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愛笑的女孩
女孩小心翼翼地帶上門，然后看向坐在衣柜邊的蘇渭，那個位置有衣柜擋著，只透過門上的小窗戶是看不見的。
她收好插在門鎖上的小鐵絲，這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能用的鐵絲，也正是憑借著這根鐵絲，她才能在這個時候偷偷打開門。
蘇渭看著面前的女孩，她一頭短發，臉很清秀，和自己同一年齡段，此時正笑盈盈地盯著他看。
“你果然來了。”女孩笑瞇瞇道。
“你怎么知道的？”蘇渭很是疑惑，他剛剛就感覺到，似乎這個女孩很早就知道自己要來一樣。
“有個聲音告訴我的。”女孩說道，“很小的時候那個聲音就在了，她會告訴我一些事情，比如，前兩天她說會有一個人來，這個人能救我出去。”
說完，她又笑了，笑得很好看，明媚了這個小小的房間。
“我…能救你出去嗎？”蘇渭愣了愣，現在他也是這樣一只困獸，不對，他的境遇比女孩還要慘。
“對啊，這個聲音是這么說的，她還讓我和你說一句。”女孩眨巴著眼，似乎是在回憶著什么，“對不起，下次還敢。”
“她是什么意思啊？”女孩接著問道，她這次也沒明白這次帶話的意義。
“呃，可能沒什么意思…”蘇渭現在沒心情管這個，他微微探出頭張望著，透過門上的小窗戶可以看見，走廊上沒有任何動靜，他強壓下心慌，然后問道，“會有人來你這里嗎？”
“不會。”女孩搖搖頭，“一般情況下，只有保潔員才能進我的房間。”
“那…”蘇渭還想問些什么。
“沒事，小胖子沒有發現你逃到這里了。”女孩看出了他的問題。
“行吧。”蘇渭點點頭，“那接下來…”
“接下來你就住在這里吧，等到合適的時候，我會幫你出去的。”女孩接著說道，然后看著仍有些不安的蘇渭，便安慰道，“放心啦，在這里你是很安全的。”
“行。”見此，蘇渭也沒什么辦法，至少暫時他是沒法離開這里，只能姑且信了這個女孩。
“你的手上…”他看見她的手臂上有一道燙出來的疤，不止是手，腿上也有，并且四個疤各不相同。
那種疤痕，就像是以前農村里在家畜身上燙的那樣，以此確定家畜的歸屬。
“這個啊。”女孩指了指臂上的疤痕，先是有些疑惑，而后又想起來什么，“哦你不是這里的人，你不知道。”
“在這里，男孩八歲就算是成熟了，會被那些‘魔鬼’買走，運氣好的回家當仆人，運氣不好的就會上餐桌；女孩的話，會在這里一直長到十八歲，在這之前，都是待售，如果沒人要，像我這樣，就會在成年后送去繁育中心。”
“繁育中心…”蘇渭重復她的話，其實想想這四個字就能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了。
“嗯，就是生孩子的地方啦。”女孩輕描淡寫地解釋道，而后指指自己的疤，“這個疤也就是說有人預訂了。”
“那你怎么會有四個疤…”蘇渭突然又不明白這些疤的意思了，怎么，她還能歸四個人所有？
“嗯？”女孩卻是一臉你怎么這么笨的表情，“生孩子又不需要手啊腳啊什么的。”
“…”蘇渭怔住，無言。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過著這樣的生活，他暗暗捏起拳頭，但是又無力地放下，現在自己也被困在這里，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被發現，都自身難保了。
“嗯？”女孩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你怎么不說話了，我說錯什么了嗎？”
“沒有。”蘇渭苦笑一聲，“你說我能救你，可我怎么救你？”
“很簡單啊，我能讓你離開這里。”女孩說道，而后又有些不確定，“等你出去了，你就能救我出去吧？”
想了想，不等蘇渭開口，女孩又補充道：“不過他們人很多，而且很強，要是救不出去那也沒事，你別再把自己又搭進來就行。”
“…”蘇渭張了張嘴，又是無言。
以前他只是聽說，最污穢的地方會開出最純凈的花，現在，他相信了。
“如果我能出去，我一定會救你出去。”他盯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一字一頓，從出生起，他從未有過如此像現在這樣想做一件事過。
“真的啊？”女孩又笑起來，眼角瞇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真的。”蘇渭很認真。
“嗯好，我相信你。”女孩點點頭，“我還有兩個月就成年了哦，你要盡量在那之前來救我哦。”
“嗯。”蘇渭點頭，如果在她變成繁育中心里的一件工具之后才來，那么他的救援還有任何意義嗎？
而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那四個彈幕機，彈幕機可以聯網，聯網就可以求救了！
轉頭看看，甲乙丙丁就在房間的另一個角落，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它們好像都沒有怎么說過話，現在看起來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甲：聯網？
乙：其實。
丙：我們從未聯過網。
“？”蘇渭愣住了，“什么意思？昨天晚上我看的那是…”
丁：本來就有的，而且會更新，但是我們就是沒法聯網，你可以這么理解，我們是單機版搜索引擎，可以搜索任何東西，因為那些網頁就儲存在我們身體里，但是沒法發出任何消息。只能接收，無法發送。
“這樣嗎？”蘇渭嘆了口氣，看起來這個彈幕機也沒有想象中的高級。
“你在和誰說話？”女孩看著他自言自語，疑惑道，“是你身體里的男人，還是那四塊玻璃？”
“？”蘇渭震驚地看著他，半仙兒和彈幕機的事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你怎么知道他們的存在？”
“有人告訴我的唄，你的很多事我都知道。”女孩一臉自豪的樣子。
“誰？”蘇渭問道。
“在我的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她會告訴我很多東西，包括你的事。”女孩笑嘻嘻道，一副“我很厲害”的表情。
“好吧。”蘇渭點頭，他回想了一下，的確不會有人知道那兩件事，也就是說這個女孩的確有異乎常人的能力。
“好了，我要先寫作業了，你先慢慢養傷，好點了我再送你出去。”女孩走向寫字臺。
蘇渭以為自己聽錯了，“作業？”
“對啊，每天必須要做的任務之一，為了保持大腦的活躍程度。”女孩向他解釋道，而后補充，“會更好吃。”
蘇渭無言，見女孩開始認認真真地寫作業，便閉上眼睛，靠著墻閉目養神，同時小丟被放到了門邊警戒。
“他們都跑了？”胖子壓著火氣，質問面前的兩個巨漢。
“跑了。”巨漢木訥地回答。
“之前那個被你打傷的呢？”胖子想起了蘇渭，那個領頭的總不能跑了吧？
“哪個？”巨漢瞪著大眼睛，歪過頭看另外一個巨漢，“哪個？”
“不知道。”另一個答道，露出憨笑。
“真是廢物…”胖子恨鐵不成鋼，而后又想起了什么，“跑走了幾個人？”
“幾個？”巨漢慢慢回憶，掰著手指，“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
“閉嘴吧。”胖子捂住額頭，為什么今天會輪到這倆智障當安保，居然能一個不留地放跑了所有人。
“派人去給‘書匠’送點禮，打聽一下這伙人。”胖子想起了那個洞是在書匠的領地里，于是吩咐手下道，“如果書匠不在了，就去搜，那伙人肯定在他的領地里。”
幸好當時反應過來了，海妖的人早就來訂過貨了，這幫人到底是什么來歷，究竟要做什么？
胖子從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陷入沉思，但是很快就不再想了，因為現在到了晚飯時間。
“吃飯了，把他們放出來，每個房間派一個人去打掃一下衛生。”
“叮咚——”鈴聲響起，驚起了蘇渭，他睜開眼，看向女孩，“這是什么鈴聲？”
女孩快走到小窗邊，嘴里叫嚷著，“這是吃飯的鈴聲，完了完了，今天是有人來打掃的日子，你快躲進衣柜里。”
“現在？”蘇渭看看身邊的衣柜，衣柜還算大，容納一個他沒什么問題。
“對，快點進去。”女孩沖著他噓了一聲。
蘇渭打開衣柜，里面只有寥寥兩件衣服，上衣和褲子，僅此而已，來不及多想，蘇渭鉆進了柜子里。
外面傳來腳步聲，有人打開了門，女孩走了出去，腳步聲漸行漸遠，而那個進來的人開始打掃。
蘇渭之前將小甲放在了房間里，小乙現在來到了門外，它們拍攝的畫面可以實時傳給衣柜里的小丁，也就能被他看見。只是，彈幕機最多只能在蘇渭周圍五米范圍內移動，因此不能用來勘察這里的全局，只能作警戒用。
過了約五分鐘，打掃的人離開了房間，再過十五分鐘左右，一陣腳步聲傳來，女孩回到了房間，關上了門。
“喂——”她小聲地呼喚道，“可以出來了。”
蘇渭打開衣柜，面前是巧笑嫣然的女孩，她把懷里的饅頭遞給他，“快吃點，我偷偷拿的。”
他接過饅頭，饅頭還是熱乎乎的，而且中間撕開了一點，夾著一些咸菜。
“快吃啊，今天是饅頭，很好吃的。”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不斷地催促著蘇渭，又想起了什么，一拍腦袋，“對了，你是不是渴了？”
女孩去桌子上拿來杯子，里面有半杯水，“喝吧。”
“嗯好。”蘇渭笑著回答，咬著饅頭，吞咽著，再喝一口水，這對餓了一天的他還說還算一頓飽飯。
“對了，吃完晚飯我們會有一些娛樂活動，今天晚上是看電影，再過一會兒就會有人來通知我去，你就不能看了，真可憐。”女孩笑嘻嘻道，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這個電影活動。
蘇渭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那你繼續躲在衣柜里吧。”女孩突然捏了捏蘇渭的臉，“嘿嘿嘿…”
“怎么了？”蘇渭以為自己的臉上有東西，自己也摸了摸臉，有些疑惑。
“沒怎么。”女孩傻乎乎地笑，“就是想摸一下大男生的臉和小男生有什么區別，你的比他們的臉嫩好多誒，難道男人的臉是越長越嫩的嘛？”
“不是。”蘇渭回答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微笑，“我先進衣柜了，拜拜。”
“嗯拜拜。”女孩揮揮手，坐到寫字臺那兒等著了，看得出來她很興奮。
“你…”蘇渭欲言又止，又言，“生活在這里，還要面對那種未來，為什么還能笑得這么開心呢？”
“這樣的生活…也還行啊，至少沒有人打罵我們，我以前在其他‘工廠’待過，比起那里，這里的小胖子主管已經很好了。他會給我們糖吃，還會和我們一起玩，本來‘媽媽’是不讓看電影的，也是他故意鬧著要看，所以我們才能看。”女孩很自然地夸贊道，在她的口中，似乎那個胖子是個大好人。
“對了，”女孩突然意識到自己說著說著就跑題了，“至于未來嘛…不是有你能救我出去嗎？而且很小的時候，我媽就對我說，不管遇見什么事情，笑著都比哭著好，因為我是笑笑，微笑的笑。”
蘇渭發現她特別喜歡笑，明明生活在這樣一個地方。
“你叫什么？”女孩轉過頭，問坐在衣柜里開著衣柜門的蘇渭。
“我叫蘇渭，蘇州的蘇，渭河的渭。”蘇渭解釋道。
“蘇州？渭河？”女孩不解地歪頭。
“哦，你沒有去過那里。”蘇渭突然想起來這個女孩從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不好意思地撓頭，“其實我也沒去過這兩個地方。”
“那你以后能和我一起去嗎？”女孩笑著發出邀請，“那里一定很有趣吧？”
“嗯好。”蘇渭許下承諾。
女孩突然拿著紙和筆跑過來，“那你寫一下你的名字。”
蘇渭寫上名字，字還是很丑，不過他已經寫得很認真了。
“蘇——渭——”女孩點著他寫的字一個一個念道，笑瞇瞇道，“你的名字真好看，也好聽。”
“嗯。謝謝。”蘇渭道謝，“你的名字也很好聽，笑笑。”
“那怎么寫呢？”女孩又問道，“他們從來沒有教過，只是讓我們做那些重復的摘抄練習。”
“這么寫。”蘇渭一邊說道，一邊寫著她的名字。
“嗯…嘿嘿。”女孩又笑起來，“我的名字更好看一點，你看它像不像兩個人在笑？”
“嗯，很像。”蘇渭點頭，笑本身就是象形字，演變到今天還是能看出一點影子。
那就是笑的影子。
“有人來了！”女孩聽見了門外的腳步聲，急促地說了一聲，關上衣柜門，回了自己的寫字臺。
“笑笑，走，看電影去。”門外有人在敲門，衣柜里的蘇渭認出來，那是胖子的聲音，聲音里有著和善和喜悅，聽得出來胖子確實對這里的“貨物”很喜愛。
“童童、清清，走，看電影去。”胖子又叫起來。
女孩走出了房間，這里又恢復了寂靜。
蘇渭坐著，思索著，他現在不再考慮怎么出去，女孩相信了他，他也會相信女孩，相信女孩一定可以幫助他逃離這里。
他現在在思考，剩下的兩個月里，自己要怎么救出女孩。
必須救出她。
在黑暗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才又被打開，輕快的腳步聲響起，然后是關門聲。
“蘇渭——”女孩在衣柜外呼喚道。
蘇渭鉆出了衣柜，女孩正坐在正對著衣柜的床上，她似乎是剛洗過澡的樣子，渾身帶著氤氳的濕氣。
“來——”女孩拍拍她身邊靠墻的床鋪，“睡這兒。”
“？”蘇渭雖然滿心疑問，但還是慢慢爬了過去，坐在她的邊上，“怎么了？”
“沒怎么，你是第一個坐在我邊上的男生。”女孩笑起來。
“你是第二個。”蘇渭回道。
“等下就要熄燈了，你能不能睡在我邊上？”女孩轉過身子，看著蘇渭，她離得很近，蘇渭能感覺到她身上的水汽和清甜的氣味。
“今天我可是洗了澡的，很香的。”女孩遞過一只手，放到蘇渭鼻子邊，“你聞聞。”
見蘇渭點頭，女孩嘿然直笑。
熄燈了，房間里歸于黑暗。
蘇渭看向女孩，黑暗里，她的眸子還是發著光，很明亮，他突然把她拽進被窩里。
“啊你干嘛？”女孩一驚，但是反應過來時已經在被窩里了，與蘇渭近在咫尺，她能感覺到他灼熱的鼻息。
蘇渭打開小丁，微光從屏幕上傳來。
“這是…你的玻璃塊！”女孩認出了這是什么，而后否決自己，“不對，這是小電視。”
“對，可以這么說。”蘇渭點頭，他把小丁放到女孩的另一邊，然后讓女孩背對著自己，呈“小丁-笑笑-蘇渭”的側躺姿勢，這樣兩人就都能看見了。
“世界很大，很大很大。”他在她面前放出地球全境，然后找到華國的位置，“這是我們的國家，我們很幸運，出生在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蘇渭給她看了很多，河川大海、五湖五岳不一而足，引得笑笑驚嘆連連。
笑笑大概是七八歲的時候進的這里，對這個世界都還不甚了解，十年過去，她也逐漸忘記了曾經的那些認知，只依稀記得孤城的一星半點。
“那我們在哪？”她又突然問道。
“我們在一個很小很小的地方。”蘇渭找到這個島的大概位置，地圖上顯示這里是一片大海，“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不論遇到什么你都不能放棄。兩個月，只要熬過這兩個月我一定回來帶你走。”
“說什么吶？”女孩被他的話逗笑了，“在我成年之前，我不會遇見什么危險的，在這里的生活我已經習慣了。”
“好，你還想看什么？”蘇渭問道，兩人在被窩里不知道為什么就越來越近，他現在幾乎是貼著女孩的身子，一陣陣女孩獨有的香氣從她身上傳來。
“我還想看電影。”女孩回答道。
“嗯好，你想看什么？”蘇渭問道，手指在屏幕上滑動著。
“看這個！”女孩挑中了一部宮X駿的動畫電影。
蘇渭點開播放，“好的。”
女孩很興奮的樣子，時不時被動畫里的人物逗樂，發出壓低的笑聲，隨著電影的結束，她也慢慢安靜下來。
“謝謝你。”女孩背對著他，小聲地說道，“我今天很開心，做了很多事，也知道了很多東西。”
“不用，你對我有救命之恩。”蘇渭拍拍她的頭，“你還要看嗎？”
“不了。”女孩的聲音第一次有些低落，她把小丁的屏幕關了，被窩里又重歸黑暗。
她轉過身來，與蘇渭面對面，清甜的體香直往蘇渭鼻子里鉆，下一秒，香風猛地呼在他的臉上。
一團軟玉鉆進他的懷里，她抱著他，雙手緊緊地環住他的后背，頭埋進他的胸膛里，不停地嗅著。
蘇渭的身體僵住了，第一次有女生和他這么親密地接觸，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推開她，但是他沒有，所以他覺得自己有些混帳。
他能感受到她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
“我不想第一次…在繁育中心里。”
“真的，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