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尚幽幽轉醒。他長長的睫羽輕輕顫了顫,漆黑的瞳孔打量著四周。他目光所及之處是一間古樸典雅的屋子,厚厚的錦被蓋在他身上,很軟和也很暖。
“小禿驢,餓不餓?”
少年和尚愣了愣,轉過臉來看見白珞坐在自己對面的桌旁,正懶懶散散地看著自己。
少年和尚忽然察覺到了點異樣。他掀開被角看了一眼,自己果然光著身子!少年和尚一驚之下驀地坐起,用被褥裹緊了自己,臉上浮起一層薄紅。
少年和尚警惕地看著白珞:“你…”
白珞乜了少年和尚一眼:“怎么,就不認識了?”
少年和尚抿了抿嘴唇問道:“我的衣服呢?”
“你昨晚出了一身汗,衣服全打濕了。陸玉寶拿去洗了。”白珞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放在床上的一套衣服:“你待會兒就穿那套吧。我這可沒有和尚衣服,你將就了。”
少年和尚:“哦。”
少年和尚想了想又說道:“多謝。”
白珞以手支頤看著少年和尚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宗燁。”
白珞挑了挑眉:“粽葉?你可有兄弟叫粽子的?”
少年和尚珉著嘴唇不理會白珞。
白珞見宗燁那沉默的模樣,頓時沒了逗他的興趣。白珞看著宗燁暗暗給宗燁貼了一個標簽: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葫蘆。
白珞無聊地撇了撇嘴:“待會兒陸玉寶會給你送點吃的來。你穿好衣服吃完飯出來吧。”
宗燁看著白珞出了房門,一直緊繃的背脊這才松弛下來。宗燁盯著放在床上的衣服出神。
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呢?居然覺得白珞會輕薄自己?
昨天將自己背回來的就是白珞吧?宗燁將修長的手指放在鼻尖上。他手指上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
他猛地記起,黑暗中一雙玉白的手將他陷入磚縫中骯臟的手指握在了掌心。那細膩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宗燁的指尖。
宗燁輕輕握緊雙手,將自己一雙手藏了起來。他盤腿坐下,雙手合十,念了一會兒經,直到自己的心跳回復如初,才緩緩地站起來穿上白珞給她準備的衣服。
白珞給她準備的衣服是一套黑色勁裝,對襟交領,絲綢質地,窄袖上繡著饕餮暗紋。有些冰涼的衣料柔滑地貼在自己身上,他生平第一次穿上這么好的衣服。
剛剛穿好衣服,陸玉寶就從外面端著食盒進來了。
陸玉寶看見宗燁愣了愣。雖然宗燁只有十五歲,還是少年身形沒有完全長開,但五官身材已是俊美無儔。
陸玉寶心想道,怪不得白珞要將這個小和尚撿回來,還說沒有動歪心思!
陸玉寶將食盒放在桌上,食盒里放了一碗白粥,一碟小菜,一個玉米面饃饃。陸玉寶溫言道:“小師父,剛才給你號脈發現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你一下子別吃太多,先吃這么點,待會兒我又再給你拿些來。”
宗燁長長地睫羽忽閃了一下:“多謝。”
陸玉寶將筷子遞給宗燁:“我聽白燃犀說你那個廟里已經沒人了,你不如就在我們這里住下吧。”
突如其來的好意,讓宗燁似被燙了一下。宗燁低頭道:“不了。”
他已經毀了小無相寺。怎么能再毀掉這么好的地方呢?
陸玉寶也不勉強,溫言道:“這些吃的不夠的話我再給你盛碗粥來,但玉米饃饃一次不可多吃。需要過一會兒才能再吃。”
宗燁抬頭看著陸玉寶問道:“她叫白燃犀?”
“她名白珞,字燃犀。你叫她白姑娘也行。”
宗燁復又低下頭,夾了一塊子青菜放在嘴里,再也不說話了。
白珞坐在風清亭里手里拿著那枚火紅的朱雀翎羽。
五十年了。
這個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卻不短。
自天元之戰之后時序大亂,天界與人界之間也就只剩下昆侖山腳下那一層結界而已。天人魔三界的時序也亂了。
原本天上一日地上十年,現在時序一亂,天上地下的時間都一樣了。
這對凡人來說沒有什么影響,對神族來說影響可就大了。除了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與盤古共生的那些尊神可以與天地同壽,其余的神裔都是有壽數的。以五百歲為界,神裔過五百歲之界就會開始衰老,活至一千歲的算高壽。
若是以前,按照人間的時間來算神裔的壽數應是一百八十萬歲。現在就變成了實打實的五百歲。
所以五十年,對于一個神裔來說已是十分之一的壽命,也不算短。
但朱雀是陵光神君,與白珞一樣,都是與盤古共生的尊神。天元之戰后,尊神一列就剩下四方神與北斗七星君十一位尊神。所以對于朱雀來講五十年也并不長。
只是好好的一個人,消失五十年一點音訊也無,即便是神也很奇怪了。
白珞喃喃說道:“難道在這里?”
宗燁從屋里走出來,正好看見白珞手里拿著朱雀翎羽,頓時大驚:“不可!”
宗燁伸手就要搶白珞手里的朱雀翎羽。白珞坐在石椅上動也未動,拿著朱雀翎羽的手一揚,只用了一根手指就將宗燁伸過來的手撥了開去。
白珞眼睛圓圓的,眼尾微微上翹,斜著眼睛的看人的時候,總是讓人覺得她紺碧色的瞳孔里含了三月的杏花微雨。
白珞見宗燁被自己撥了開去,微微有些薄怒的神情。她好笑道:“小禿驢,你難道怕我跟那個老東西一樣,也中邪?”
宗燁知道白珞的能耐,自是尾宿那老頭子不能比的。但這朱雀翎羽畢竟是個引邪祟的邪物,宗燁實在不愿意忘歸塵苑變成小無相寺,變成碧落堂。
白珞頗有興致地看了宗燁一眼:“小禿驢,你要是能把它從我手上搶走,我就把這根鳥毛還給你。”
宗燁也不多言語,直接上前一步朝白珞撲了過去。白珞輕輕跳開:“小禿驢,你就這么跟我打?一點靈力也不用?”
白珞避開宗燁一伸手就扣住了宗燁的手腕,將宗燁輕輕一帶,宗燁就朝石桌上撲了過去。
宗燁到底是少年人,這么被人戲弄也打出些氣性。他摔在石桌上也不顧疼,爬起來又向白珞撲了過去。
白珞搖了搖頭:“嘖嘖嘖,你居然是一點靈力也不會用,一點功夫也沒有的嗎?白長了一顆赤靈珠了。”白珞輕輕一轉,衣角從石凳上拂過。宗燁被石凳一絆又差點摔了下去。
白珞眼角一揚,笑道:“小禿驢,我覺得你根骨不錯,不如你拜我為師?我教你武功術法?”
不知為何,宗燁聽白珞這么說,心中就像是被貓用爪子撓了一下一樣,十分不舒服,他沉了臉道:“不用。”
“呵。小禿驢還挺倔。”白珞輕輕一笑,將石桌上的茶碗向宗燁拋了過去。
若是旁人面對摔到面前來的茶碗定然是直接躲過或者直接拂袖將它摔在地上,但宗燁苦日子過慣了,竟然下意識的伸手接住,為了怕茶碗摔碎,一時顧不得腳下,雙手捧著茶碗差點摔了下去。
白珞手指虛抬了一下,一股風穩穩地托住了宗燁。
忽然白珞狡黠一笑,又將手上的勁力撤了去。宗燁“撲通”一聲竟是朝著白珞穩穩當當地跪了下來,雙手還托著茶碗。
白珞湊上前去,就著宗燁的手喝了一口茶。
宗燁抬頭怒視著白珞,一張臉上浮起了一層薄紅。
白珞一雙紺碧色的眸子含著笑看著宗燁:“茶都喝了,你以后就是本尊的徒兒了。”
宗燁驀地站起,他臉色紅紅的,鳳眼里含著怒,將手里的茶碗隨手放在石桌上轉身就跑出了風清亭。
白珞開心得大笑,捉弄這個小禿驢著實比捉弄陸玉寶好玩多了。陸玉寶那人太過啰嗦,總是啰嗦個沒完。
宗燁跑出風清亭沒多久又轉了回來。
白珞詫異地看著宗燁。宗燁抿了抿唇,方才因被白珞捉弄而產生的怒意已經收斂了個干凈。宗燁平靜的說道:“貧僧多謝白姑娘相助。”
還是自稱貧僧,可半點要認白珞這個師父的意思都沒有。
白珞半垂了眼眸,看著風清亭外的澄碧湖等著他說下一句。
“白姑娘,宗燁告辭了。”
白珞回頭,紺碧色的瞳孔幽幽看著宗燁:“你能去哪?難道還要回小無相寺?”
宗燁沉默。其實他也不知道他能去哪。只是隱隱覺得不應當留在白珞身邊,也沒資格留在白珞身邊。
白珞淡淡一笑:“你要走就走吧,不過不管你去哪總要有點盤纏,我待會兒就讓陸玉寶給你拿些過來。”
原來白珞也并沒有想要留他。宗燁心中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垂下濃黑的睫羽,將所有的情緒都隱藏起來:“多謝白姑娘。”
宗燁轉過身去,忽然又頓了頓,回頭對白珞說道:“那根朱雀翎羽會招邪祟的。”
白珞滿不在乎地笑笑:“能傷本尊的邪祟還沒生出來呢。何況本尊與這朱雀翎羽的主人也是老相識了。”
宗燁點點頭,這才慢慢走出了風清亭。
白珞并未去看他,任他自己走了。宗燁要走,陸玉寶自然是會給他準備盤纏的。這些事情用不著她操心。
何況她有另外的事情要操心的。
朱雀翎羽為何會在人間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