子倒是有一句話說得對。”
白珞眉頭挑了挑,直覺謝謹言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話來。
蕭孤蓬輕笑道:“謝二公子說,但凡白姑娘出手,必是要塌幾座房子的,現在又何必來計較這個?”
“…”白珞干巴巴地笑道:“蕭三宗主要是再看到謝謹言,代我向他問個好。”
蕭孤蓬客氣道:“這個自然。在下還要繼續追查獵魔人一事,此去中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還望白姑娘保重。”
郁壘緩自屋中緩緩走了出來看著蕭孤蓬認真道:“多謝。”
突如其來的一聲“多謝”讓蕭孤蓬微有些怔愣:“這位公子如何要謝蕭三?”
郁壘看了看白珞淡淡一笑:“許多事情,尤其是追查’獵魔人’一事。”
蕭孤蓬微微一愣:“你是?”
郁壘淡道:“我是魔族。”
蕭孤蓬道:“公子不必向我道謝,蕭三不過是在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忽然窗外響起幾聲馬蹄聲。馬蹄聲繞著客棧,聽那聲響已經將客棧包圍了。
白珞與郁壘對視一眼,郁壘輕輕推開窗,看見外面黃沙之中數名穿著黑色風帽戴著鬼面具的人將客棧圍了起來。
白珞眉宇瞬間一凜,這些人的穿著打扮赫然就是鬼面銀羽衛!
當初妘煙離攻上昆侖,帶的鬼面銀羽衛的精銳大部分折在了龍脊山上,在那場戰中活下來的鬼面銀羽衛也被關入了戒律院。那些在信都的,也都被謝柏年收復,有罪的重罰,沒罪的便被分去碧泉山莊、玉湖宮、玄月圣殿改過。
鬼面銀羽衛怎么還會死而復燃?
“哐當”一聲,客棧的大門被一把推了開來。蕭孤蓬從客棧中沖了出去。
若說有誰最恨鬼面銀羽衛,這客棧之中當屬蕭孤蓬。
當初妘煙離以巫月姬身份搜羅黨羽,消除異己,燃燼沐云天宮,殺害沐云天宮數千弟子。這些仇恨原本隨著妘彤的獲罪,鬼面銀羽衛覆滅而消失了。但現在鬼面銀羽衛又出現了。蕭孤蓬如何能忍下這口氣?
白珞看了一眼陸玉寶,對郁壘說道:“我出去看看,你等我。”
郁壘點點頭:“你放心。”
白珞走出客棧,發現鬼面銀羽衛圍著客棧,其中一人立于黑馬之上隔著鬼面看著白珞說道:“將里面的魔族交出來。”
蕭孤蓬一改平靜的面容,他驀地將腰際的雙刀抽了出來握在手中:“想要人,先問我手中的刀同不同意。”
鬼面銀羽衛看著蕭孤蓬緩緩說道:“來人可是蕭三宗主?”
蕭孤蓬道:“正是。”
鬼面銀羽衛道:“我們只是要魔族之人,與蕭三宗主并無過節。”
“并無過節?”蕭孤蓬氣得笑了:“你膽敢戴著面具站在我面前,那便是過節。”
鬼面銀羽衛冷笑道:“往沐云七子稱自己俠義,原來都只是些沽名釣譽之徒。”
蕭孤蓬疑道:“你此話什么意思?”
鬼面銀羽衛說話時的聲音如同黃沙嗡鳴:“蕭三宗主,你既為沐云天宮宗主之一,當為民做主。如今魔族肆虐人間,你不僅坐視不理,還助紂為虐!天下人已經起義,要為自己而戰,要除掉禍亂人間的異類,魔也好,神也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蕭三宗主,如今這客棧之中藏匿些什么,你可敢跟我們交代一番?”
蕭孤蓬冷聲道:“我做事問心無愧,作何要跟你交代?”
蕭孤蓬話音剛落,白珞便從客棧中走了出來,那銀面之下的雙眼是陌生的。這一點讓白珞心安了一些。白珞冷聲道:“真是不巧了,我就是你口中那“助紂為虐”的“紂”,其心必異的族類。”
那鬼面銀羽衛見到白珞頓了一頓,他坐下的黑馬一聲嘶鳴想要后退。他死死拽住韁繩,迫使黑馬停住。
鬼面銀羽衛疑道:“你又是誰?”
這回輪到白珞愣住了。原以為這些卷土重來的鬼面銀羽衛定是當初妘煙離座下剩余的精銳強將。畢竟那身黑衣銀面黑馬,每一樣都能值些銀子。可這些人似乎連沐云天宮、白狼夷和昆侖的戰役都沒參與過。
白珞看著鬼面銀羽衛中肯地評價道:“你的馬都比你有見識。”
鬼面銀羽衛將手中的彎刀一橫:“廢話少說,將客棧中的魔族交出來。”說著那鬼面銀羽衛自馬上一躍而起,手中彎刀閃著寒光就像白珞當頭砍下。
白珞有心試探這鬼面銀羽衛的虛實,她未用靈力,身形向后一倒便向后躲了過去。那鬼面銀羽衛身上的功夫并不弱,一柄彎刀追著白珞而去,勁力倒是越來越強。
到了近處鬼面銀羽衛彎刀一轉,勾起滿地黃沙挑向白珞。白珞側身躲過,伸出兩根指頭在鬼面銀羽衛手腕處一彈。鬼面銀羽衛手腕一麻,彎刀脫手而出。他再想用靈力卻是半點也使不出了。
他驚恐地看著白珞。白珞認真評道:“功夫不弱,還能修金靈流。就是運氣不太好,出個門能遇見你祖宗。”
鬼面銀羽衛也看出了自己與白珞之間實力懸殊。他不敢戀戰,幾步跑向自己的黑馬就欲逃。
白珞冷聲道:“想走?只怕沒有那么容易。”
那鬼面銀羽衛聽聞,一瞬間化出數個影子,不知哪個才是真人。
“水月鏡花?”白珞冷冷一笑:“沒想到還能見到這一招。”說罷白珞一揮手,四周黃沙頓起,將這些真假鬼面銀羽衛圍了起來 那些鬼面銀羽衛一見黃沙四起頓時驚道:“黑風?!”轉念一想頓覺不對勁。這黑風只是將他們圍在了陣中。
“你究竟是誰?”鬼面銀羽衛驚恐地問道。
鬼面銀羽衛見自己的去路被阻,把心一橫竟然向白珞動起手來。
約莫十個鬼面銀羽衛化作幾十個真假幻影,紛紛向白珞襲來。白珞虎魄脫手而出,管他真假,一鞭子一并劈了去。
只聽一聲皮肉碎裂的聲響,鮮血飛濺,有幾滴正好落入白珞口中。
血腥味頓時染上白珞的舌尖。白珞一陣惡心,心中頓時落空一拍。她手腕的傷口忽然劇痛起來,她眼前忽然像是染了血一般,看什么都蒙著一層血紅。她忽然很想摘下這些鬼面銀羽衛的面具,撕碎他們的心臟。
白珞察覺自己異樣,心中一陣慌張。她伸手按住自己右手的傷口,將風陣撤了個干凈。白珞咬牙看著那些鬼面銀羽衛道:“滾!”
“白姑娘。”蕭孤蓬皺眉看著白珞。若這些人是曾經屠殺沐云天宮的人他一個也不想放過。
白珞緊壓著傷口,心跳越來越快,連眼前都開始模糊起來。
白珞壓抑著自己渴血的沖動低聲道:“這些人未曾去過沐云天宮。去過沐云天宮的人不會不認識我。只怕是借了鬼面銀羽衛的名頭行事而已。”白珞回頭看了眼客棧低聲道:“現在不是探究的時候。”
那幾個鬼面銀羽衛也不是傻子,趕緊調轉馬頭離去。臨走前只聽一個鬼面銀羽衛輕聲道:“那客棧里面的魔族值不少錢呢。可惜了。”
獵魔人?
忽然之間,小虎說的邢老二屠殺魔族女子,活剝人皮,活取人心的畫面如同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過,惹得白珞一陣惡心。
她心跳不由地加速。
那鬼面銀羽衛的話語在她耳朵里清晰。
客棧里面的魔族?
郁壘?
忽然之間一股怒意沖進白珞腦中,將她壓抑著的暴戾喚醒。她手中金光乍現,四周似乎又起了黑風。這風不似剛才那樣只是將那幾個人幾匹馬圍在中間,而是帶著殺氣要將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吞噬。
白珞抬起頭,紺碧色的瞳孔在黃沙之中泛著寒光。她咬牙看著那些原本已經落荒而逃卻又因黃沙困住的鬼面銀羽衛道:“你們在說什么?要殺誰?”
她五指之間有如電閃雷鳴不停作響。正在她要一擊而出,讓那些鬼面銀羽衛血染黃沙的時候。郁壘自客棧中一躍而出。
他見白珞之間金光乍現也絲毫不閃躲。他一把將白珞拽進懷里柔聲道:“珞珞,醒一醒。”
白珞那緊皺的眉宇舒展開來,金光自五指之間淡去,風沙也少了去。
那些鬼面銀羽衛看得呆了。那群人再不會看眼色也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方才和閻王爺打了個照面。其中一個鬼面銀羽衛趕緊摘下自己的面具扔在地上,露出他本來的面目。
若白珞記性好的話能記得這個人曾經在碧泉山莊見過,便是那碧泉山莊外門弟子中最末端的看門 郁壘冷冷掃了那些人一眼:“還不走?”
只是短短一瞬,那些鬼面銀羽衛便走了個干凈。
白珞在郁壘懷里喘著氣,強迫自己平靜了下來。郁壘擦去染在白珞臉上的鮮血輕聲道:“他們都走了。”
白珞腦中嗡嗡作響,方才的戾氣還沒有散盡。方才她想的并不是阻止這些人,也不是想要問個究竟。她只有一個想法——殺人。
她只想要看著鮮血落下,她只想要他們在這黃沙中慘叫,只想要見到他們四肢碎在這黃沙之中。
她只想殺戮,就像一個野獸一般,只想要那血腥氣在她眼前蔓延開來。
她清楚的意識到,有些不屬于她的東西,極度可怕的東西,已經開始在她體內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