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這就是必然性吧。”
無聲淺笑了一小會兒,喬嶼認真道,“前后改變的只是生存環境,可我的能力和我遇到的人都是一樣的呀。”
秦絕思索片刻,微一點頭。
“姐姐,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喬嶼把秦絕抱緊了些,像小動物挨挨蹭蹭那樣在她肩窩吸了一大口,親昵又珍惜,像臨別前的儀式。
“嗯,你說。”秦絕揉揉她的頭發。
“我想…去游歷。”
秦絕一愣:“什么?”
“我想一個人出去游歷,可能是一座城,一個國家,也可能周游世界。”喬嶼的語氣很輕柔,卻別有一番堅定,“我想親耳聽到這個時代的人們在開心什么,痛苦什么,想接觸、收集、感受他們的聲音和情緒,想在這個過程中系統地學習音樂相關的知識和技能,想把這些故事唱出來,讓與之相似的人聽到共鳴,讓與之不同的人聽到另一些人的聲音。”
游歷,一個在現代聽來有點古板和落伍的詞匯。
現在的科技如此發達,絕大多數人的生活雖有波折起伏,但與紛亂年代比起都還算平穩安康,龍國人可以在節假日同家人好友一起外出旅游、玩樂,即便是人生重大的節點,也可以按部就班地上學、考試、畢業、找工作。
相較之下,不同于旅行觀覽,而代表在游行過程中經歷某事某物,注重途中的感悟與所見所聞,從而收獲閱歷、學識、社交人脈和綜合自我提升的“游歷”,在偌大的龍國中已經很難找到蹤跡。
喬嶼已經遇到了秦絕,她可以在家人的幫助和支持下,用大把的時間和金錢繼續學業,然后順利畢業,成為歌手或從事任何她想做的職業。
秦絕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她又想起末世,那時的小狐貍也是一樣,明明最渴望的是有一個家,和家人一起度過平安喜樂的人生,但面對嚴苛的戰況和艱難的環境,這孩子還是堅決地同最親密的戰友分別,孤身駐守在基地里。
這就是歷史必然性嗎?
哪怕是和平年代,有秩序有法律有家庭,喬嶼依然勇敢地做出了決定。
秦絕知道小狐貍有多黏人,甚至在她剛才說出這番話時都把自己抱得很緊,分明也在不舍。
真是…長大了啊。
這個依賴著姐姐的十七歲的小姑娘,在短短的時間里突然就長大了。
喬嶼看得見秦絕呼吸間無聲的驚訝和感慨,她能體會到那種分外復雜的心情。
“姐姐,不用擔心,這就是我自己想做的。”
喬嶼閉眼微笑著,嗓音甜軟,一如既往的嬌俏可愛,“經歷了婧婧這件事之后,我就在想,上天賦予了我這樣特殊的能力,我又該怎樣度過自己的人生呢。假若沒有和你重逢,我一定會在膽怯和謹慎里過完這一輩子,但現在正是因為我有你了呀…”
“我有了你,所以就算跑到了世界盡頭,也能隨時隨地回家。”
她輕笑:“我可不是抱著什么拯救蒼生的念頭才想出去的,這幾天我也是想來想去,才找到了‘外出游歷’這個最貼切的詞。”
“我或許會到古樸的村落做客,學當地的民歌調子,學有趣的地方方言,也或許會漫步在歐洲哪座都市的街頭,從零開始領悟新的語系,感受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思維習慣。
“我或許會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或許會對一些處事越界沒分寸的人施以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我可能擁有新的朋友,新的老師,也可能面臨新的艱險,體悟我不曾見識過的人性。每一種每一種,都是寶貴的閱歷和經驗,是無法取代的、特有的人生財富。”
秦絕還是沉默著。
幾分鐘后,她說道:“不行。”
喬嶼眨眨眼,露出一點無奈的神情,像決定考省外大學的女兒對并不贊同這想法的媽媽撒嬌一樣,嬌嬌軟軟地蹭了蹭她:
“姐姐”
秦絕嘆了口氣,兩只手捧住她的腦袋,把這只發動可愛攻勢的小狐貍從自己懷里拔出來,在漆黑的房間里靠著優秀的夜視能力看向那雙還在眨巴的眼睛。
“安全性考慮過沒有?”秦絕問。
她現在可算是理解那些子女離家讀書或外出工作的父母的心情了。
不管孩子本身的訴求是什么,做爹媽的第一個永遠想到的都是他們的人身安全。
不放在身邊,總覺得不放心。
“我有在做功課呀。”喬嶼并沒有因為心境和格局上的蛻變就摒棄原本的精明謹慎,掌心覆上秦絕的手背,柔聲道,“高敏銳的覺察力能幫助我判別出其他人的情緒和念頭,真有危險,我會在還沒發生前就遠遠避開的。而且,我已經能做到用聲音引導人的感官和想法啦。”
除此之外,如果秦絕需要她,她也可以在秦一科技和森染的幫忙下以最快速度支援自家姐姐,就像之前在線上為劉梁配音那樣,既不會耽擱自己的事,也能幫助秦絕。
“不行。”秦絕還是這樣說。
“唔…”喬嶼為難地抿起嘴巴。
“如果你有末世時的記憶,說不定還好些。”她們誰都不打算和對方爭執吵架,秦絕說話的口吻也是柔和的,“但是大千世界,你怎么能百分百保證自己不會遇到意料之外的敵人?”
這話有道理。
喬嶼微微蹙起眉頭,思索起來。
“你知道副隊當初是怎么死的么?”秦絕提起程錚。
喬嶼睜大眼睛,在秦絕掌心里搖了搖頭。
“他死在實驗臺上。”
秦絕平靜地說,“因為有個人拿他做生物實驗,想把他改造成最強的人類。”
那個擄走了人的科學老變態在動手時不慎引發了室內爆炸,和程錚一起死亡,卻同時被垃圾系統拉入了末世空間。
不僅如此,系統甚至還把實驗環境完美復刻了出來,那人鼓搗起實驗時本就與世隔絕,還以為自己只是做了個夢,恍惚了一下就繼續投入改造中。
以至于死亡前后,她家狗子的噩夢時間就沒停過。
喬嶼感受到秦絕平靜口氣下涌動的澎湃殺意,不由得心疼地皺了皺臉。
“所以。”
秦絕自己也意識到了,迅速收斂,把話題轉回正軌,“你不清楚外面到底有多少人擁有奇怪的能力和龐大的能量。假如有人用機器人抓你怎么辦?或者有人接受過抗催眠訓練,意志力極強,沒辦法被你引導怎么辦?”
喬嶼沉默。
的確,如果連副隊那樣的家境和個人實力都會被劫走,她遭遇危險無法逃脫的可能性只會更大。
這些天雖然在聯覺和心境上有所蛻變,卻也無形中讓她變得自大了。
“好的,我知道了…”
喬嶼有點慚愧,也有點遺憾地低下頭,“那我還是…咦?”
她敏銳地發現秦絕也在訝異。
“我不同意的地方只有獨自外出。”秦絕好笑地搓搓喬嶼的臉,“事實上你能有游歷的念頭非常好,按理來說,接觸到的人層次越廣,反饋給你的信息和經驗也就越多,更別說你還想做一個傳達人們情緒和故事的歌者,這是個很偉大的理想。”
“…啊。”喬嶼眸光閃了閃,也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鉆牛角尖了,“噗哧”笑出來。
“所以姐姐是想?”
喬嶼覺得秦絕不會讓梨木雅子或別的保鏢一類的人物跟著自己一起,那樣其實也不太方便,倘若她交到了朋友,讓朋友也被連帶地監視和保護著就屬于侵犯他人隱私的行為了,她會過意不去的。秦絕也是極有分寸的人,肯定會考慮到這一點。
“我的想法嘛…”秦絕沉吟片刻,“我建議你多線操作。”
“你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側躺太久,她換了個姿勢,語氣輕松,“首先要為一人游歷做必要的準備,自保是不夠的,必要的主動技能也要掌握,畢竟求人不如求己。”
“基本的力量訓練,技巧性的格斗招式,游泳,射擊,跟蹤與反跟蹤…還有本就該學的高中課本知識。通識課程的存在是有意義的,只是應試制度壓縮了它們的實用性。
“掌握這些需要大量的時間。這不巧了,你剛好有的是時間。那剩下的就是努力了。
“而在這個過程中,為了不讓自己因挫折喪失自信心和意志力,對最終目標也產生質疑并因此退縮…我建議你同時采用先前的決定,把它們結合起來。”
“誒?”喬嶼一怔。
秦絕趴在她旁邊悶笑:“我們重逢的那時,你不是在應聘虛擬主播嗎?”
“…呀!”
喬嶼豁然開朗,眼睛亮晶晶的,“是哦,也可以利用線上交流,收集大家的聲音和故事。”
“對嘛。”秦絕悠然道,“不用心疼你姐夫的工作量,一個live2D或者3D模型而已,正好讓黎雅給你當房管,快進到我家小狐貍堂堂出道。”
“嗯——”
喬嶼不好意思地埋在秦絕后背蹭蹭,好耶,可以不用離開姐姐啦。
她做出那個外出遠游的決定前也是相當矛盾掙扎的,如果不是因為更遠大更重要的人生目標與理想,哪個黏人的小丫頭會想離家呢。
“正好,阿染那里有很多平行世界的歌曲。”秦絕把喬嶼摟回來揉揉,“你可以用來拆譜學習,也可以拿來演唱,規矩和我一樣,制作信息里的署名原封不動,同時以原作者的名義做慈善捐款,永遠保留收入中的百分之五十或以上用于慈善事業,以示敬意。”
她含著笑,神情柔和又認真,“我相信你也會尊重和感謝那些優秀的音樂人老師們的。”
“嗯!”
喬嶼一臉動容,用力抱緊了她,“也感謝姐姐,感謝副隊,感謝阿染——”
“好啦,先睡吧,具體細節明天再討論。”秦絕說著吸了一口小狐貍,“哎,孩子長大啦…”
喬嶼低低笑出聲。
她眼前布滿了柔軟的橙紅與亮棕色,溫和又安定,同時充滿了來自長輩和家人視角的驕傲和感動。
真好。
有家的感覺真好。
喬嶼安心地閉上了眼睛,在暖洋洋的色調里睡著了。