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無題

　　帝都的獨棟別墅，那肯定少不了花園，不過限于建筑面積，這個花園其實不算很大，被蔓枝攀附著的金屬欄桿遮擋住了外面視線。

　　很夢幻，帶著花朵的藤蔓纏繞在金屬欄桿，草地碧綠，而樹木稀稀疏疏，被巧妙地排列成類似樹木自然生長的模樣，并在其中點綴著包括糖楓在內的種種硬木，懸鉤子的藤蔓爬上許多樹干，下層的漿果灌木叢則點綴著樹木間的空曠區域。

　　一條精心修葺而成的小路貫穿花園，兩側遍布之前所說的漿果灌木叢，路邊放置的幾張長椅則讓拜訪者能夠隨時停下步伐，休息片刻，甚至還能摘一些漿果吃吃看。

　　不得不說，這些有著技能等級的園藝師們手藝確實相當厲害，不過是占地幾百個平方的小花園而已，在層次感的凸顯下，竟然真的像是在森林中一般。

　　陸恩和卡拉坐在長椅上，互相說著一些生活的小事。

　　有時候，就這樣流逝著時光，就能讓人感覺到心情平和下來，不需要說那些特別的事情，也不用多考慮別的。

　　就這樣就好。

　　但這些瑣事并沒有聊太久，約莫只過了二十分鐘，卡拉就無話可說了。

　　是真的找不到話題，日常的瑣事已經聊不太下去了，現在雙方的交流已經完全變成了尬聊，任何一個事情都只能尷尬的聊兩句，然后雙方互相對視，沉默。

　　接著，再尷尬的換下一個話題，從東西好不好吃，房間被子怎么樣，衣服好不好看，一直聊到身體怎么樣，天氣如何。

　　每個話題都持續不了幾句，大多都是類似于：

　　“這衣服的面料…是我之前抓到的藍虹蝶蝴蝶絲。”

　　“是嗎…挺好看的。”

　　兩個人什么話題都說不長久，但依然在絞盡腦汁的尋找新的話題，尤其是卡拉，黑龍甚至連圓瞳孔都沒有精力去保持了，恢復成了龍類的豎瞳，而這豎瞳又在不停的收縮，放大，這表示她一直在思考，甚至于有可能用上了技能！

　　但就算是這樣，卡拉也發現，自己好像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合適的方案，就在剛才，她已經來回切換了統籌3，話術3，貴族3，察言觀色3，甚至是談判3，交涉3，說服3，乃至于魅惑3！

　　但這些都沒有什么用處，她發現，即使是同時處于談判，交涉，說服，話術的增幅之中，她依然說不出有什么有營養的話，所有的話到了嘴邊都變得干巴巴的，這讓巨龍很惱怒，以至于她的尾巴都沒有收進裙子里，而是在地上甩動。

　　她很努力的控制住了自己的力道，不然地基都能被她那條尾巴挖出來。

　　而陸恩這邊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真沒搞過這一套啊。

　　他不知道現在情況的尷尬嗎？很明顯他非常能理解現在的事態，但怎么解決？

　　問他，他只有雙手一攤，兩眼一閉：“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什么話好像都很蒼白，什么交流似乎都沒有用處，他雙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但又不能不尬聊。

　　如果停止了尬聊，那兩個人坐在一起，就更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又過了一會，似乎就連卡拉都找不到話題了，兩個人最終還是沉默的面對面，一言不發，就這么看著對方。

　　然后，他們很有默契的站了起來，和平時一樣相處了。

　　微風輕輕吹著，陸恩難得的一早上都沒出門去四處奔波，他拿出最近積攢的一些資料文書工作，坐在客廳里處理，這些包括了安略的人口，政策，白拿上來的各類匯報，事項，需要他一一決策，并拿定主意，之后整理了再交給其他人處理。

　　卡拉則開始做家務，但比平時更多的路過陸恩身邊，除此之外倒沒什么太大的變化。

　　只不過多了一些以往沒有的視線和更多的關注。

　　因為，僅僅只是盯著看，她就感覺自己一下就失去了伸手的勇氣，只能用濕潤的目光，視著對方的背影，盡管他正在忙活著處理文書。

　　陸恩的午餐不在這里吃，他下午有一個會面，要去一趟輝光之廳，給自己的商隊做一些必要的前期準備，包括各種商業上的合作，水泥方面的授權，還有一場談判。

　　而卡拉則在家里準備晚餐，他很可能要到黃昏之后才可能回來。

　　“我不一定會回來吃飯，你可以自己先解決。”陸恩走之前說道。

　　卡拉沒有回話，只是點頭。

　　他很快就來到了輝光之廳那個負責人的莊園，這算是正式會面，應該是在商務大樓的，但輝光之廳在帝都仍然有莊園，沒辦法，他們太有錢了，商務大樓就是莊園，而且一個負責人就能有，說明這樣的莊園他們有足足幾十座。

　　輝光之廳莊園的花園內種植的有薰衣草，散發出一陣芳香，正午的太陽將光芒撒遍屋頂，讓白紅相間的房屋顯得更加氣派，呈現出一種華美的紫紅色。

　　還沒進入到房屋，剛剛脫離薰衣草的濃郁芳香，就能聞到某種清爽的氣味，聞起來就像春天的早晨，露水散發出來的氣味。

　　在侍者的引領下走進了房屋內，墻壁上的風鈴發出悅耳的叮當聲，內部十分平常，并不像是一位公主的房子，反而更像是一個鄉村小屋。

　　通過了一個長廊，長廊的墻壁上掛著一些木質相框，里面裝飾著一些寶石，這些相框看起來單單只是為了展示這些已經算得上藝術品的寶石，因為里面除了寶石什么都沒有，一個相框內有一顆寶石，約莫有個四五十個相框左右，種類繁多。

　　陸恩作為一個學者，當然見多識廣，他掃了一眼，發現這里有火山內產的鉆石，蘭布頓港的珍珠，還有來自斯塔拉格的翡翠，馮杜山的綠瑪瑙，每一顆都有著幾乎完美的幾何外形，怎么看都知道是珍品，不愧是輝光之廳的財力。

　　這次商談很順利，并沒有過多的波折，畢竟這算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只是在一些利益分配的細枝末節上需要扯皮。

　　那個輝光之廳的負責人在扯完皮之后，誠摯的邀請陸恩一同共進晚餐。

　　這是理所當然的，生意談完吃頓飯，再正常不過，拒絕反而顯得不近人情。

　　所以陸恩答應了下來。

　　這頓飯吃的很奢華，各種特別的食材都讓陸恩感嘆帝國人在享受上花的心思。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不過陸恩不喝酒，所以并沒有弄的醉醺醺的，只是隨便抿了兩口。

　　等到酒桌散盡，其他人各自離去，他也收拾東西離開，來到了街上。

　　舞會散去后，有一群衣衫襤褸的小孩子，在黑暗的街上等待。

　　拾荒者…或者叫，乞丐…他們守在貴族酒會結束，然后大批的出現，把貴族們丟在街上的垃圾拿去典當換點吃的。

　　對貴族而言的垃圾，對他們來說可謂是珍寶，畢竟他們根本沒能力養活自己。

　　拋棄的東西很多，許多東西都是一次性用品，比如酒瓶，一些錫紙或者金箔，壞掉的餐具，餐點上的裝飾品等等，貴族們把蠟燭放在蛋糕樹上，不代表他們會吃掉這些蠟燭，所以最后都得丟掉。

　　他們翹首以盼的等待著仆從們把舞會結束后的垃圾丟到后街，不過最值錢的那些，比如金箔或者缺了兩個角的銀餐具早就被收拾殘局的仆從們撿走了，連點到一半的蠟燭都沒剩下。

　　但即使這樣，剩余的那些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陸恩看著他們，沒有多說什么，他穿上大衣，拿起手杖，揮揮手的同時，不經意間將三四枚銀幣落到了后街的垃圾堆里，穿過那一段黑暗，接著走上了帝都的街頭，

　　在帝都的街上，輝煌壯麗，美不勝收。

　　別墅一棟接著一棟，美麗的建筑和綠化讓人移不開眼，魔法燈點亮了整條大道，除了一些沒人去的后街之外，幾乎看不見黑夜的存在。

　　是啊，走出黑暗，就看不見黑暗了。

　　漫步在帝都的街頭，他看見了很多美人，很多很多，各個種族的都有，有精靈，有魔物，甚至有惡魔，當然，最多的還是人類。

　　她們動人的華貴服飾看起來就好像是用夢中的織物編織的一般，姿態不同，氣質各異。

　　精靈們乳白色的皮膚搭配上淡粉色的嘴唇，看起來楚楚動人。

　　魔物們則各有各的特點，有的長著貓耳，腰肢纖細，有的則長著狐貍一樣的大尾巴，雍容華貴，還有的長著翅膀，機敏靈動。

　　人類們則更多注重自己身上的打扮，她們穿著不同的服裝，裙子，褲子，緊身顯瘦的，性感色氣的，或者給人粉嫩感覺的大裙子，亦或者別的什么，似乎服裝一變，整個人都變了。

　　惡魔們則更加放浪，她們很多都是皮質衣服，而且清一色的魅魔或者欲魔，一般都依偎在一個完全不成人形的高位惡魔身邊。

　　是的，帝都是開放，平等，包容的城市。

　　可以包容一切，對所有人一視同仁，有能者居之，你可以在這里追求美好生活，燈紅酒綠，夜夜笙歌，就連惡魔都可以在這里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街上的美人誰又敢保證不是她不是一位天界使徒呢？魔物們也可以獲得高位，也可以賺錢。

　　就和貴族們宣傳的一樣，這里都是平等的。

　　平等的。

　　平等的。

　　走在燈光閃爍的街頭，給一個乞丐面前的碗丟了兩個銅板，在對方的感謝聲中，陸恩頭也不回的離開，甚至都沒聽那人說什么。

　　那個乞丐謝了兩句，莫名其妙的看著那個好心的貴族，不知道為什么對方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這么沮喪，看起來就像是…

　　就像是，整條街都亮堂堂的，只有他身上籠罩著一層黑暗。

　　但他沒有多想，今天又討到兩個銅板，他就說嘛！來有錢人多的地方，肯定給錢的人更多！明天還接著來！

　　陸恩走在街上，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離自己那么遙遠。

　　希望看見的場景，是如此遙遠，遙遠地讓人絕望，絕望地令人產生不了任何前進的動力。

　　丟兩個銅板，丟幾個銀幣，其實沒有任何意義。

　　某一個個體，他道德品質的高低對社會發展幾乎起不了什么作用，唯有生產力的躍進，才能推動社會進行本質上的變革。

　　但那太遙遠了。

　　舉目環伺，處處皆敵。

　　這敵人指的不僅僅是帝國的強者們，那些大公爵，皇帝，親王。

　　他們是敵人，但不是所有的敵人。

　　那些趴在陰溝里等死的苦難者，是敵人。

　　剛剛那個撿著銅板就開開心心的乞丐，也是敵人。

　　整個社會，整個世界，這個世界數千年來的制度，都是他的敵人。

　　不過，陸恩并沒有因此而懈怠。

　　因為有安吉那樣的人存在，不多，但確實存在，他們的存在，就是陸恩的動力。

　　話是這么說的。

　　但是…真的很累。

　　陸恩走到一半，就干脆找了一個路邊公園的長椅坐了下來。

　　他的旁邊有一個流浪漢，裹著一層薄毯子，在公園的另一張長椅上睡著了，哪怕是在睡夢中，也凍的渾身發抖。

　　很累，今天這碼子事完成之后，接下來的時間，他還得處理一些雜事，最后的重頭戲是那場會議，需要去說服很多人，完成很多場復雜的談判和利益交換，非常艱難，但一定得做。

　　他真的…很累。

　　靠在長椅的椅背上，他就想好好歇歇，然后恢復成往常那一幅勝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樣。

　　只有這樣，才能讓其他人對他有信心。

　　但就在這時，有人為他披上了一件大衣。

　　其實作為超凡生物，他完全不會因為這點溫度而生病，但那人還是給他披上了衣服。

　　“你不是在家嗎？”陸恩抬頭，不用猜，肯定是卡拉。

　　卡拉坐到了陸恩身旁，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沒有回答。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卡拉突然抱住了陸恩，把他的頭摟在懷里，緩緩說道：

　　“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的。”

　　陸恩沒有回應。

　　只是他心里突然想到。

　　原來是這樣的呀。

　　不管如何，不管自己怎么選擇，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不管自己為了什么而做出的決定。

　　卡拉或許無法理解，就像現在，她無法理解陸恩做這些的原因，也不能理解他的動機。

　　但這重要嗎？

　　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一點，那就是，無論他要做什么，自己都要待在他身邊。

　　上一次，小小怪物選擇了跑開，結局就是…他消失了整整一千年。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離開。

　　“回去睡覺吧，這里冷。”陸恩把腦袋從胸口上挪開，站了起來。

　　“嗯…”卡拉微微點頭，臉色有些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