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里陸玉寶牽了幾匹馬來:“白燃犀我看這幾匹馬不錯,買了下來。我們騎馬走吧?”
白珞冷冷掃了陸玉寶買來的馬。他們一行六人,陸玉寶買了七匹馬。其中一匹馬上已經馱了不少包袱,都是當地采買的一些食材干貨。陸玉寶這人,飛升這么多年了也改不了這做生意的性子。
白珞牽過一匹白色的馬來:“我要這匹馬吧。”
陸玉寶臉色頓時尷尬了一瞬:“白燃犀你要不要換那匹棕色的?這匹脾氣不是太好。”
果不其然,陸玉寶話音剛落,那白馬從鼻子里噴出一口氣來,極不耐煩地蹶了蹶蹄子。白珞騎在馬上,一雙紺碧色的瞳孔冷冷看著白馬的鬃毛,冷聲道:“不換。”
陸玉寶翻了一個白眼,得,這祖宗又和馬較上勁了。
薛惑笑嘻嘻地找了一匹馬跨坐上去,他低下頭靠近陸玉寶:“陸老板我說你這生意做虧了吧?白燃犀那匹馬恐怕是騎不回蜀中就被她斬了。”
陸玉寶拱手道:“陸某做生意,可不敢跟薛老板比。凡是散盡千金不計成本只要能壓人一頭就好。”
薛惑也拱手回道:“客氣客氣,在下有錢而已。”
姜輕寒騎馬走到薛惑身旁數落道:“薛恨晚你就少說兩句吧?否則我們到了歷城監武神君還得找個由頭把你關起來。你以為為何試探玄晁的事要你去?還不是因為你吵得她煩。”
葉冥行到白珞身旁:“白燃犀去了歷城你打算怎么辦?難道還是像這次這樣?見隱神可憐便放過?這樣只怕會釀成大禍啊。”
白珞不語,微微蹙了蹙眉。
昨日白珞去了知府宅子見到知瓊。知瓊一眼便認出了她。知瓊原是天池畔負責養花的小仙,自然是知道白珞的。
若不是因為玄晁,知瓊也不愿自己這樣活著。起初時還好,她自時序變動醒來后覺得與以前也沒有多少區別,還過了幾日開心的日子。只是好景不長,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骨頭中的像是長了倒刺一般的疼。
直到一個十五月夜,知瓊的脈搏里長出了花一樣的帶刺藤蔓,那藤蔓沿著她的手臂繞上脖頸。她忽然之間變得極度嗜血,殺光了家里的所有牲畜。就在那藤蔓攀上了玄晁手臂,刺破了他的手腕之后。玄晁的鮮血讓知瓊恢復了三分理智。
她逃進山里,似有本能一般跑進了一處洞穴。
她在兗州生活多年。兗州周圍一馬平川,最近的山在歷城境內。這樣一出山中洞穴是知瓊從沒見過的。但當時的知瓊已經顧不得了,只有接近那洞穴、進入那洞穴才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待得她再有意識以來,她已經是不人不鬼的樣子。
原本她想將自己藏在洞穴里了卻殘生,但卻經不住玄晁成日成日的在荒野中尋她。
她原想看玄晁一眼便罷,沒想到一出洞穴竟然又恢復了人樣,只是臉上帶了些荊棘樣的紋樣。
玄晁執意要跟著她,她若去那詭譎的洞里,玄晁便也去。她心知那洞有古怪,怎肯讓玄晁跟著她?便隨著玄晁回了知府宅子。
但每到十五月夜,她的手腕處就會長出帶刺的藤蔓。她怕那藤蔓長出害了玄晁,害了兗州百姓,便每長出一點就挖出一點,直到整條手臂血肉模糊見了森森白骨,直到次日雞鳴三聲天邊泛起魚肚白,才算結束了。
但剜得多了,她的生命也好似被削去了一般一日不如一日。倒如今就連走兩步也會覺得疲累。
說話時,知瓊從袖管中伸出手臂,原本白皙豐滿的手臂已經成了一截枯骨,骨頭上貼著的也不知是皮還是腐掉的肉,模樣看著十分駭人。
之后,家里來了一個人,那個人穿著風帽看不清面目。他一來便道破了知瓊的身份。告訴知瓊她自復活以來便不再是以前的小仙君,而是一個隱神,那處洞穴便是與她共生的天裂。天裂變數極多,誰也說不清在天裂里的人會變成什么樣。
知瓊雖是養花的,但身在伏羲天池畔也學會了察言觀色。她覺那人心術不正將他轟了出去。可玄晁卻悄悄找到那人,得了那食人心的法子。
知瓊苦笑道,她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便不知哪一天就會不受控制,徹底變成那妖怪樣子。
知瓊唯一怕的便是自己再度離去,玄晁會發了瘋。她只求白珞可以給她留個一年半載,希望這時間可以讓玄晁慢慢接受。
這樣的請求,白珞又如何能不同意?
知瓊異變,剜去自己血肉也不肯傷人。玄晁為救知瓊,也只取死囚心臟。這二人并未做過惡事。她便不忍動手。
面對葉冥的問題,白珞也不知應該如何回答。如果之后遇到的還是知瓊這樣的隱神該怎么辦?
白珞搖搖頭嘆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己伯毅將封印天裂的事情交給白珞時,白珞還覺得簡單。如今倒也不敢這么想了。
六人騎馬走到大街上。兗州的商鋪掛上了紅燈籠,一片喜氣洋洋的樣子。街邊做兔兒燈的手藝人前圍滿了穿紅著綠的小孩子,還有那賣餅子的鋪子都格外做了些花樣。
客棧掌柜見六人要走頗有些遺憾:“各位這就要走了啊?我們兗州今日廟會呢,可熱鬧著呢。各位何不晚一日好好玩玩?”
陸玉寶客氣道:“我等還要去各處采買,謝過掌柜好意了。”
白珞淡道:“走吧。”
六人縱馬往城外走去。剛出了城門十里,忽然身后有一人追來。
白珞回頭一看,竟是玄晁提劍縱馬追了出來。
玄晁縱馬奔到近處,也顧不得薛惑、白珞究竟是何人了。他提著劍指向白珞冷聲喝問道:“知瓊在哪?”
玄晁發了瘋似的,也不由白珞辯駁,竟然提劍就向白珞刺了過來。
白珞在馬鞍上一蹬凌空而起,她足尖在馬背上輕輕一點。那白馬往前奔了兩步侃侃躲過玄晁的一劍。白珞此時人已在半空中,她自半空中落下,一腳踹向玄晁胸膛將他踹倒在地,自己則穩穩站在地上一腳踩在玄晁的劍尖上。
白珞冷冷看著玄晁:“傷了我的馬可是要賠的。”
也不見白珞多用力,玄晁用力握著劍柄一提,劍卻是紋絲不動。玄晁紅著眼看著白珞:“你把知瓊帶去哪了?”
白珞輕輕蹙眉道:“我為何要帶走知瓊?”
玄晁厲聲道:“昨日你見過知瓊之后她就不見了。不是你帶走她又是誰?我不管你是誰,人也罷,神也罷,知瓊從未做過任何錯事。我就算拼上性命也不會讓你傷她!”
見玄晁這般失去理智的樣子,白珞有些煩躁:“我若要傷她,你就算死了也阻止不了。”
“你!”玄晁滿臉通紅幾欲嘔出血來。但心知白珞所言非虛,剛才踹向自己那一腳白珞留了三分情面。自己莽莽撞撞地沖上去,方才白珞再加些力自己怕是已經斷了好幾根骨頭。
葉冥走上前說道:“知府大人,令夫人失蹤之事的確與我們無關。不如你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許能幫上一二。”
“你要我如何信你們?”玄晁想著薛惑在牢中逼自己說出知瓊下落的事,心里哪肯再相信白珞這些來路不明的人?
白珞冷冷一笑,松開了玄晁的劍:“信不過那便信不過吧,告辭。”說罷白珞翻身上馬,揚鞭就要走。
“等一下!”玄晁擋在白珞的面前:“我還有話要問你。”
白珞百般不耐煩:“有話快說。怎么蕭明鏡帶的徒弟也如他那般磨嘰。”
玄晁一怔:“你認得我師父?”但轉念一想白珞這話里話外也算對蕭明鏡不敬了,臉色不由地又難看起來。“你怎知我師父是蕭明鏡?”
白珞淡道:“你這把劍上的紋樣與蕭明鏡的玉玨是一個紋樣,想必是他的徒弟不錯了。說起來蕭明鏡也能算是當世英雄豪杰,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與你為難。讓路!”
玄晁躊躇了一下問道:“瓊兒真的不是你帶走的?”
白珞冷眼看著玄晁:“我既答應了令夫人兩年后再來,那便是兩年后來。帶走她作甚?”
玄晁一咬牙竟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陸玉寶下馬來,將玄晁扶起:“知府大人你這是做什么?”
白珞平白被人冤枉心中怒氣猶在:“愛跪便讓他跪去,本尊受得起。”
陸玉寶翻了個白眼,這祖宗脾氣上來了就是難哄得很。他問玄晁道:“大人不如將今日之事好好說說。我等也可以想想辦法。”
玄晁平靜了一下說道:“今日我自府衙回到家中,知瓊便不在了。家里的院子很亂,像是打斗過。知瓊身子骨弱哪里經得起這些折騰?我在兗州尋了一圈,都沒見到知瓊。這才想到許是…”玄晁看了一眼白珞,將后半句話咽了下去。若是再提自己誤以為是白珞擄走了知瓊,只怕白珞更不會幫忙找知瓊了。
姜九疑看多了游俠的話本子,當即說道:“大人莫著急,我們定會幫你把令夫人找到。你府中可有什么線索?擄走令夫人的賊子定會留下些痕跡,沿著痕跡,再問問路上的人,今日兗州廟會路上人多,定能將令夫人找回來。”
玄晁赧然道:“你們既然都知道知瓊是隱神的事情,我也不便再隱瞞了。瓊兒五年前曾因救我害了命。此事兗州百姓都知道。所以當她再醒過來后,她也不愿聲張以免驚擾了兗州百姓。如今路人只怕記不得瓊兒長什么樣子了。我雖未小小兗州知府,但也懂些探案的法子,打斗的痕跡只在宅子里,院外是沒有的,就好似沒人來過似的。”
姜九疑為難道:“那這倒難辦了,真半點線索都沒有?”
玄晁搖搖頭:“兗州不是什么人杰地靈的地方,古時還多戰爭。兗州的人富庶的人家去了姑蘇,喜好修仙的便去了瑯琊。留在兗州的那些人我都認得。近日來到兗州的外來人只有你們和四個西域商賈。”
“四個西域商賈?”白珞蹙了蹙眉頭:“是什么樣的商賈?”
玄晁回道:“說是自扶風買了藥材順路到兗州再買些特產。這位姑娘難道覺得是那西域商賈帶走了瓊兒?”玄晁不等白珞回答便搖了搖頭:“那四個商賈昨日太陽還未落就離開了兗州。”
姜九疑問道:“尊夫人雖然體弱,也不愿驚擾百姓,但不至于一屆弱女子在危難當頭還不會呼救吧?除非尊夫人有什么辦法可以救自己不成?”
玄晁心中“咯噔”一跳:“糟糕!”
玄晁來不及解釋,上馬揚鞭向著西北方向跑去。
“跟著他。”白珞當先揚鞭追著玄晁而去。
知瓊是一個隱神,并不會像她看起來那般孱弱。無論是誰帶走了知瓊,目的為何,知瓊都會本能地回道天裂之中——無論是知瓊逃脫,還是殺光帶走她的人,她都會回去。
可若知瓊回到了天裂之中又會變成一副妖怪模樣。白珞知曉玄晁對知瓊的情意,未免出了什么差錯,還是她與薛惑、葉冥等人單獨去找才好。
這兗州四周有密林的地方并不算多,就算沒有玄晁帶路,他們用星君盤搜尋一天也當能找到。
只是現在玄晁怕是不會聽勸了。
玄晁縱馬跑入密林,他心中焦急顧不得身后的白珞等人,一頭扎進了密林的迷霧之中。
白珞伸出手,令道:“星君盤!”
這兗州周圍的山林也地處平原地區,哪里來的那么多迷霧瘴氣!
姜九疑立刻從他身上的布袋子里拿出星君盤扔給白珞。白珞伸手接過,果然星君盤在這迷霧里不停地轉動,南北兩極不停變換。
“嘶”地一聲馬鳴,白珞座下的白馬人立而起。白珞就勢飛身上前將馬拋在身后。她手中拿著星君盤落在濃霧之中,星君盤的兩極竟然定住了。只是相較濃霧之外,星君盤南北兩極已經顛倒了過來。
幾聲輕響在白珞身后響起,薛惑、葉冥、陸玉寶、姜輕寒與姜九疑等人也都走了進來。
“就是這了。”白珞一雙羽玉眉微蹙。這濃霧之中,只能看見薛惑粉衫衣袖的一角,目力所及之處不過自己前后一拳位置。
白珞衣袖一拂,一股風頓時將眼前的濃霧吹散。眾人這才看清了自己身處何方。他們竟然在一座巨大的洞穴里。巨大的如梁柱般大的水晶珠拔地而起,縱橫交錯的攔住眾人的去路。這水晶柱中充滿了雜質,水晶柱上繞著帶刺的藤蔓。在那些水晶柱的深處,玄晁被水晶柱吊在半空中。
而在他身后竟是被藤蔓纏了滿身似是大了三五倍,變成個蜘蛛樣的知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