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相真如北陰酆都大帝說的這般,那妘彤此番攻上昆侖也算是順勢而為。妘彤放棄信都看似是讓自己丟了老巢,但其實是上上之策。信都對于妘彤來說只不過是人界的一座行宮而已。若是不放棄信都,分散了兵力妘彤反而可能兩邊都受到牽制。
她全力攻下昆侖,無論是薛惑還是葉冥,甚至拿著己伯毅的性命也可威脅到白珞。屆時讓白珞再交出另外兩顆星君靈珠并非難事。除了星君靈珠,妘彤想要的還有更多,金靈珠或是白珞的性命,只怕她都是志在必得。
白珞想明白這一關節,心情倒是稍微輕松了些。至少為了自己手里的兩顆星君靈珠,妘彤現在都不會對薛惑和葉冥等人下手。
只不過妘彤留給自己的時間并不多,等到妘彤整頓好昆侖,也就有時間對付自己了。白珞眉頭越皺越緊,現在自己孤身一人,對付妘彤談何容易?
宗燁撥了撥面前的炭火,似乎心事比白珞還重,一雙漆黑的眼眸里布滿了陰云。即便是北陰酆都大帝為他陳了情,他也沒有輕松半分。
在宗燁去昆侖前夜,北陰酆都大帝送來信函。宗燁看到信函心中一急,便往信都趕去。除了白珞、薛惑等人,如今還能找到的能通過結界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燕朱,另一個便是妘彤。
妘彤雖曾答應宗燁,開啟天印后留白珞一條性命,但現在是風千洐要對白珞動手,妘彤又豈會相救?
宗燁一時情急只能出信都去尋燕朱。
在出信都大門時卻被妘彤堵在了門前。
妘彤冷冷看著宗燁:“你想要去救白燃犀?”
宗燁心里一涼:“你在昆侖還有眼線?”
妘彤偏了偏頭,一雙眼睛好似無辜的小鹿:“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一直聽命于你們魔族吧?”
宗燁冷冷地看著妘彤道:“我從未打算讓你聽命于我。”
妘彤恨道:“可你與我的約定你忘了嗎?”
宗燁輕輕一笑:“我答應你助你打開天印,與我現在要去救師尊又有何關系?”
“師尊?”妘彤譏誚一笑:“你到現在還這樣叫她?她都不要你了,你還叫她師尊做什么?你在信都開壇這么久了,她可來看過你一次?”
宗燁淡淡掃了妘彤一眼,不語。
妘彤有些惱怒地看著宗燁:“你既要助我開天印當要遵守承諾才是!如過白燃犀先行攻打信都,風千洐只怕會連我們一起殺了。可現在白燃犀回了昆侖,風千洐必會想辦法先對付白燃犀。這不是頂好的機會么?”
宗燁冷冷看著妘彤說道:“可你也別忘了,我要的是什么。”
妘彤驀地愣住。
宗燁冷聲道:“我要的是白燃犀,如果她出事,這天印也不必再開了。”說罷,宗燁與妘彤擦肩而過,向信都外走去。
妘彤背對著宗燁,收起了她平日里的柔弱:“宗燁,你的幾位師父你不救了嗎?”
宗燁腳步頓了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宗燁未曾想到,在那時候妘彤就已改變了計劃,在他出了信都之后便擒了神荼,將信都教眾集齊隨著他攻上了昆侖。
自己到底是小看了妘彤,整件事情也在他上昆侖之后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半晌宗燁似乎下定了決心似的,一把拽住白珞的手腕:“跟我走。”
白珞原本想著心事,不料被宗燁忽然之間拽住,下意識地掙了掙的:“去哪?”
宗燁也不答,半拖半拽地把白珞往信都山頂拽去。
宗燁帶著白珞沿著枯木鋪就的山路直往山上走去。山頂似有一道溝壑,沒有火光,也無戰火,連喧囂也一并隔離在溝壑之外。
走了不一會兒,一道巨大的斷龍石橫在白珞面前。斷龍石上的十八羅漢手持法器對著白珞怒目而視。
白珞看著十八羅漢忽然心中一顫,心臟中謝瞻寧的那顆靈珠就像忽然生出了倒刺一般扎得人生疼。
白珞壓著心口問道:“這里面有什么?”
宗燁淡道:“你的金靈珠。”
白珞心中“咯噔”一跳:“你怎么知道在這里?”
宗燁垂下眼睫:“我回到魔界恢復了記憶便記起來了。我原本想等你元神恢復后再取出金靈珠,如今看來是等不及了。”
白珞心臟驀地一緊:“你記起來了?所以五十年前拿走金靈珠的人與你有關?”
“是。”宗燁面無表情地答道,目光卻盤桓在這十八羅漢的浮雕上。“不僅與我有關,當年將你金靈珠藏在這里的人就是我。”
白珞沉聲問道:“那你又為何成了小無相寺的小和尚?”
宗燁頓了頓,只裝做沒聽見一般,繼續在那十八羅漢的浮雕上找著什么東西。取下白珞金靈珠的雖是神荼與妘彤,但也不是與自己毫無關系。雖然自己是郁壘的地魂轉世,但又如何能解釋呢?
自從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宗燁便再也無法面對白珞。他有何臉面見白珞,又有什么資格再稱她一聲師尊?
宗燁心中煩悶,一雙手在斷龍石前焦急粗暴地摸索著,粗糲的石面將他的指尖都磨得泛了紅,滲出些微微的血珠。
宗燁正是心煩意亂之時,手腕忽然被溫潤微涼的指尖壓住。他抬起頭正對上白珞一雙紺碧色的眼眸。
白珞冷道:“宗燁如果當年將金靈珠藏在這里的人是你,那你為何現在連打開這道斷龍石的都做不到?”
宗燁只不過是郁壘一縷地魂,那些記憶灌入腦中斷斷續續,如何能將每個細節都憶清楚?
“你可知道,若是你什么都不說,我即便想相信你,也無法做到。”白珞的聲音里難得地帶了一絲溫和。
宗燁眼眶一酸,聲音雖忍不住顫抖,話語卻生硬:“你原本就不該信我。”
說著話,宗燁手指摸到凹槽中一個圓潤的石塊。宗燁心中一喜:“找到了。”宗燁將石塊往里一推,頓時那十八羅漢的眼中竟似忽然落下淚來。
那十八羅漢原兇神惡煞滿臉橫肉,雙目皆是圓瞪,那樣兇惡的眼中卻流著兩清淚,看上去甚是詭異。
白珞:“這是什么?”
“水銀。”宗燁輕輕一笑:“也就神荼那樣的傻子才會相信需要用人血灌滿溝渠,斷龍石才能打開。”
信都在變成廢墟之前原本是佛門清凈之地,佛教不殺生,自然也不可能做出生祭這等殘忍的事來。不過這水銀機關的確是宗燁上昆侖之前才想透。
白珞輕輕皺了皺眉:“你便是用這樣的說辭,騙得他們同意在信都開壇?”
宗燁長長的睫羽垂了下來:“是。”
白珞輕輕搖了搖頭:“宗燁,我不管你是因為想要聚集誅神教的教徒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在信都開壇。但你既開壇,便牽連了無辜之人。使得無辜之人入魔,與殺了他們有何分別?”
宗燁聲音極冷:“我也是魔族。”
白珞有些怔愕地看了眼宗燁。隨后她頗有些失落地笑了笑:“我倒是忘了。”
源源不斷的水銀沿著十八羅漢的凹槽流向溝渠,斷龍石輕輕顫了顫,塵封多年的斷龍石在沙塵之中緩緩打了開來。
黑漆漆的洞口如巨獸之口,吞噬著四周一切生氣。
在斷龍石打開的那一剎那,白珞心臟中的那顆謝瞻寧的金靈珠似乎要從胸腔之中蹦出來。白珞的心臟似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讓她呼吸都急促起來。
宗燁皺眉看著白珞:“你怎么樣?”
白珞挑起唇角輕輕一笑:“無妨,金靈珠果然在里面。”
白珞一腳踏過溝渠,向著石窟深處走去。
“小心!”宗燁猛地拽住白珞。“咻”地一聲,宗燁一聲悶哼。一支暗箭頓時從白珞身側擦身而過,扎進對側長滿青苔的石縫中。另一只卻扎進了宗燁的后背。
“宗燁!”白珞驚道。
宗燁反過手將自己后背上的箭羽拔了下來,隨手扔進石窟之中。數百只箭羽頓時如急雨一般從兩側飛射出來。這石窟中機關竟然如此之多,如果方才冒冒失失闖進去的話,只怕會被扎成了刺猬。
那扎在背后的箭不如何疼,宗燁一陣心驚。那箭簇尖利且大,這樣的箭扎進后背,怎會一點痛感都沒有!這箭簇怕是淬了什么毒藥!
宗燁心中“咯噔”一跳:“我們快進去!”
可剛走了沒兩步,宗燁眼前一黑竟然直直跌落了下去。
“宗燁!”僅僅是一瞬間,宗燁的嘴唇驟然烏黑一片。
白珞趕緊撕開宗燁的衣衫。他的后背上被箭簇留下一個巨大的傷口。那傷口似是被澆了墨水一樣,流出的血是純黑色,連翻起的皮肉都沒有了血色,而似燒焦了一般。
白珞扛起宗燁:“我帶你下山去找元玉竹。”
宗燁一把拽住白珞的手腕:“不可去。師尊不要下山去。”
白珞皺眉道:“你中毒了。”
宗燁糊里糊涂的,但卻十分固執:“斷龍石已開,不可再離開。我一定要為你取回金靈珠。”說著竟是還想掙扎著往石窟中爬去。
白珞一把摁住宗燁:“都傷成這樣也要先處理了傷口才能進去。”
白珞皺眉看著宗燁那駭人的傷口,用手輕輕壓了壓。那毒藥里不知摻了什么藥,白珞的手按壓在傷口之上,宗燁的傷口并不怎么疼,但卻能清晰地感受到白珞細膩的手指皮膚。
宗燁渾身一震,下意識地就要掙扎著站起來卻又被白珞摁了下去:“你跑什么跑?”
那手指的觸感帶來的心悸,倒是比毒藥還令人難受百倍。可白珞對宗燁的不適絲毫沒有察覺。她壓住宗燁的后背,頭輕輕低下竟對著那傷口輕輕吻了上去,將毒血給吸了出來。
這幾乎要要了宗燁的命了!宗燁緊咬著牙關,喃喃念起靜心咒。
白珞狐疑地看了宗燁一眼:“也不是吃素的了,怎么還要念咒?”
好在那傷口扎得不深,也處理得及時,沒過一會兒白珞便將毒血全都吸了出來。
毒藥被清理出去,那傷口的痛處頓時傳遍了全身。宗燁痛得一聲悶哼,眼前一黑竟是暈了過去。
白珞輕輕接住軟倒下去的宗燁,將他緩緩放在地上。
月色下,宗燁臉龐的棱角愈加分明,高挺的鼻梁在側臉投下陰影。
山間夜蟲低鳴,螢火蟲從一人高的草叢中飛了起來,那斷龍石上的水銀已經流盡。十八羅漢也終于看上去沒有那么恐怖了。
白珞將宗燁的衣衫輕輕披在他身上。這件衣衫正是白珞將他帶回忘歸館時給他的那件。少年人身形長得快,這件衣服就有些短了,可他還是穿著。
自認識宗燁起,宗燁就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如今更是如此。
白珞一生從未因為要不要相信一個人而為難過。可疑之人白珞從不會與他多說一句話。自從遇見宗燁起,白珞便覺得他與自己丟失金靈珠一事會有聯系。她一直有所疑,卻讓自己更想要去相信他,相信他心善,相信他不曾做下過任何惡事。
白珞就像是落入一個怪圈,越是懷疑越是想要親近,越是想要親近卻又偏偏要離他越遠。
監武神君的殺伐果斷在宗燁身上如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在自己還未察覺的時候便成了一片廢墟。
一股寒意自宗燁身上傳來。宗燁忍不住皺緊眉頭,無意識地用手指抓著地下,讓手指陷入了泥地里。
白珞輕輕將宗燁的手拿起握在掌心:“沒有了陸玉寶的藥,你要受點苦了。”
金靈流緩緩渡入宗燁的經脈。宗燁體內一股強大的赤靈流對抗著白珞的金靈流。白珞眉頭微蹙,那些赤靈流極力地排斥著金靈流,讓白珞也覺得萬分吃力。
“師尊。”宗燁喃喃喊了出來。金靈流在他體內如刀斧般斬著荊棘,他臉上痛得幾乎扭曲了起來。
白珞淡道:“忍著點。”
“師尊。”宗燁的手胡亂在空中抓了一下,一下子抓緊了白珞的衣袍:“師尊,你不要趕我走。”
白珞眼睫驀地一顫。宗燁的神情就像是一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孩。
宗燁眼角濕潤似有淚盈于睫:“師尊,對不起。”
忽然間,宗燁又似做起了噩夢:“師父,你們等我,等我!我一定會救你們出來!”
師父?
白珞皺起眉頭看著宗燁。宗燁的臉色極度痛苦。白珞眼神漸漸柔軟了下來,就像初時從小無相寺找到宗燁那時一樣。這人自始至終是一個可憐的小和尚。
白珞的手輕輕點在宗燁眉心:“別想了,先睡一覺吧。”
宗燁的寒癥在金靈流的作用下漸漸褪了去。他的頭搭在白珞的膝頭,整個人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