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珞與元龍骨坐在屋頂之上。
確切地說那是一堆廢墟碎石塊的瓦片上。
玄月圣殿被白珞和朱厭打的那一架給拆了個干凈。
原本那在扶風任何一個地方都能看見的銅鑄玄月倒插在地上。
每日都會敲響的鐘,被壓在碎石之下,鐘樓只剩下了半截。
原本的玄月之下,倒著數萬人。
母蠱被焚毀,子蠱也從這些人的體內鉆了出來,蠱蟲尸體密密麻麻的在地上堆了滿地,看得人頭皮發麻。
不少人的手筋腳筋被宗燁挑斷。
看著這些人在地上哀哀嚎叫,又手腳動彈不得的樣子,宗燁心生愧疚,與玄月圣殿的弟子一起為那些人挨個醫治著。
除了被挑斷手筋受了外傷的人,這些人的疫癥也還未解。現在的玄月圣殿里連口熬藥的鍋都找不到,只好拿著薛惑拿回來的青苔直接喂給這些病人。
藥房更是早已辨不出該在哪個方位。只能隱約從地上數丈深的一個大坑里,看到沾染在土里的藥粉。
大約燕朱最后倒下的地方就是藥房了。
燕朱斜斜靠在的另一堆碎石前,衣襟早已被血染得不成了樣子。薛惑幫燕朱把鎖骨接了回去。
燕朱疼得大顆大顆地冷汗從額頭滑下來,但臉上卻帶著輕松的笑意。
薛惑一邊給燕朱的傷口灑上藥粉一邊說道:“白大貓下手夠利落的,那么肥的一只爪子,還能精確地沿著你鎖骨老傷口位置折斷,怪不容易的。”
“呵,你個泥鰍爪子還短呢!笑話我爪子肥?”
薛惑只覺得背后一陣陰風襲來,手上速度加快了一倍,幾下給燕朱涂完藥驀地站了起來:“我去幫宗燁接手筋去。”
薛惑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白珞站在燕朱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燕朱想要起身向白珞行禮,但化作人身的他只不過是一個文弱書生,又剛被白珞胖揍了一頓。現在身子只是輕輕動一動都疼地不行。
白珞蹲下,挑開他的衣擺,一個黑色的鐵環在燕朱腳下露了出來。
這鐵環一端都還有一小節斷掉的玄鐵。
這原本是在昆侖墟綁住燕朱鐐銬,白珞專程去炎火之山找祝融氏打造的。腳鐐的另一頭栓在昆侖墟最底層的通天柱上。
燕朱不受術法禁制,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將他拘在昆侖墟里。
燕朱就這樣在昆侖墟里待了數千年。好在數千年燕朱也從未鬧出過什么事。
白珞偶爾無聊了會去找燕朱喝個酒,下兩局棋。
畢竟與天地同壽的壽數太長,太過無聊,就連神仙的壽命在白珞看來都十分短。
白珞冷聲問道:“你怎么從昆侖墟出來的?”
燕朱嘴唇蒼白地搖搖頭:“不知道,醒來后就已經在人間了。”
白珞拿起腳鐐的斷口處看了看,切口整齊平滑,竟是用利刃切斷。
祝融氏打造的這根玄鐵即便大力都無法扯斷,能砍斷這根鏈條的利器,也必然是祝融氏打造的兵器。
“你當真半點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出的昆侖墟了?”
燕朱仔細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我醒來時就在扶風。”
“那你為什么不回昆侖墟?”
燕朱眼神躲閃了一下,低下了頭。
白珞嘆了口氣。
又有誰想要回昆侖墟呢?那對燕朱來說分明就是監獄。
白珞似渾不在意地說道:“我信你。”
白珞相信燕朱不是自己跑出昆侖墟。他沒機會拿到能砍斷腳鐐的兵器。如果他在出昆侖墟的時候意識清醒,昆侖墟也不會單單只是走失了幾只兇獸那么簡單了。
燕朱強撐著已經快要散掉的身體跪服在地,朝白珞磕了一個頭。
白珞蹙眉道:“你這是做什么?”
燕朱低聲道:“多謝監武神君。”
“謝什么?謝我折了你兩根鎖骨兩次?”
“謝謝監武神君沒有在玉竹面前揭穿我的身份。”
“你可知道元玉竹是人,壽命很短,不過區區百年。”
燕朱長長地眼睫顫了顫:“我知道。”
燕朱思緒飄向遙遠而美好的過去,緩緩地說道:“扶風山林茂密,與涼州接壤一帶更是人跡罕至。我醒來之后就一直躲在扶風的山林里。以果子為時,這樣過了好幾十年,也算快活。”
“后來你遇到了元玉竹?”
燕朱溫柔地搖了搖頭:“連玉竹都不知道,我其實遇到過他兩次。”
燕朱:“我在山林里藏了幾十年,有一次見河里漂來一個木桶,里面裝著一個小嬰兒特別可愛。”
“那就是元玉竹?”
燕朱點點頭。
白珞笑了笑,難怪元玉竹與元蒼術性格差異如此之大,原來元玉竹是元蒼術的養子。
燕朱溫和地笑道:“玉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養子。我在河里撿到他的時候,他還那般小。神君你知道的,我從來沒帶過孩子,又擔心自己控制不住妖力,妖化了傷著他。所以我就把他送到了玄月圣殿的門前。”
“元宗主好心,將他收養了取名玉竹,還把他當自己親生兒子照顧著。教他詩書禮儀,教他功夫術法,教他修習藥宗。我自從將玉竹送給玄月圣殿之后,就再沒在他面前露過面。我害怕他的身世被揭穿。只是偶爾舍不得,會從山上下去偷偷看他一眼,就這樣看著他漸漸長大成人。”
燕朱向后靠了靠,讓自己稍稍坐得舒服了些。
“其實玉竹很貪玩,元宗主又總是對他很嚴格。有一次大約是與元宗主吵了架,玉竹就跑到了森林里,不小心踩到了森林里的捕獸夾。他那次傷得很重,我救下他后又把他背回玄月圣殿。原以為他著了風寒,身上很燙,是沒看見我的。可沒想到他還是看見了我,一次一次的到山林里來找我。”
燕朱握拳咳了咳,咳出一點血來:“我總是不忍心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地往山里跑。”
“所以你就見了他?”
燕朱點點頭:“他一直以為我是一只白猴妖,以為我是因為自己是妖怪所以不敢見他這個玄月圣殿少宗主。他見我總是吃果子,住山洞,衣衫也沒一件好的,就偷偷在郊外置了宅子讓我住在那。這一住,就是十年。”
十年啊,燕朱對元玉竹來說早已不僅僅是在林中捕獸夾上救下他的救命恩人。
白珞垂眸道:“你知道鎮守昆侖墟是我的職責,你既是從昆侖墟逃走的,我就應當把你帶回去。”
燕朱嘴角微微向下沉了沉,隨即又笑了起來:“我知道的。我都陪了他二十年了,也夠了。”
白珞從懷里拿出陸玉寶的藥丸放在燕朱手里:“吃一顆吧,睡一覺傷便好了。”
“好。”燕朱溫和地應了一聲,將藥瓶握在手里卻沒有要吃的意思。
白珞淡道:“我在人界尚有事情還沒做完,不急著回昆侖墟。等我回昆侖墟之時我自會來找你。”
燕朱一愣,驀地抬頭看著白珞,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眸中霎時蓄了淚。
白珞偏頭想了想:“估計得要等個好幾十年吧。”
燕朱嘴唇輕輕一顫,手里緊緊攥著小藥瓶,跪在地上伏下身去:“朱厭多謝監武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