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之源鳥鼠山,原本應是飛鳥成群,現在果然也只剩一片死氣。
鳥鼠山上多種植冷杉,原本就是一片暗綠色,如今被這黑灰之氣籠罩著,更顯得暗無天日。
三人走在鳥鼠山上,頭頂茂密的冷杉似乎把陽光隔絕,樹冠下是潮濕的樹根與滿地的青苔。
只是這一地生機少了蚊蟲蛇鼠、飛鳥走獸便顯得有些詭異。
一片暗綠往山頂延伸,很快便到了青黃不接的地方,滿地的綠草逐漸枯萎,冷杉凋敝,將林中所剩的唯一一絲生氣都帶走了。
唯一的生命便是林間淙淙流水之下生長在石頭上的青苔,成了這黑白兩色的天地間唯一的一點綠色。
宗燁跳入水中將石頭上的青苔輕輕刮下,用衣擺接著堆了滿滿的青苔:“薛公子,這些夠嗎?”
“夠了。”
宗燁將懷里的青苔悉數倒入錦囊之中交給薛惑。
白珞看著薛惑羽玉眉一挑:“收好了?”
話音剛落平地颶風又起,卷得河水打起了旋,冷杉的枯枝盡斷。
薛惑頂著風一個箭步上前按住白珞閃著金光的手:“大可不必!”
白珞冷冷的看著薛惑:“你干嘛?”
薛惑翻了個白眼:“把你虎魄收了,我來就行。”
白珞衣袖一拂,風驟然停下。
薛惑吁了一口氣,手中聚起點點青光,猛地一掌按在地上:“木靈聽令!搜山!”
青色的木靈流從薛惑的手掌下似蛛網般四散開去。
“轟隆隆”的聲響自地底傳來,自薛惑身旁兩側,老樹粗壯的根須從地底崛起,巨力使灰褐色的塵土從空中洋洋灑灑地落下。
數百棵樹的根須從盤根錯節地向四周涌動過去。
大地震動,冷杉劇烈地搖晃,似統統活過來一般,向更深的山中探去。
宗燁冷冷地從河水中抬腳走了出來。他回頭看了眼自己方才站立的河水,原本清澈的河水被地底的泥土攪得渾濁不堪。四周冷杉暗綠的針葉抖落一地。
冷淡如宗燁見到此番情形都忍不住腹誹道:“呵,這兩祖宗誰又比誰破壞力小了?”
忽然宗燁的腳下一動,一顆骷髏頭從土中緩緩冒出了頭。
宗燁蹲下身子,撥開腳邊的泥土。
果然是一根與白玉山上一模一樣的石柱。這根石柱現在剛剛才露了個骷髏頭,石柱大半埋在土里,石柱上的經文隱約可見。
宗燁正欲喚白珞,指尖忽然傳來一陣刺痛。
他低頭一看,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時被劃了一道小口子。鮮血正從那道小小的傷口上流出。
宗燁皺眉張了張口,但自己的嗓子仿佛被人卡住,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石柱仿佛會吸血一般,只是一個小小的不引人注意的傷口而已,但整個石柱的經文都被血染紅,土里仿佛傳來一股巨力,將宗燁往土里拖了下去。
宗燁點漆色的雙眸一凜,指尖微動暗紅色的煞氣從指縫中倏地涌出凌厲地向石柱擊了過去。
忽然之間石柱震動起來,幾乎要從宗燁手中脫離。似世界顛倒又似空中有一道巨大的引力,石柱周圍的泥土向空中飛去,露出一根完整的骷髏石柱。
與空中的引力想法,石柱卻是不斷向下陷,在石柱下方,不是數百顆心臟,而是數百個人!
數百個皮肉腐爛,露出森森白骨與血紅肌肉的人!
這些人被這根石柱貫穿,重重疊疊地擠壓在泥土里。
似乎是泥土飛離讓他們一瞬間見了光,原本流著膿血竟在一瞬間醒了過來。
撕心裂肺的尖叫頓從那些腐爛不堪的人的喉頭傳出。
“膨”地一聲,空中的引力消失,石柱也停止了下陷。宗燁從空中跌落在了這尸山人海之中。
宗燁從尸山上滾落,黑色的饕餮暗紋錦袍上沾滿了腥臭不堪的膿血。
宗燁從尸山上坐起身來。
周圍哪里還有什么冷杉小河,白珞與薛惑也不見了蹤影。
這里是一望無際的暗紅,與被鎮壓在這暗紅之下殘缺不全的軀體。
宗燁腳下是掙扎扭動的殘缺的人,他逃不開,躲不掉,整個世界的人被他踩在腳下,無助地尖叫。
宗燁手中持劍,將煞氣灌注于劍身。
這地獄,他覺得眼熟。
是小無相寺,亦是落月峰的谷底。
宗燁眼眸中的暗紅色愈盛,目光便越冷。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一個腳步聲卻十分清晰。
踩在皮肉之上,似走過一地泥濘的腳步聲原本極輕,但聽在宗燁耳朵里卻似擂鼓。
宗燁冷冷地看著前方。
暗紅的煞氣中,一人踩著尸山緩緩步行而來。
那人長長的墨發在煞氣中糾結,一襲黑衣無風而動。他眉如遠山,目如朗星,點漆似的雙眸刻薄陰鷙。
他腳步過處,腳下的人霎時化作白骨,從尸山中伸出的手章頓時褪去皮肉,五指見骨。
遠看去竟像是滿地開遍了白色的花朵。
在這一地的陰詭之中,那人極美,極妖冶,似在白骨上盛開的罌粟。
眼前這人的容貌,與宗燁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這個人比宗燁大了好幾歲,也高了不少。
那人玉白色的手搭上那根石柱,指尖輕輕拂過石柱上的骷髏頭,看著宗燁嘴角斜斜噙著一個笑:“有趣。”
宗燁心下微凜,本能地覺得害怕:“你是誰?”
那人輕輕挑了挑自己的墨發,斜著眼睛打量著宗燁:“你覺得呢?”
那人湊近了宗燁:“看著我的樣子你難道看不出嗎?”
那人的薄唇微微抿著,在臉上呈現出一個優雅的弧度:“我是你啊。”
“你胡說!”
“胡說?”那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宗燁玉白的五指微張,紅色的煞氣似燃燒的火焰。“你現在還覺得我在胡說嗎?”
宗燁薄唇一抿,朝著那人一劍斬去。
那人揮手格擋,高高地躍起躲過宗燁一劍,落在數丈之外。他劍眉微微挑了挑,修長的指尖拂過棱角分明的臉頰。他語氣懨懨地:“這么沖動干什么?你好好低頭看看這下面,這下面都是因你而死的人。你難道一個人都認不出么?”
宗燁駭然低下頭,見尸山中伸出一只手來抓住他的衣擺,一張臉艱難地從尸山中擠了出來。
確切的說,是半張臉。
只有半張臉是好的,另外半張臉被撕裂,露出一個大大的黑洞和沾著血肉的牙齒。
是廣凈!
廣凈抬頭看著宗燁聲音嘶啞帶著恨意:“宗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