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第二層的深處,坐落著令雷鳴城所有冒險者們都談之色變的噩夢之鄉。
這里盛產蚯蚯鼠、巨蜈蚣以及五顏六色的蘑菇,還有迷宮里的惡作劇與陷阱之王!
傳聞在那噩夢之鄉的深處,有一座鑲嵌著無數魔晶的洞窟。那些魔晶就像鏡子一樣,透過它們能窺見二層迷宮的每一處角落。
據說小惡魔們平時就躲在那里。
他們一邊竊竊私語地商量著邪惡的詭計,一邊看那掉進陷阱里的冒險者們鬧出的各種笑話。
然而自從雷吉·德拉貢大人死后,這種快樂的日子便不復存在了。
首先監控整個迷宮二層的鏡子失去了魔力,其次這兒還失去了來自地底深處的補給。
雖然雷鳴城的地下迷宮橫跨數百個平方公里,甚至比雷鳴城本身還要龐大,遺留的資源總不至于讓那數以百萬計的魔物們餓死,但過上拮據的日子還是難免的。
包括噩夢之鄉的數萬只小惡魔們,全都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要么吃蟲子,要么吃菌子。
不過——
隨著邪惡的魔王大人派來了爪牙,這圣光普照的倒霉日子終于出現了一絲轉機。
伴隨著噠噠噠的腳步聲,上百只地穴蜘蛛穿過迷宮二層的入口,抵達了噩夢之鄉的洞口。
守在這兒的小惡魔們起初還以為是住樓上的那個叫啊啦啦什么的瘋蜘蛛殺過來了,直到看見米西飄在那群蜘蛛的頭頂才松了口氣。
這些蜘蛛并不是很難對付,但被弄一身黏糊糊的蛛網實在太麻煩了。
如果有的選,她們寧愿欺負那群四腳的蛇。
“米西?!”
注意到了噩夢之鄉入口處的動靜,一只小惡魔頭目飛到了前面,驚訝地看著那浩浩蕩蕩的蜘蛛大軍。
有一股…
好香的氣息?
她咽了口唾沫。
“這些地穴蜘蛛是什么情況?”
能吃嗎?
“不要吃它們!它們是魔王大人的爪牙!”
知道這家伙在饞什么,米西趕忙打住了她不切實際的想法,火急火燎地嚷嚷道。
“快快點讓開!我要見女王陛下!”
不敢耽誤女王陛下的事情,看大門的小惡魔們迅速退到了一旁。
在米西的率領下,背上用蛛網纏著大包小包的地穴蜘蛛們浩浩蕩蕩地通過了噩夢之鄉的入口,長驅直入地來到了最深處。
那里是茜茜的宮殿。
同時也是數萬只小惡魔們休憩的地方。
指揮著小弟們將貨物卸下,阿拉克多揚起前肢一揮,耀武揚威地帶著隊伍從這群窮鬼們的領地上撤離了。
這些小惡魔們也是墮落了,居然窮的要飯要到了魔王大人的頭上。
嘖嘖。
真是可憐!
且不管織影巢穴第一智將阿拉克多作何感想,坐在巖座上的茜茜著實被這堆成小山的物資給震驚到了。
那些麻袋里裝的…
是人類的麥子?!
她數不清楚那有多少,反正堆在那兒的東西對她來說就像山一樣高!
“這家伙…難道是打劫了雷鳴城的糧倉?!”坐直了身子的茜茜一臉錯愕,嘴巴已經張成了o型。
這,這是何等的邪惡?!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一任魔王的實力簡直強的可怕!
至少在她的印象中,雷吉·德拉貢是沒來得及做這件事情的。而恐懼著人類牧師的她們,對地表的富饒更是只敢想想。
堆成小山的不只是裝滿麥子的麻袋,還有數不清的其他東西。
比如烘烤的香噴噴的面包!
比如能吃也能用的松子油!
比如比蘑菇好吃不知多少倍的香腸!
不止如此——
隱約中,她還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葡萄酒芬芳!
聞著那股醉人的香氣,她的眼睛瞬間濕潤了,連聲音都輕顫了起來。
“米西…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這里難道是地獄的魔都?!
這些食物。
夠族人們吃上一個多月了!
肩膀觸電似的一僵,米西誠惶誠恐的低著小腦袋,戰戰兢兢地遣詞造句道。
“這這這…這些都是魔王大人的回禮!”
“回禮?莫名其妙回什么禮。”茜茜輕皺著眉頭,匆忙問道,“他還有說什么嗎?”
她還是頭一次聽說,哪個領主會給完成份內義務的封臣回禮。
她總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被那雙猩紅色的眸子注視著,米西只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老鷹盯上的小雞,稍有不慎便小命難保。
“就就就就是…聘禮的意思!是魔魔魔都的禮節!那那那個求婚,不答應也沒關系,這這這是一點心意…可可可以先從朋友開始做做做…”
總感覺類似的謊言好像編過一次。
不過此時此刻的她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只能任由那短路的小腦自己發揮。
結結巴巴的回答了女王陛下的詢問,米西將腦袋死死的貼在了地上,接著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死了死了…
這下真死定了!
她早該清楚的,一個謊得用無數個謊去圓,而謊言總有不夠用的那天。
或許一開始坦白清楚,事情遠不至于變成現在這么糟…
當然——
拋開事實不談,難道尊敬的女王陛下就一點兒錯都沒有嗎?
如果當時出使魔王領的是尤西,去臭蜥蜴的地盤上耀武揚威的是自己,事情怎么也不至于變成這樣!
米西緊張地等待著,已經準備好了承受女王陛下的怒火。
然而她等了半天,卻什么也沒等到。
米西戰戰兢兢的抬起頭,想看一眼女王陛下臉上的表情,卻錯愕地發現那巖座之上的嬌小身影已經不見了蹤影。
意識到什么的她小心翼翼地回過頭,只見女王陛下不知何時已經閃現到了那堆“聘禮”的旁邊,手中正捧著一瓶比她人還高的葡萄酒。
“哈哈哈哈!不錯嘛,看來那家伙——咳,那位大人還挺懂咱的,連咱喜歡喝什么酒都知道!不錯不錯,咯咯咯…”
不止如此——
那家伙居然真的考慮了她的困擾,替噩夢之鄉把糧食危機給解決了!
撲扇著翅膀的茜茜開懷大笑著,那雙嫣紅的眉眼如同一對彎彎的紅月,仿佛盛開在地獄的彼岸花一樣嬌艷。
米西只顧錯愕地掉著下巴,看著那笑靨如花、整只惡魔都掛在了酒瓶上的陛下。
不可思議——
茜茜大人居然信了?!
而且話說回來,她還是頭一回見到陛下的臉上露出如此開懷的笑容。
銀鈴般的笑聲如同鏡花水月,看入迷的米西只覺眼前一花,再回頭時那嬌小玲瓏而威嚴的身影,已經回到了那巍峨的巖座上端坐下。
藕節似的玉腿優雅地搭在了膝蓋上,她向前伸出右手,變魔術似的變出一枚精致的石質高腳杯托在手上。
不知何時蘇醒過來的石像傀儡正抱著葡萄酒瓶,畢恭畢敬地單膝跪在巖座的一旁。
與那猩紅色的眸子對上視線,米西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僭越,慌忙將頭埋低了。
不過——
今天女王陛下的心情似乎不錯,并沒有因為這種小事而責備她。
“小的們!都給我聽好了!一直以來跟著本王辛苦你們了,本王今天要請你們吃大餐!!!”
高昂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茜茜微微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就像在炫耀戰利品一樣。
“廚房的,給我去拿最大的鍋!拾荒的,給我去撿柴,去生最旺的火!”
“大家敞開了吃!只有一件事給我記住了——不許搶生的!不許浪費!不許把自己撐死了!”
這其實是三件事兒。
不過此時此刻,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已經不重要了。
對于吃了好幾個月爛蘑菇的小惡魔們而言,再沒有比敞開肚皮吃個痛快更令他們興奮的事情了!
成千上萬只小惡魔從巨大的巖窟中蜂擁而出,放眼望去就像黑壓壓的一片云,整個龐大的洞窟里都是撲扇翅膀的聲音。
那一瞬間。
整個噩夢之鄉都沸騰了!
示意跪在身旁的石像傀儡為自己斟上一杯餐前美酒,茜茜將杯子湊到嫣紅的唇邊一邊細細品嘗,一邊欣賞著那熱火朝天忙碌的景象。
那是世間最美味的佳肴。
至少對她而言,再沒有什么美味比族人們的歡呼與幸福的表情,更適合用來下酒了。
“嗷嗷嗷!”
“茜茜大人萬歲!”
“嘎嘎嘎,這種時候就該拿出我的美味珍藏——獨眼巨人的鼻屎!”
“休想!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加進去!”
“嗚嗚嗚,面包!可惡!太香了!我就嘗一口!”
“嘔嘔嘔——太大了!快!誰來幫幫我!”
由于貪心地往嘴里塞下了一整根面包,某只小惡魔變成了飛行的臘腸犬,痛苦地在天上亂竄。
好在同伴們都會魔法,這才把她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將面包大切八塊一起分了。
茜茜哈哈大笑著,訓斥了那小東西幾句,不過并沒有降下懲罰。
整個噩夢之鄉亂成了一鍋粥,但她卻覺得這個樣子并不壞。
甚至于,這才是這兒本來該有的樣子——這里可是迷宮“惡作劇之王”們的故鄉!
小家伙們已經辛苦了太久。
也該放松一下了。
另一邊,迷宮之外的西南方,一片泥濘的沼澤地上徐徐燃燒著上百團篝火,沉默寡言的蜥蜴人如同浮在淺灘的枯木一樣,將那份寂靜荒涼與漫長的邊疆一同守望。
在傲慢的人類眼中,這里是蜥蜴人的地盤。
至于具體屬于哪種蜥蜴并不重要,萊恩王國的領主們只知道這塊地又爛又難搞。
不過在蜥蜴人自己的眼里,這里卻是“河灣部落聯盟”的領土,屬于上千個大大小小的部落。
他們有著自己的文化和習俗,信仰偉大且無所不能的龍神。
雖然經過千年的演化,他們的血脈早已沒有千年前那么純粹,但他們仍然在很嚴肅地維持著古老的傳統,平等的仇視所有進入這片土地的外人。
哪怕是同樣長著美麗的鱗片,并且同樣自稱龍神子孫的鮫人…
“…我們沒有多余的土地可以接納你們,你們去別的地方吧。”
寬大的營帳內。
聽完了鮫人提出的加入部落聯盟的訴求,年邁的老者緩緩搖了搖頭。
他的名字叫塔爾塔克,是石蜥族的酋長,同時也是河灣部落聯盟的國王。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則是“灰鰭”部落的年輕首領,名字叫昆加——一個自稱獲得龍神賜福的鮫人。
雖然在人類看來,鮫人和蜥蜴人怎么都不像是一個品種,但站在后者的立場上卻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雙方身上流淌的血液都是得到龍神承認的,只是比例和多少的問題。
也正是因此,塔爾塔克在拒絕他們的時候才會如此為難。
“沒有土地?那就去從人類的手上搶!”昆加上前了一步,握緊了連著蹼的利爪,“碎巖峰以南的肥沃土地本就屬于你們,同時也屬于我們!我們可以連起手來,你們從陸上進攻,我們從海岸線上進攻,搶到的土地對半分!”
面對那氣勢洶洶的煽動,蜥蜴人長老并沒有為之所動,只是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那是1000年前的事情了…艾薩克王朝早就覆滅了。不只是他們,我們的火種也熄滅并重燃了許多次。時至今日,我們不想再生戰端,以至于連龍神賜予我們的最后的領土都失去。”
這些外來的同胞根本不了解,圣西斯在這片土地上降下了何等恐怖的神威。就連地獄對人類世界都束手無策,弱小的他們甚至沒有作為對手的資格。
好在萊恩王國目前只是將他們當做魔物而已,并不是很想搭理他們…
昆加沉默著沒有說話,站在他旁邊的鮫人勇士卻啐了口唾沫在地上。
“懦夫。”
雙方之間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一雙雙眼睛互相瞪著彼此,爪子更是按在了武器上。
塔爾塔克迅速抬起了手,示意自己的族人稍安勿躁,隨后看著年輕的昆加說道。
“我們歡迎你們以客人的身份住在這里,但這有個期限…最晚在明年開春之前,你們得離開這里。”
昆加沒有說話,只是盯著老人的眼睛點了點頭,接著意味深長的看了他身后的繼承人一眼,隨后便帶著身旁的侍衛們大搖大擺地從帳篷里離開了。
一雙雙殺人的視線盯著他們的背影,一直到那影子消失在篝火輪廓的盡頭才有所收斂。
這群麻煩的親戚令人生厭。
不過,也并不是所有蜥蜴人都這么覺得。
比如,站在塔爾塔克身后的繼承人阿茲。
沉默許久,年輕的繼承人緩緩開口。
“我覺得他說的沒錯…我們的族人越來越多,已經沒有土地可供他們生存,相反坎貝爾公國剛剛因為與魔王的戰爭元氣大傷,他們根本不配擁有如此廣袤的領土。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就在我們面前,為什么我們不抓住它?只要和鮫人們聯合起來,我們輕而易舉地就能將千年以來失去的領土悉數討回!”
看著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塔爾塔克搖了搖頭,只是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我的孩子,你說的那條路是沒有盡頭的。坎貝爾公國只是萊恩王國的一角,而萊恩王國的背后還有帝國…難道我們要像地獄一樣,一直打下去嗎?”
阿茲不解的看著他,眼中的困惑更加強烈了。
不過出于對族長以及父親的尊敬,他最終還是沒有繼續頂撞,而是選擇了忍耐。
“也許你是對的…我只是想表達,如果我們什么也不做,我們早晚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說到這兒的時候,阿茲停頓了片刻,將目光投向帳篷外的天空。
“昨晚我做了一場夢,在夢里我聽見了遠方的戰吼…那聲音來自次元沙漠,穿過了黃銅關,響徹了整個萬仞山脈。我在想,那或許是某種暗示,我們應該做些什么。”
塔爾塔克錯愕的看著自己的孩子,驚訝的說不出話。
他很清楚,自己孩子所說的遠不只是一場夢那么簡單。
那極有可能是龍神降下的預言!
要說為什么…
因為他年輕的時候也曾做過類似的夢。
他夢見部落的帳篷在烈火中燃燒,族人在火焰中死去…并且就在他的父親即將傳位于他的前夜。
他如履薄冰地過了一輩子,反復地斟酌每一步的選擇,甚至拒絕了魔王的勸誘…就是因為他永遠忘不了在夢里看到的那幅凄慘的畫面。
那個預言影響了他的一生。
而如今他也總算是沒有辜負龍神的期望,守住了搖搖欲墜的部落聯盟。
現在,自己的孩子也接到了龍神的預言,并且看到了與自己所見截然不同的畫面。
難道…
自己的天命就要結束了嗎?
塔爾塔克的心中并沒有悲傷,反而有些欣慰,看來自己沒有看錯…這個聰明的孩子就是最適合的繼承人。
“或許吧…”
“但在時機到來之前,請你忍耐一下。”
帳篷之外。
臉色陰沉的昆加帶著自己的部下,一言不發地走向了海岸線的方向。
那里是部落聯盟借給“灰鰭”的容身之所。
就在這時,幾只披著斗篷的蜥蜴忽然找了上來,攔在了他們的面前。
昆加的眉毛挑了挑,看著眼前幾只其貌不揚的蜥蜴說道。
“什么事兒?”
為首的蜥蜴人摘下了遮住臉的兜帽,雙目直視著昆加說道。
“我叫尼爾斯,我們是地龍族的使者。”
昆加沒有說話,肩膀上扛著魚叉的鮫人勇士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地龍族,那是什么玩意兒?”
尼爾斯強忍著怒火,用低沉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們曾侍奉地獄,但如今已經棄暗投明,回歸了龍神的懷抱。”
所以…是個二姓家奴?
鮫人勇士瞇著眼睛審視著眼前的壁虎人,嘴角玩味的笑容更盛了。
他壓根沒把這些小家伙放在眼里。
不過,昆加的眼中卻浮起了一絲饒有興趣的表情,緩緩開了口。
“你想說什么?”
“沼澤地里沒有你們需要的勇士,只有茍延殘喘的懦夫。”
尼爾斯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帳篷。
不只是鮫人。
就在不久前,他也在那里吃了閉門羹,并且還受到了石蜥族的羞辱。
“…偏偏就是這些懦夫,他們占據了人類勢力范圍之外僅剩不多的土地,而方圓千里之內已經沒有無主的領土。除非你們打算遠遁群山…但我想那應該不是你們想要的。”
昆加微瞇著眼睛。
“所以?”
“所以為什么不考慮一下地下?那兒的環境和這里也沒什么差別,甚至比這兒好的多!”
認真地看著這位鮫人領袖的眼睛,尼爾斯將族長大人囑咐他的話和盤托出。
“魔王已經死了,剩下的都是些各自為戰的家伙…只要我們連起手來,將他們逐個擊破不成問題!”
“等到了那時候,靠近山脈的土地歸我們,靠近海岸線的領地歸你!”
“聽起來有點意思…”昆加的嘴角裂開一抹殘忍的笑容,隨后看向了一旁的鮫人勇士,“索多,你帶一些人過去瞧瞧。”
扛著魚叉的鮫人活動了下脖子,瞥了一眼那只矮小的壁虎。
“既然族長大人都說了,那我就去瞧瞧好了。”
見對方答應的如此爽快,尼爾斯心中松了口氣之余,也不禁泛起了一絲淡淡的隱憂。
他總覺得引入外部勢力介入迷宮內的紛爭并不是個好主意。
不過眼下新任魔王的威脅迫在眉睫,第二層的小惡魔又疑似倒向了魔王那邊。
面對這一系列生存的危機,他們確實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