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人是人
營地里。
巨大的黑龍降落在了地上。
“伯爵閣下，基礎的整備已經完成，共計一萬四千六百人的勞動力，全都是職業者，其中勞工一萬人，各類工匠技師四千人，五百人的護衛隊以及一百人的管理團隊，營地已經建好了，隨時可以開始工作，我們已經探明了附近的礦藏，隨時可以開工。”一個看起來精明干練的中年人對著黑龍之上的陸恩說道。
他是西格，皇帝的書記官，現在任這一支地獄遠征隊的總管，理論上來說，是陸恩的副手。
他開始喋喋不休起來，一邊在本子上記著什么，一邊毫不客氣的對陸恩說道“伯爵閣下，關于你剛剛到地獄就拋棄營地，獨自遠行的舉動，可能會給整個營地帶來巨大的風險，我們的護衛長官只有等級8，在地獄很可能無法保證全體的安全，我們需要時時刻刻都有一位等級9在營地里，否則的話…”
“我剛剛擊退了亙古者希勒略。”陸恩從卡拉身邊走過去，丟下一句話，沒有再理睬他。
這句話憋的西格說不出話來，讓他臉色不太好看。
而卡拉抖了抖身體，保持著龍軀就跟著陸恩走進去，但走了幾步，她往后看了一眼，眼神有些不耐煩，帶著尖利倒鉤的尾巴一甩，直接把西格砸飛了出去。
“呃——！”他飛在半空，一聲驚呼，但飛到一半，身體突然停下，浮在了半空。
仔細一看，陸恩正在不遠處伸出手，用法師之手穩定住他的身體。
“抱歉，西格先生，但我的女仆不是很喜歡沒有禮貌的人，你可別把她惹惱了，不然你肯定不會高興的。”他把西格放在地上，朝著臨時營地走去。
卡拉則斟酌了一下，尾巴揮動，嚇的西格往后退了幾步，看著他的這幅樣子，黑龍才滿意的繼續朝前走去。
走了一段，脫離了對方的視線，在陸恩看見前面礦區之后，對著身旁的巨龍說道“沒必要這樣，惹惱了他對我們沒什么好處，畢竟是皇帝的人。”
卡拉咕嚕一聲，晃了晃尾巴，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用臉頰蹭了蹭陸恩。
“好了，沒有在怪你，只是畢竟到地獄來了，收斂一下脾氣，我們可是要在這里待三十年，就算可以時不時的回去，但回去的時間也不會長，和他們好好相處也是對自己的負責嘛。”陸恩撫摸著龍鱗，笑著對卡拉說道。
卡拉歪了歪頭，張開翅膀，飛到了天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不過陸恩也沒有去追，他徑直朝前走去，來帶了勞工們的營地，因為他知道，卡拉只是懶得和那幫人打交道而已，保持龍軀過去肯定會嚇到不少人。
這里的勞工和技師都是帝國精心挑選的，勞工們統一的都是職業者，最低等級2，最高等級4，各個都是工坊的技術骨干或者勞動模范之類的人物，哪怕是在地獄也能保持極高的工作效率。
而人數更少的技師們則普遍都是等級5到等級6，這幫人負責的都是更高精尖的東西，例如魔法陣列，煉金轉化，整個水廠框架環節的搭建之類的。
大量的物資不可能通過傳送門運過來，前期投入只是為了構筑傳送門而已。
這些人員帶著約莫一個月的補給來，隨后通過原地開采，建設，種植，在這里扎根。
所有來者都至少要待上十年，十年之后，可以自費離開，也就是說，支付傳送陣的價錢，大概是一千三百枚皇帝金幣，就可以離開。
所幸這里工作的工資極高，畢竟都知道是要來地獄，冒著生命危險和艱苦的環境，肯定要足夠的金錢才能讓人愿意前來。
據陸恩所知，他們的工資高到每月六十個皇帝金幣，這還是勞工，不是技師，技師的工資只會更高。
所以在這里工作十年之后，他們大部分人都能夠支付傳送陣的費用了，盡管這可能占他們十年工作的相當一部分工資。
看見陸恩到來之后，幾乎所有人全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誠惶誠恐的跪了下來，只有幾個領頭的還敢站著，卻也馬上跑了過來，恭敬又驚恐的對陸恩說道“伯爵閣下！您怎么到這里來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次水廠重建計劃的核心，就是眼前這位邊境伯爵，等級9，而且還是地獄君王。
按照他們正常所受到的教育，這樣的大人物是高不可攀，而且絕對不可能冒犯的，所以態度都極為恭敬而且害怕，生怕眼前這位伯爵看不順眼，然后咔嚓一刀。
這可不是沒有先例的，他們都是職業者，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中都看到過這種事，某個人因為惹惱了大人物，導致全家萬劫不復。
所以他們對貴族全都報以這種恐懼的心里，尤其是剛剛來到了地獄，自己未來十年都要和這位伯爵大人打交道，這種心態就更加劇烈了。
所以，陸恩看見所有人都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尤其是面對自己的時候，目光一掃，看見的所有人全都額頭觸地，把頭埋低，不敢抬起來。
只有領頭的幾個，應該是這里等級最高的，弓著身子，冷汗直冒，不知道這位伯爵怎么有心情跑到工地上來。
貴族誰有這么勤奮的啊？不都是發號施令，然后他們來做嗎，怎么會自己跑過來？難道是出了什么差錯？
一念及此，他們就感覺腿軟。
“都起來吧，我沒有被別人跪拜的習慣。”陸恩說道。
但卻沒有人理他。
他打了個響指，釋放了一個魔法。
音鳴爆。
雷鳴一樣的響聲在他們耳邊炸開，隨之而來的還有陸恩的吼聲“我讓你們起來！”
這下就很有效果了，一群人蹦的一下就起來了，明明基本上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但都嚇的夠嗆，有的甚至哭了。
“以后見到我，要習慣，該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動不動就下跪，都去做自己的事！時間寶貴，動起來！”陸恩說道。
一萬多人立刻呼啦一聲就作鳥獸散，有事的趕忙去做事，沒事做的沒事兒找事兒也要裝作在做事的樣子，總之馬上整個營地就顯得特別忙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陸恩知道要改變他們并不簡單，看著他們都去工作之后，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對那幾個還在自己面前瑟瑟微微的領頭者繼續說“跟我來。”
隨后，他走進一間營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那些領頭的也進來了，陸恩數了數，一共七個人。
“坐，都坐。”進來之后，陸恩一伸手，營房里自動挪過來七張椅子，擺在一塊。
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推推搡搡的坐了下來，顯得局促不安，有一個坐下來的時候還摔了一跤，不過沒人笑他，因為大家都笑不出來。
他們才剛到地獄，這位魔物伯爵…想做什么？
“那…那個，伯爵大人，您找我們有什么事嗎？”坐下來之后，就有一個人發問。
這是一個看起來很急躁的人，和大多數工匠一樣，他很壯實，肌肉一塊一塊的，平頭，坐下來就迫不及待的發問了。
“沒有什么大事，但未來至少十年，我們都要待在這里，所以想先提前認識一下大家，以后方便做事。”
“對了，不要隨隨便便就下跪，我并不習慣高人一等，就像現在這樣。”陸恩雙手握住手杖，駐在面前，對眼前的人說道。
但很顯然，其他人雖然點頭，但沒有人真的相信這句話。
陸恩看著這個情況，繼續往下說。
“我本來是想自我介紹一下，但想到你們應該都知道我，這點就先免了吧。”
他當然也沒指望他們相信，等待了一會，發現都沒有人接話，那就繼續道“你們都不說話，那寒暄就到此為止吧，召集你們這次來，我有個事情想要交給你們幾個去做。”
聽到正事終于來了，這七個人松了口氣“您請吩咐。”
“我想要一份名單，所有人的名單，我想知道他們叫什么，幾歲，以前住在什么地方，這個沒有問題吧？”陸恩問道。
“當然！當然沒有問題！我們會立刻去辦！”其他人立刻回答道。
這里并沒有名單這種東西，他們有些搞不懂為什么安略伯爵需要這樣一份奇怪的名單。
他們從來就沒有編制名冊的習慣，實際上，他們統計的只有工錢和名字，想要年齡，以前住什么地方，就需要額外調查。
但既然安略伯爵吩咐了，他們就照做就行了，貴族老爺總是對的，就算是錯了，那也只能由其他貴族老爺說錯，他們是不能說錯的。
看著這些人點頭，陸恩也點點頭。
“事情做完之后我有一些報酬給你們。”陸恩又說“順便…我有一套管理方案想要在這里實行。”
大概兩個小時之后，陸恩結束了工作，坐到了一座山巔之上，沒有椅子，席地而坐。
地獄的土地大多數都是紅色的，赤紅色的天，赤紅色的大地，入目一片血紅，觸目驚心，但又無比壯麗。
坐在山頂上，看著壯闊的山脈，鋸齒狀的山峰綿延到視線的最遠處，地面是粗糙的砂巖。
遠方似乎下著雨，一片黑云，但在地獄，雨可不是什么好東西，要么是油膩污濁的暴雨，要么就是腐蝕的地面刺啦刺啦響的酸雨，地獄幾乎沒有清潔的水源，大部分的水都是腐敗的靛青色。
就連地獄的大海，亙古者希勒略，也全都是黑水。
不過好在，下面的營地第一個建設的就是水源凈化裝置，他們聯通了周圍的一個沼澤，滲漏著惡臭爛泥的冒著氣泡的沼澤。
那里不潔的污水散發出種種令人作嘔的惡臭，到處都是具有腐蝕性的軟泥怪，那個地方最多的就是各種形狀的蘑菇，還有會吃人的蛙類。
但只要用藥劑把蘑菇都殺死，然后讓戰士們請掃掉蛙類，最后把管子和水泵插進那里的污水，只需要一段時間的轉化，就會從接水口那里涌出來清澈的凈水。
只要不看原料，這種水還是很干凈的。
這里是地獄，壯觀，但絕不美麗。
這里天色永遠都是那樣，時間很難估算，太陽和月亮永不落下，赤紅色如同夕陽的一樣太陽就懸在地平線上，而在它對面，則是一輪破損的滿月，就像是月亮從中間被人一拳打碎一樣，但依然掛在天際，不動不搖。
天空之中劃過一道陰影，有著雙翼和尾巴，但眨眼之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是一團軟軟的靠在了陸恩的后背，兩只白藕似的手環住了他的腰。
“你看起來很不高興。”卡拉說道。
不是詢問，她很篤定陸恩心情不好，不管他是什么心情，卡拉始終都能感同身受。
“恩，不過沒什么大事，我的時間還很長，起碼有十年來帶領他們，他們會慢慢改變的，我會告訴他們，他們不是狗，不是工具，不是奴隸，他們是人，是一個有自己思想和能力的人，不是任何東西。”陸恩笑著對卡拉說道。
“就因為他們太尊重你了，所以你不高興？”這下卡拉有些不明白了。
“不，不是因為他們太尊重我，所以我不高興，而是因為他們太看不起自己了，所以我才不高興。”陸恩抬頭看天，伸出手，虛握拳頭。
“我所期望的世界，是沒有人異化貶低自己的世界，不會有人自己認為自己是狗，自己覺得該聽老板或者貴族的話，不會覺得自己加班或做白工是應該的，不做富人的狗，不當什么齒輪，就真真正正的當一個人。”
“很簡單的世界不是嗎？每一個人都是人，就這么簡單，但為什么這么難以實現呢？”陸恩像是問卡拉，又像是在問自己。
卡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抱得更緊了。
眼前的人在做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會一直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